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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烽火连城

红衫军在何丽丝指挥下分做两翼,呈鹰翅之状悄悄掩进城门,骤然间,数百银盾同时飞旋出去,宛如满天银龙交错腾舞,魇兵立刻血肉飞溅、惨呼连连,红衫军见突袭奏功,趁着魇兵混乱,才策骑如风、长枪疾舞地直杀进敌军中心,魇兵猝不及防下,被杀个人仰马翻,纷纷溃败四逃。

胡兹立马沙丘,遥遥观望,见到己方阵脚大乱,心中却十分高兴,因为来敌只有二千兵马,又是昔日旧属,他对红衫军战略了如指掌,根本不害怕,反倒是魇魅已围城许久,罔两始终不肯开门应战,他正自伤神,如今何丽丝领兵来袭,只要战况惨烈,喀尔必会出城救援,到时就可趁机破门而入。

他早已盘算过,此刻城中只余七千名绿衫军和八千名红衫军,而己方凭着五万魇魅大军的优势,绝对能快速占领城池,将所有叛逆扫荡干净,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见红衫军拼命冲向城门,心中更是欢喜:「玄焱一定是伪装成红衫兵,藏身军队中,让大家掩护他进城,小子自来送死,老夫怎能不洗雪前仇、痛宰一番?」当即高举大纛,下令魇兵以人海优势将红衫军层层围住,发动猛烈攻击,巫祆城外一时鼓声急催、角声长扬。

罔两和喀尔得到情报,赶紧登城观之,见下方鏖战惨烈,知道城门不能开启,忙派出百多名影军穿出城墙相助,又在城头布满绿衫弓弩手,向下方魇兵猛射箭矢,但城门不开启,红衫军只能依靠「银盾阵」不断变化,结成各式铜墙铁壁的阵法,苦苦撑持。

过得个把时辰,胡兹才惊觉红衫军并非要冲进城里,而是牺牲自己将魇军集中城门口,就好像一块肥饵般,将魇兵像吸铁般吸聚在银盾阵周围,好让城头上的绿衫弓弩手可尽情射箭,绿衫军个个是百步穿杨的好手,即使战势混乱,仍能对准魇兵,不会误射自己人。

魇军攻杀越久,死伤越重,若不肯放弃红衫军,就沦为城头上绿衫军的箭靶,但稍有松懈,红衫军的银盾长枪立刻狠辣杀来。

从前红衫军与绿衫军明争暗斗,结怨甚深,胡兹万万想不到何丽丝竟忍心牺牲弟兄与绿衫合作,惊慌之下,只得赶紧教魇军退出射程之外,但仍紧紧围守住城池。

两军一时呈僵持之势,红衫军终能稍喘口气,这初次接仗,红衫军虽损伤百多人,但魇军伤亡更是数以千计。

这时白衫军机关组的疏辰上来城头叫道:「赶上了!赶上了!这『光明天弩』乃是仙司亲手设计,我们从前早已制好,今日正巧派上用场,就赶紧运来!」

这巨弩并非是人力拉弓发射,而是用多头马匹在城下奔跑绞轴上弦,其射程远胜于用人力绞轴的连弩,而且有个铁叶为羽的巨大标枪,可以在弦上绑着一个装百支箭的铁兜子,使巨弩能够一发百箭,威力简直难以想象,巫祆军看了都兴奋不已。①

罔两赶紧命人合力将这巨大床弩搬上城垛处,箭雨立刻漫天洒下,射得既远又多,再加上影军无声无息地穿梭在魇兵中突施暗袭,魇兵死伤更重。

胡兹不得不急传军令,召回分散四处、围堵各路要塞的中州帮派军前来救援,教他们分成三翼,其中一支掩护魇军残众退离城头飞箭射程之外,另二支却暗从左右两方狂飙而出,冲入红衫军阵中大肆屠杀,他们身手非凡、手持奇兵异刃,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起手间连毙红衫军数名百夫长,如秋风卷落叶般扫过巫祆城下,不过来回一绞,红衫军的银盾阵立刻被断成数截,顿时土崩瓦解,幸好有影军四处解危,他们才勉强稳住阵脚,但陷在敌军中心,情况已越来越危急。

盟友的背叛总是比敌军的杀戮更令人痛恨,胡兹对红衫军的恨意犹胜过绿衫军,无法一口气歼灭这支叛军,实在心有不甘,他知道要消灭红衫军,就必需先铲除影军,此刻日正当中,影军奔行间仍有影子可辨识,且只要他们一出手救人,形体虽不现出,总是击杀良机,就派了一支中州高手专门贴身红衫军,只要影军一出手救人,就趁机击杀影军,就算一时不能杀死,也要令他们受创。

这招果然奏效,数十名影军一下子受伤,因滴着血迹更易显露身形,再无法悄悄杀敌救人,只得退离战场,胡兹见地上一大片黑影快速奔移,心中大喜,便派了上万名魇兵追杀他们,只要影军体力不支,总会现出身形,到时这支横扫西漠的勇军,就要消失天地间!

影军们受了创伤,拼命向西奔逃,且一一现出身形,魇兵见双方相距不过数丈,一口气拼命冲上大肆杀敌,剎那间,所有影军竟同时消失不见,只余地上大片黑影向前移动,魇兵才惊觉脚下一松,竟是全数陷入了万顷流沙之中,越挣扎越无法自拔,但影军因施了影术无形无体,即使立在流沙坑上,也不会沉落。

巫祆城门外,红衫军少了影军帮助,渐渐被逼到离城头甚远的地方,连绿衫巨弩也相助不到,虽然他们都勇猛无畏,但遭受逾十倍的高手围杀,再怎么拼命也无法相敌,又如何撑至申时?

喀尔早已把城内的八千名红衫军聚集起来,只等罔两一声令下,就要带兵冲出接应,但等了许久,始终等不到军令,他在城头看见城外的红衫军再也得不到掩护,急问道:「教主究竟打算如何?我们快开城门接应他们进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罔两坚决道:「不,教主指示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可开城门。」

喀尔见城下弟兄拼命,自己只能干著急,怒道:「我早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他想借机歼灭红衫军,好报复昔日我们反叛之仇!」

罔两冷声道:「若真是如此,他早就让八千红衫军出去送死。」

喀尔怒吼道:「出去便出去!我早想领军出城大杀一场,也好过窝囊在这儿!」当下便要转身去领军,罔两穿过他身,拦在前头,道:「你敢违令,我便依军法办你!」

喀尔怒道:「我不是怕你,只是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上,要死也要多杀几个贼兵!」又悻悻然回到城头,眼见中州帮派军个个如狼似虎,武艺超群,比先前的魇兵更加厉害,红衫军虽拼命结阵抵抗,仍被冲散成一小群、一小群,银盾阵再也无法成形,不多时已死伤无数、血流满地。

城内红衫军看不到外面情况,只看到喀尔用肉拳不断击打在城墙石上,打得流下血来仍不觉得疼痛,可见战况凄烈,众人心中越来越焦急,都咬牙握拳、青筋暴突。

喀尔见罔两十分坚执,只得低下姿态,拱手请命道:「军首,请让下属领军救援,我弟兄真抵挡不住了!」

罔两见城内红衫军士气激昂,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他们大喊道:「你们要去送死嚒?」

红衫军齐声大喊道:「愿为祆神奉献,与我兄弟共存亡!」

罔两想教主交代未见众军目光血红、汗泪齐流,不可出兵,虽心中也十分焦急,仍转过身去、毅然道:「时候未到!」

喀尔吼道:「时候未到?你信那个残虐无道的圣子?拼死的是我兄弟!」

罔两冷声道:「你早知我罔两向来只遵教主之命!」

正当城外万分危急时,媚熹带了一批杀刃组的白衫密军,持剑策骑冲杀进来,齐声大喊:「祆神有命,红衫弟兄快随我来!」

红衫军本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忽见援军来到,无不欣喜若狂,何丽丝双枪红旗连连疾使,将分散的红衫军尽量聚集起来,带领他们批亢捣虚,和媚熹的白衫军一起冲杀出去,眼看就要开出一条道路,中州联军里却有一黑衫身影奔飞如风、剑法似神的跃过无数人马,直杀过来,正是无间六子云水天!他曾经在云深竹隐与红衫军较量过,对银盾阵已有几分熟悉,此刻在兵力悬殊下,更是直冲入红衫军阵中心。

喀尔见何丽丝情况危急,叫道:「不管了!你先让我出去杀敌,我若有命回来,再让你砍头!」

罔两却不理他,只转身问红衫军道:「你们流汗了嚒?」

红衫军大声道:「汗水和热血满身沸腾!」

罔两又问道:「你们流泪了嚒?」

红衫军齐声道:「我们是铁打的汉子、不畏死的勇士,只流血流汗、不流泪!」喊声方止,却听到喀尔一声悲吼,原来城下云水天待临近帅旗时,一股作气地冲身而上,使出七绝剑招的「绝殇天水」对准何丽丝当胸刺入!

红衫军见主将危厄,虽奋不顾身地扑去相救,但被如山如海的敌军隔开,人人尽杀红了眼,也无法靠近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帅和战马一齐翻倒,淹没在万蹄杂沓下,红色大纛颓倒在滚滚烟尘里,曾经令千万男子佩服、勇敢无畏的红艳将军终于埋骨沙场……

城外传来阵阵喊叫,城内的红衫军听闻主帅身亡,一时之间,强忍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抽泣声传遍千野。

城外众人抢救不及,悲痛无已,喊声震天,但见数万敌兵不断杀来,只能强忍酸楚继续拼战,此时白衫军术法组擎着祆火天灯从远处飘来,对着下方魇兵射出坦罗灵片,那灵片依据个人术法功力深浅,会放出不同灵物,有漫天扫卷的飞索、持镰刀的骷髅、水流如瀑的宝瓶、勇猛无敌的狮兽和震耳欲聋的铃当等,各式各样的灵物满天飞,像庙会数百人齐变戏法般,一时喧腾无已。

中州武人从未见过西域术法,被闹个手忙脚乱,白衫军就趁机从天而降,落在分散的红衫军身旁,她们除了自己有天灯,尚准备天灯给红衫军,要帮助他们飞天离去。

但这些白衫军的术法毕竟是强学乍练,灵片上的祆神咒力也不如昊星的灵片厉害,实是吓敌有余、作战不足,中州帮派军一下子就斩破不少灵片,使对方不能再施展奇术。

媚熹见势不妙,急喊道:「白衫军姐妹襄助红衫军弟兄快退!」

红衫军见主帅身亡,一时泪满脸、血满身,不要命地狠斗,都不肯退却,拼命叫道:「我们不退,我们要和军首同生死!白衫姐妹快快自行退去!」

媚熹眼见红衫军群龙无首,不过片刻即死伤惨重,又叫道:「教主有令,红衫军快护教主退出战场,祆神必会慰我巫祆战魂、保佑他们登上光明天界!」

红衫军这时只余七百多人,眼看若是不走,也要拖垮前来相救的白衫军,只得赶紧将祆火天灯系在身上,顺风飘升。

魇兵见敌人飞走,不知该如何追逐,只呆呆的抬头望天,胡兹却知道祆火天灯只能顺着风向,想这时节多吹南风,急传军令:「帮派全军向北,务要将敌人歼灭,一个不留!」

他对玄焱恨之入骨,听媚熹大喊「保护教主退出」,更认定玄焱藏在红衫军中,见他们要逃脱,怎可能放过?但他怕自己落入陷阱,就命中州帮派军去追杀红衫军,自己仍领着魇兵围守巫祆城。

胡兹正盘算该如何进城登位、大肆搜刮,好弥补他长年的清苦撙节时,却有一探子飞马急报:「启禀欲煞,不好了!追杀影军的一万正军全陷进『不复坑』里了!」

胡兹心头一震,才知中了大计,原来魇兵对西漠地形并不熟悉,只听军令追敌,影军故意引他们到西漠有名的流沙恶地「不复坑」里。

魇魅五万大军先是伤亡无数,又拨了一万去追杀影军,如今只剩三万余众,罔两见巫祆众军悲愤无已,时机已然成熟,终于大举出城反攻,此时红衫偕绿衫军人数虽只有魇兵的一半,但他们斗志高昂,都奋不顾身地要为主帅兄弟报仇,实有如百万雄狮猛不可挡,比不怕痛、不畏死的魇妖精兵更悍猛疯狂,个个都以一敌五,片刻间,三万魇魅妖兵竟被大杀得只余五千,胡兹后悔教最厉害的帮派军去追敌,只惊得落荒而逃。

此时风向一变,改吹刮东风,巫祆白、红两军共千余人藉天灯顺向西飘,中州帮派军也赶紧调头转向,朝西直追出十数里,他们虽觉得事有蹊跷,但奉军令务要将敌人全数歼灭,又见巫祆只余残兵零丁地飞逃在前,都拼命追赶,突然间,远处沙响声十分骇人,这些武林人士有的内功极高,耳目灵敏,感到情况不对,就想从原路退走,血娘子却像艳浪红潮般,从后方漫了过来。

帮派军虽害怕在浩瀚戈壁里迷路,但遇毒蝎逼命,也只能拼命策骑疾奔,正着急间,听到前方媚熹大喊道:「巫祆听令!血娘子来了,快躲进鬼湖里!」中州军不识得西漠路途,只能紧紧跟随在后。

各路人马一赶到鬼湖所在地,沙流即快速塌陷,个个连人带马摔进湖里,无一幸免,巫祆军早有准备,都抱着二只祆火灯笼投湖。

这灯笼是以独特手法将羊皮整个脱下,只留羊颈、四蹄和尾巴六个孔,充气鼓胀,成了浮水皮革囊,比一般的「浑脱」更加细薄坚韧、几近透明,因巫祆军不熟水性,便抱着灯笼渡过湍急无比的鬼湖,另一只灯笼则用来换气。②

中州帮派军一掉落鬼湖,就被一道道涛天巨浪带得直往前冲,原来此时虽没有朋蛇作怪,昊星却凭着从前水流激荡的经验,指挥机关组姐妹于短短三个时辰在湖底建立了一座大车轮,以十根巨大铁索,将十多个大小不同轴径的圆轮沉入湖底,以齿轮、转轴、铁链互相倾轧转动,带动水浪方向,使众人被湍流东翻西滚,打着旋儿流往西焱漠。

中州帮派军被水浪冲得头昏脑胀,一开始还有些惊慌,但见到原本白衣飘然、玉臂长腿的白衫女子投湖后,变成薄纱贴身,娇躯若隐若现的美人游鱼,实是艳姿媚态、诱人无比,不禁争先恐后地追逐,觉得趣味多过恐惧。

白衫军领着他们穿过涌道伏流,进入西焱漠的沙堡里,就施烟雾术法掩身,循密道悄悄退出,将这些中州帮派弟子全留困在沙堡迷宫里,这迷宫原本就存有大量干粮,他们可以暂时待在里面,等候被释放魂魄。

巫祆红、白两军一齐回到东焱漠,昊星前来相迎,命迎曦带着丹药组的姐妹救治伤者。白衫密军本是受欺压、被贩卖的无用女奴,后来为昊星所救、藏练许久,虽已学了本事,但根深蒂固的卑微感令她们仍是瞧不起自己,这次居然能够完成艰巨任务、勇救族民,又见红衫军相望的眼神不再是轻鄙,而是感动与佩服,众女子心中欢喜骄傲实是笔墨难以形容。

红衫军虽感伤军首和弟兄身亡,但想自己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又与白衫、绿衫摒弃前嫌,诚心合作,从此巫祆不再分裂,也是安慰欢喜。

昊星向众人宣布因为教主的神机妙算,围城敌军已经退去,众人都惊奇昔日残虐的圣子竟能拯救巫祆,欢声雷动中,伏骥却忽然跳下马、跪拜在地,哽咽道:「我不相信教主能退敌,魇主说只要我骗了他去送死,就会释放我二万弟兄,我对不起教主……也对不起祆神……」说罢即执了短箭猛插进心口!

事出突然,众人来不及阻止,昊星大惊,连忙下马扶了他,嘶声叫道:「你不能死!你究竟让教主去了哪儿?快说!」

伏骥道:「天地陵……」语毕即断气。

众人闻言脸色剧变,因为那儿正是金烟血漠最黑暗的深处,传说是天地同葬的陵寝,连熟悉大漠地势、强悍勇猛的巫祆军都闻名丧胆,数百年来早已无人进入。

昊星这才明白魇主是故意不收取伏骥的魂魄,好利用他诱骗教主,她浑身发冷,握着祆火令的玉手不停颤抖:「小和尚将令牌传给我,难道早猜到要落入陷阱?不!他答应我会回来,我定要相信他……小和尚!小和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你……」她策骑如飞,直奔巫祆城内,向罔两求助。

孤焰依伏骥指路,赶到绿衫军被困之处,见马儿吓得不敢往前,又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沉重的喘息声,知道前方必有极大的危险,就弃马步行、缓缓靠近,不久即见到一个非常怪异的景象。

二万被俘的绿衫军虽有伤亡,但大多数人还活着,他们排排列坐,一动也不动,彷佛在黄沙大漠里铺了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般,在烈日炎烤下,他们全身早已湿透,脸上恐惧之气却比身上军衣更青绿,显然每个人的忍耐都已逼到了极限。

孤焰看不出其中玄机,就藏身沙涛里,静观其变。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女子带着数百名绿衫军前来,一个是丑陋的哀煞,另一个身穿青衣,飞眉凤眼、目凝碧光,墨绿长发随风飞舞,浑身精深的妖气,孤焰猜想这青衣女子应该就是魇主,不禁暗暗庆幸何丽丝和昊星并未遇上她,城外交战应该多了几分胜算。

魇主盘膝坐在大军数十丈开外,冷声道:「今日依然有十人可活命,你们只要心思一动,本座就能知悉,会立刻救人出来,你们若考虑太久,也只好等着被别人害死!」

孤焰不明白她话中意思,只见众人咬牙切齿,面目扭曲,显然内心冲突无比,只见魇主双臂一张、十指插地,像十条钻地长索般遁土而去,进到绿衫军中,那十指忽然又从十个不同的地方穿沙而出,缠卷住十名绿衫军的腰腹,将他们猛力拖往地底。

孤焰以为魇主要杀人,本想出手抢救,却见一瞬间魇主已将人从沙土下方拖回自己身边,那十名绿衫军头脸虽被沙石割伤,却并无大碍,反而是坐在他们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惨嚎,死伤无数,有人忍不住吓得拔腿就逃,却又连累周围战友倒了一片,也有人硬是挺身不动,只垂头断气。

孤焰终于看清原来天地陵是一个天然结阵,因为大漠狂风太烈、气流回旋所形成的自然景象,只要有人动作稍大,搅乱了原本平衡环绕的气流,就会有无数风刃气箭脱轨射出。魇主将投降者快速拖入地底,那风刃自然殃及周围无辜,若被杀之人逃跑或倒地,再度扰乱气流,又会连累其他人受风刃杀害,形成连环屠戮,直到所有人都撑住不动,气流稳定下来,风刃才会停止。

这是一场极端的人性考验,谁都不知道身旁的弟兄是否会一时怯弱就害死自己。

天地陵每半年会有一日气流消散,魇主当初算好时间,将绿衫军引来这里,因为数百年来,都没人敢进入这地方,绿衫军又在茫茫夜漠中与魇兵厮杀,一时未想起大漠中还有如此可怕的地方,等战斗到白日,气流旋转起来,众人死伤无数,才猛然惊觉,赶紧坐下不动,但在烈日烘烤的大漠中,再强悍的军士也撑不了几日,更别说要撑到半年后的气流消散日。

魇主双臂卷着那十名投降的军兵,将他们高高举起,对着前方二万绿衫军笑道:「看看你们的兄弟有多义气!平时你们一齐上战场,个个都是不畏生死、互相扶持的英雄样儿,可是真正死到临头,谁不是只顾着自己?」她双手一放,十名绿衫军咚咚咚跌落在地,个个双膝跪伏,无脸抬头面见兄弟,只抱头痛哭,忽然有人受不了良心谴责,便欲自杀,魇主一把夺过他兵器,怒道:「没用的东西!白费本座力气救你,滚吧!」

众人都是一愕,哀煞更问道:「主子放了他嚒?」

魇主冷笑道:「我不收他魂魄,是让他保持清醒,永远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一个背叛兄弟、背叛良心的人,清醒比麻木痛苦,活着比下地狱更煎熬!」

那名军兵见数万对眼睛鄙夷、同情的瞧着自己,大喊一声,即发狂奔去。另九名背叛兄弟的军兵心中忧惧颤栗,齐声求饶道:「请魇主收了我们魂魄吧!我们不想清醒的活着!」

魇主微笑道:「本座最是仁慈,你们求恳,我一定成全!」吸了他们的魂魄后,就把人丢入带来的数百名绿衫降军之中,又对那不肯投降的二万绿衫军说道:「你们瞧,本座是不是很宽容,但我可以再宽容些,我决定再给出十个活命人选,因为……」她精光一湛,道:「今日有贵客来到!」

孤焰想自己气息几乎全无,又距离甚远,魇主为何会知道?却见远处飘来一道黑影,正是罔两在昊星通知下,急赶来解救教主,他虽然隐身,但在烈日照耀、一览无遗的黄沙大漠中,仍是现出了影子,绿衫军看西漠战神前来救人,心中都生出希望。

魇主微笑道:「圣夜军首来得正好,本座不喜欢多费唇舌,只要你取来玄焱人头,我就放了他们。」

罔两冷声道:「魇军溃败,我大军转眼即到,阁下凭什么威胁人?」

魇主一声长笑,道:「在我们说话的当口,各地就像传染瘟疫般,不断有人投诚我魇魅,巫祆只剩一万多名兵马,本座有何惧哉?你们不过小胜一场,真以为能翻转乾坤嚒?」

罔两心想:「我一旦杀害教主,影术就会破,我两人都废了,巫祆再没人可抵挡这妖邪,我万万不能答应。」

虽然罔两隐身,魇主无法识透他心思,仍可猜出他心中顾忌,又道:「你不肯杀玄焱,是怕背叛教主后,影术被废,你为了自己的神功,宁可牺牲二万名弟兄,难道这就是巫祆军民景仰的战神?」她长指射去一道气劲,激得结阵里箭气四射,绿衫军立刻惨嚎不断、伤亡惨重。

罔两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法子解救这么大批绿衫军,只得问道:「天地陵的气箭乃是天然结界,只要有人移动,就会死伤一片,就算我取来教主人头,妳又如何放了他们?」

魇主道:「我离开后,你们再设法救人出来,他们撑持这么久,个个都是宁死不屈、忠肝义胆的好汉子,二万勇士换一个暴虐玄焱,十分划算!」

孤焰见魇主随意拨弄结阵,就令绿衫军尸横遍野,不禁想起何丽丝赴死战前的重托:「绝不可以放弃巫祆子民。」和昊星的话语:「巫祆子民是你的责任。」

他心中一沉,终于做下了决定,使传音入密给最前方的一名绿衫军,喊道:「住手!魇妖,妳若再杀人,我便一走了之,反正我玄焱早已声名狼籍,不在乎多背一条贪生怕死、弃民不顾的恶名。」

「谁?谁在说话?」那兵丁大吃一惊,犹自茫然,不知道谁对他说话,魇主却因能看穿兵丁心思,已经猜到玄焱藏身附近,而且居然透过兵丁的意念传话给自己,如此一来,她既无法知道玄焱所在,更不能窥探对方心思,不禁佩服道:「圣子能想到这法子与本座谈判,当真聪明至极,看来我得重新估量你的本事。」

孤焰又传音给兵丁道:「妳要圣夜取我性命,我可以答应,但妳必需放圣夜和绿衫军离去。」

魇主原本就不想杀尽绿衫军,只想逼取他们的魂魄,心想:「玄焱身亡,罔两废武,还怕巫祆军民不就范?」就假意答应,道:「你若敢耍花样,该知道本座的手段。」

孤焰传音罔两道:「圣夜,你在我现身的瞬间,就动手杀我,绝不能有半分迟疑,否则一旦让魇妖看见我心思,对巫祆危害甚大。」

罔两说道:「属下不能答应,教主身亡,我又失去影术,巫祆只有灭亡一途。」

魇主虽瞧不见两人身影,但从罔两的答话,已知道玄焱正依照约定劝说罔两,便耐心等候。

罔两忽然想道:「教主可以假死,但我不知他藏身在哪里,该如何告诉他?」

孤焰猜到他心思,传音道:「我若假死,必定会被魇主识破,所以你一定要遵照我的话动手。」

罔两心中挣扎,不愿答应,孤焰又传音道:「你不遵我命令,也是背叛,仍然要失去影术。你听好了,我很怕痛,但我知道有一种死法不会痛苦,你只要在我『少阴心经』及『厥阴心包经』二条经络、近心脉三分处,上下左右四个位置,各射入两道一分半的冰寒指气,同时间射出八道气劲,我就不会痛苦。准备了,我数到三,你就动手!一、二、三——」他也不管罔两是否答应,数了三声果然从沙涛中冲飞而出,罔两知道若不动手对巫祆大有害处,只得忍心发掌击去!

孤焰果然毫不抵抗,胸口中了气劲,就软软掉落沙堆中,魇主本以为玄焱会诈死,却感应到他既无气息也无意识,又看到罔两现出身形,心中意念灰败如死,她知道影术已破,大喜之余,也不管什么约定,立刻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双臂陡长,一手抓向孤焰,打算摧毁他尸身,一手同时甩向功力大失的罔两!

陡然间,奇变突生,罔两竟再度隐了身形,有如光电般急速冲向魇主,穿过她手掌、长臂,直逼近她身体,罔两要趁两人身子交迭的剎那,化出身形,且提足十成劲力爆破魇主身子,一旦两个实体交迭,莫说魇主要爆亡,他自己也难幸免,这是影术中两败俱亡、最厉害的绝招!

魇主反应也快,见地上一道黑影快速冲向自己,惊觉不妙,赶紧飞退,虽及时避开身子被窜破的危险,但仍在短距离内承受罔两全力爆发的罡气,一时倒飞十数丈,口吐鲜血无法起身。

哀煞见主人受了重伤,罔两又追杀过来,急召投降的数百名绿衫军断后,但罔两毫无阻挡地奔穿过他们,哀煞急喝道:「你再过来,我就教他们全投入结阵中。」

罔两知道这数百名绿衫军胡乱冲入天地陵,会害死数千人,只得止了步,哀煞赶紧搀扶主人飞身离去,魇主万般不甘心,但实在想不透究竟哪里出了差错,为何玄焱已死,罔两影术还在?

罔两自己也不明白,他只是感到影术并未消失,凭着高手的灵敏反应,立刻以绝招重创魇主。

此时昊星带了大批白衫军从远方赶至,高举祆火圣令,朗声道:「众军听令,本仙司已继承巫祆教主之位!」她在罔两离城后,终于将指印按入祆火令牌,正式掌教!

昊星命人将孤焰尸身放入马车,又命三百名影军隐身钻到地底,到被困的绿衫军身下,将二万条绳索钩系住所有军兵,绳索的另一端都绑在远处的一个大机轴上。

这大机轴是白衫军机关组所设计,巫祆城民于短短半个时辰内合力建造,只需按一个机关就能使二万军兵同时陷入沙土里,再利用杠杆术和齿轮术,巧妙地运用支撑点,以齿轮铁链、力柜省力的方式,将他们从沙土下拖出气箭范围。

费了好一番功夫,二万绿衫军终于死里逃生,群情欢腾之际,昊星却默默回到马车中紧紧抱着孤焰,她心中纷乱无比,又似空荡荡,实不愿相信小和尚就这么死了。

大军一路开拔回城,心中都是百感交集,他们曾经对玄焱复生十分害怕,如今却是感念伤心,不知过了多久,昊星忽然感到怀中人微有一丝气息,惊喜得热泪盈眶,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一定不会死!」

孤焰缓缓睁开双眼,微笑道:「我又不是九命怪猫,怎不会死?」

昊星强忍泪水,笑道:「你比九命怪猫还命硬,我用天火都烧不死你!可是你怎能骗过魇主?」

「此事说来话长。」原来孤焰以莫非问封心脉的方法假死,罔两真以为那是不会痛苦的死法,自己杀了教主,影术尽废,一时灰心现身,想凭真功夫与魇主力拼,但一瞬间,他就感到影术其实还在,立刻又隐身反击。

若不是魇主急于收拾二人,只要迟得一刻,她就能读出罔两影术未失的心思,偏偏三人都是绝顶高手,从孤焰舍命到魇主受伤,所有变化不过电光石火,等魇主发现错着时,已受重创,幸而她反应极快,才保住一命。

昊星知道若有差池,孤焰身子被毁,就算假死也成真,他其实是冒了极大的危险,不禁泪眼盈盈,却咬着朱唇不让滑落,只柔声道:「你又不是巫祆人,干什么要为我们舍命?」

孤焰无奈叹道:「大仙司不是义正词严的教训小僧,说他们是我的子民,我想想也是,只好拼命了!」

昊星玉容微红,娇媚地横了他一眼,嗔道:「小仙司怎敢教训大教主?你是折煞人家了!但你又如何猜出伏骥是细作?」

孤焰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其实没有一丝破绽,只不过想杀我的人很多,我又很贪生怕死,凡事都会多留一手。」

昊星道:「你不相信任何人?」

孤焰道:「那倒不是,我就相信妳。」他洒然一笑,道:「我相信妳一定会来救我!」

昊星啐道:「谁说我一定救得了你?当时我如果没有去找圣夜,你就小命不保!」

孤焰微笑道:「妳最明白我心中想法,如果连妳都想不到,这世上可没人能救我了!」

昊星听他话中隐含了两人实是平生知己的意思,心中十分欢喜甜蜜,道:「我虽然明白你心思,难道你不怕我贪这教主之位,故意害你?」

孤焰叹道:「那么我也只好一命呜乎赔给巫祆了,谁教我是个偷火贼!妳三番两次想杀我,这可不称了妳心愿?」

昊星嗔道:「小和尚倒会记仇!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省得有人终日气我。」

孤焰见她笑语娇嗔颇是动人,想起她酒后倾吐心意,几乎冲口道:「我可知道妳舍不得杀我!」话到口边硬是吞了回去,只淡然一笑道:「可惜我已恢复力气,妳失去机会了。」

他稍一调息,想要起身,却感到昊星仍紧紧抱着自己舍不得放开,不禁想道:「她说的不错,我为什么相信她能及时救命?稍有错失,后果真不堪设想……」他忽然觉得不用灵识、不必多言,两人就能心意相通、合作无间,或许她真是天下间最懂得自己的女子,只是这样的女子可以是相惜知己、得力下属,甚至是可怕敌人,却偏偏不是魂萦梦系之人。

孤焰扼腕叹道:「只可惜没了结那妖邪,我也只好继续当小和尚了!」他故意加重「小和尚」三字,好提醒昊星自己的修僧身份,同时双臂微微一撑,离开她怀抱、隔距而坐,道:「魇主受创甚重,没有力气再为难巫祆,这次多赖妳布署有方才能大获全胜,妳当这教主已是众军诚服。我虽废了女奴制度,但教民根深蒂固的观念,使得他们转明为暗,仍私底下偷偷贩卖女奴,这回白衫密军立下首功,妳就可趁这机会大力扫荡隐藏在金衫文臣里最大的人口贩子,且好好教化子民,我是时候离开了。」

「离开?」昊星愕然道:「原来……你什么都算计好了!」

孤焰道:「不是算计,是铺路。」

「你……」昊星心性高傲,如何吐得出挽留话语,只急道:「你真要走嚒?当初说好了我会把祆火令还给你,你怎能这样就走了?」她见孤焰神色冷淡、执意而行,不禁心头火起,硬将令牌塞了过去,孤焰却更快的伸指一点,反势推拨,又将令牌送回去,两人指掌间过了几招,昊星始终给不出令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怒道:「我要的令牌我自己取!不需你施舍!现在只是暂时寄放在你那儿,总有一天,我会亲手从你身上取回来!」

孤焰温言道:「就算我铺了路,今天这一切原本就是妳努力争取来的,是妳把她们训练得如此优秀,教会她们看重自己、发挥所长,而我始终只是云深竹隐的小僧,不该插手巫祆之事,相信妳必能好好带领保护他们,保重了。」就溜下马车,避开众人目光悄然离去。

昊星怔怔望着手中祆火圣令,不禁回想一路山水,曾经付出多少代价只为了这张令牌,如今紧握在手,却只觉得沉重,记得师父曾说自己是夜空里最耀亮的星子,是巫祆最明亮的指望,可是在她心中,这个男子宁淡清华,无疑是一轮明月,不争不夺,就让灿星敛了光芒而甘心相依相随,如今,明月褪去,独留星子守着漫漫寒空,那是何等凄清,蕴在眼底的泪水终是无声地滑落!

(注①:从前北宋军队在「檀州之役」时,曾用大弩射杀辽国前敌指挥,更在征服南唐时,从遥远距离直接洞穿战象象腹,击溃赫赫有名、勇猛无比的南唐象阵,巨弩威力由此可见一般。昊星所设计的这款「光明天弩」体形更巨大,每把铁箭都含有祆火咒力,对魇魅妖兵的杀伤力自然远胜北宋所制的巨弩。)

(注②:「浑脱」:从前蒙古远征军横江渡浪时,用的浮水羊皮囊即是浑脱,巫祆教的祆火天灯制作却比浑脱更精细,除了羊皮扩撑到几近透明外,里面还加装火盏,利用喷发的火气令天灯带人飘升上天,宛如小型的热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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