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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江月年年

虚境之中,梦初知道有人要将自己唤醒,但她不愿舍圆缺而去,情急之下,在冰封前一刻生出极大灵能,从天空如箭急坠,抱起兀自躺倒的孤焰冲破一道道迷离幻境!

孤焰被梦初拉着往前飞翔,许多浮光掠影在眼前旋转、飞散、不断倒退,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明明才弹指片刻,于他却彷佛经过了一世之久。

二人终于停下来,孤焰望着四周一片漆黑,月稀霜寒、竹影缭乱,竟是回到不染峰顶的婚阁门前!

他正想问发生何事,却见梦初粉泪簌簌地凝望自己,迷蒙的双眸蕴着绵绵无尽的情意,轻唤了一声:「焰哥哥!」就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哭道:「梦儿找了你许久!」

孤焰心中微颤,怔然许久,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才勉强吐了字:「梦……梦姑娘,小僧是圆缺,妳是不是认错人了?」

梦初却仍紧紧抱住他,盈泪不止,许久许久,才仰起玉容问道:「你真忘了梦儿嚒?」

孤焰无言以对,心底却有着不敢说出口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是圆缺、玄焱,还是她口中的「焰哥哥」,却知道无论是从前或现在、失忆与否,眼前这女子都会是最深的牵挂,彷佛是命定的烙印,纵然沧海桑田,依旧刻骨铭心,但她钟情之人、婚嫁对象显然都不是自己!

梦初深深相望、怜惜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失了记忆,但不要紧,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梦儿会将从前的事慢慢说给你听……」她拭了拭泪水,破涕为笑,道:「我真傻,见了你该欢喜才是,怎地哭了?这番折腾是有些儿累,我们先到楼阁里歇歇。」便拉着孤焰走进婚阁里。

两人甫跨过红漆大门,映入眼帘是偌大的一个「囍」字,红罗依旧飞舞、金烛黯然消立,人去楼空后的喜堂更显凄清。梦初见囍字前方摆放着一座巨大的闇神石像和整桌贡品,是自己原本要成亲拜堂的圣坛,她不禁走到坛前怔怔痴想,然后对着神像虔诚跪下,双手合十祝祷。

孤焰见月光穿隙、映着她柔美恬静的身影,心中说不出的温馨,一抬头,忽然认出闇神正是要挖取自己心脏的凶煞,一时震骇,对于梦初反常的行止,越感到团团迷雾:「我们明明还待在不染峰顶,怎么魇兵一下子全退了?魇主呢?梦姑娘刚刚还唤我大师父,一忽儿就把我认成别人,她也失去记忆嚒?」

梦初见他不跪,娇唤道:「焰哥哥,快过来。」

孤焰反退了一步,道:「小施主见谅,这凶煞在魇境中要杀我取心,小僧礼佛,不能跪拜祂。」

梦初不可置信的说道:「闇神是魔界的守护神,怎会夺取你的心?你不应该怕祂才是。」她自己跪拜完毕,就让孤焰坐到身旁,轻轻倚入他怀里,低声道:「我想不到我们会这样相聚,一定是闇神垂怜我们、保佑我们,焰哥哥,你可知道梦儿此刻有多欢喜、多么感激,真想不到啊!」她轻声一叹,却是欢喜的叹息。

孤焰心神激荡、坐立难安,梦初的柔情似水、倾心相许,教他如何不迷醉?可他身为一个修僧,又受人之托,怎能干犯清戒、偷欢夺爱?只得肃容道:「梦姑娘曾说要与灭魂公子成亲,此刻妳受到太大惊吓,免不了要找个依靠,小僧会将妳安然送回,待妳见了夫君之后,应该就能恢复过来。」

梦初却毫不理会,只拉了他的手,柔声道:「焰哥哥,你虽然忘了许多事,可是你对我的心意并没有改变,我明白的。」

孤焰被她直接戳破情愫,万分尴尬,但觉在灵识者面前真是****得毫无招架之力,只好道:「小僧失了记忆,不确定自己是谁,但我记得云深竹隐的翠竹下埋藏着重要密函,待天一亮,我便去取出,或许就能知道一切,不过这件事得万分小心,不能让魇主知道。」

梦初张顾左右,柳眉轻蹙道:「本来大师父应该和我一起飞到这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失踪了,他是个大好人,为了梦儿才落得这般下场,我心里很记挂他,不如我们一起找找。」

孤焰想自己一路跟随着梦初,并未失踪,忙安慰道:「梦姑娘不必担心,小僧就在这儿。」

梦初认真凝望他许久,轻声道:「焰哥哥,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大师父失踪了。」

孤焰只好道:「我真是那个大师父!」

梦初想道:「焰哥哥老是要当和尚,这可不行!」就说道:「你等等。」她不知从哪儿寻了一面铜花镜出来,说道:「你瞧瞧你是谁?」

孤焰茫然呆望着镜中陌生却清俊的人影,梦初嫣然一笑,道:「大师父长得方脸大耳,你可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焰哥哥!」

孤焰心中惊奇,是谁在一瞬间为自己换去容颜,但见天色已晚,只好暂时安歇,翌日清晨,就迫不及待带梦初奔赴下山,岂料翠竹下根本没有半点纸笺,他暗叫糟糕:「难道魇主已先将书信取去?」事已至此,不如先将梦初送回给灭魂,就带着她离开九荷山向外打听。

一路寻去,行遍百里也不见半点人烟,好容易在荒野间遇上一个慈善和蔼、拄着碧玉扙的绿袄老婆婆,孤焰向她打听,她却一问三不知,只劝二人快快回家,免得夜深危险。孤焰只好带着梦初继续往前行,又走了数日路程,才见到一位紫衫长袍的公子坐于凉亭内,竟是莫非问!

孤焰想问他魇主和灭魂的消息,但自己从小僧变成俊雅青年,莫非问肯定不认识,正想该如何攀谈,莫非问已主动向他招呼:「焰公子,你好啊!」

孤焰心中奇怪:「我已换了容貌,他竟还识得我?」便上前请问道:「莫大夫,十数日前魇主和一位小僧在不染峰顶下棋,当时你也在一旁观看,在下想请问那棋局结果如何?魇主又去了哪里?」

莫非问微笑道:「那一局两人下了平手,至于魇主,她已经消失,公子不必挂怀,恕在下身有要事,先告辞了。」

孤焰见他匆匆闪躲,唤道:「慢着!当日你危言耸听,说什么小和尚有心疾,是故意扰乱棋局吧?小和尚原本可赢棋,经你一闹却呈了个和局,我要为他讨回公道!」

莫非问见他似乎要出手,神色慌张,忙行礼作揖道:「公子误会了,当时我真是一番好意,才会苦劝大师父,大不了向你赔罪,」说罢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道:「大家都和和气气,不是很好嚒?」

孤焰正暗自奇怪:「他究竟耍什么诡计?」

莫非问竟又劝他:「冤家宜解不宜结,公子还是快快回家,在下告辞了。」说罢一溜烟不见,真走得干净利落。

孤焰虽不记得莫非问是何等样人,但凭着洞析世情的本能,知道他绝非善类,此刻莫非问却是一派纯真、言行诚恳,他不禁大感纳闷:「我失忆也就罢了,难道他们全都转性了?」但莫非问既没做什么坏事又笑脸赔罪,如何能强行留人,只得放了他走。

此后二人又行大半月路程,竟没有半点魇主和灭魂的消息!当初孤焰为避免魇主识破心思,留下的记载极少,只知道自己是云深竹隐的圆缺,本以为翠竹下的信笺可寻回记忆,如今除了梦初还在身边,万事却像蒸发了般,再无任何痕迹。

孤焰心中着急,梦初却像陪着他游山玩水,十分惬意。这日,两人走进一座粉瓣翩翩的梅花林里,梦初忽然央求他坐在梅树下,又要他牵着自己的手教导写字,就像小时候他总是教她读书习字一般。

孤焰心想不可亲近女色,但看着梦初纯净诚恳的眼神,实在难以拒绝,只好推说此刻身边并无器具,谁知过了一会儿,梦初竟然就找出书册纸笔,孤焰无可奈何,只好牵起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写字、一句一句的读诗。

过了几日,两人在废弃的村舍里歇宿,梦初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座琴筝,说他擅长琴棋诗画,在这荒寂夜里最适合弹琴解闷,她自己先唱起小曲儿,唱得十分陶醉惬意,孤焰忍不住弹琴应和,一试之下,果然尽是佳作,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真是那个「焰哥哥」。

又有一日,梦初想要对奕,就在荒郊野地里找出棋枰、棋子来,她虽不会下棋,却每回都赢,因为她总是悔棋耍赖、随便走棋,孤焰也由着她的规矩,她赢了几回,反而扳起俏脸骄傲道:「焰哥哥,你总是输棋,得受惩罚,把手心伸出来!」

孤焰虽然失忆,却知道自己并不会任人摆布,唯独无法拒绝这个小姑娘,只得乖乖伸出手,梦初认真的在那大手心里写下「梦儿」两字,还命令道:「我罚你从此不可再忘记梦儿了,一日要念个三回!」随即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眉弯眼瞇、十分欢喜。

孤焰虽感到事情有些儿古怪,内心深处却隐隐觉得这样很好,并不想追根究柢,他不介意偶尔当个傻子,就好像回到孩童时,用一种喜趣的心欣赏着梦初娇憨喜嗔的风情,期待她带来的各样惊喜。

两人就这么相依相伴,走了一重又一重山水、一段又一段旅程,初时孤焰谨守修僧身份,又避忌梦初系有婚约,总保持距离,但一日一日过去,梦初的纯真坦率、甜美娇柔,款款深情,无不寸寸瓦解着他的心防,令他感到无比的恬静喜乐,但另一方面,心中的枷锁却越来越沉重,或许是修僧戒律,或许是真相成谜,也或许是被他遗忘的回忆……

这日两人走进一座小村庄,村门口立了个地碑「菊香村」,孤焰看到这三个大字,心尖突然一刺,莫名地感到不安,但见村子尽陷在茫茫火海之中,所有村民都已失去踪影,只有一个小女娃独坐在废墟里哭泣,孤焰要赶过去相救,梦初却拉了他的衣袖道:「焰哥哥,别过去!」孤焰敏锐的反应:「难道那村子有什么陷阱?」

梦初眨了眨清灵的双眸,像透露小秘密似的调皮笑道:「别担心,每个小姑娘都有自己的黑马英雄会保护她!咱们先躲在这儿,瞧瞧是谁来了?」

过不多久,真有一个戴银灰面具的冷俊男童骑了匹高大黑马飘然而至,黑氅一扫,就把小女娃卷入怀中,带了她扬长而去。

梦初又拉了孤焰的手,道:「快!咱们快跟过去瞧瞧!」

孤焰心想这男童看来冰冷神秘,不是好人,说不定会伤害小女娃,听梦初这么一唤,立刻搂了她施展轻功疾追,奔了一段路程,却始终追不上,只能远远看着男童的身影。

男童日行夜宿,总是怀抱着小女娃,用心呵护,片刻不离身,几日之后,男童竟攀上一座险峻的雪峰,沿路十分危险,每一步都是生死关头,他仍努力保护小女娃胜过自己。

孤焰牵着梦初的手,立在风雪之中,静静看着这一幕幕,心中涌生一股莫名的悸动,他彷佛可以感受到男童是如此深爱着小女娃,就像他深心处的情感要溃堤涌出,再难以压抑。

随着男童一步步往顶峰攀去,孤焰感到越来越悲痛、恐惧、愧疚,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男童终于攀上顶峰,孤焰全身倏地冰冷僵硬,忍不住冲口大叫:「别上去!你不要上去!」男童不肯止步,孤焰猛力发了一掌想将男童击灭,但掌劲到了半空,尽化为虚无。

男童仍攀到了顶峰,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走进一座冰晶宫殿里,孤焰又搂了梦初疾奔,几个起落即飞上雪山顶,冲入冰晶宫殿里,却已经来不及,他眼睁睁看着男童将小女娃封入雪玉棺内,无法阻止,就像被雷电击中内心最深的痛处,他全身麻木、不能动弹,就这么僵立在雪玉棺旁,彷佛过了千年之久,才慢慢恢复知觉,他冷漠的转身离去,再不愿看这情景一眼。

梦初却是抱住了他,柔声道:「焰哥哥,别怕,你听!你看看他们说些什么!」

孤焰怔怔望着她,许久才能吐出话语,声音却像冰刀一般冷冽:「我不是他,不是妳的焰哥哥,小僧是圆缺。」

梦初见他不肯留下,又央求道:「焰哥哥,求求你别走,看看他们。」

孤焰心中正自挣扎,前方却已出现了男童伏跪在雪玉湖旁的情景,他就这么看着雪玉棺中的小女娃,一日又一日,因为他没有勇气去见她,就像此刻孤焰也没有勇气去看看这对小童会做些什么,但他仍是看见了。

男童不支的昏睡过去,小女娃进入梦中见他,拉着他的手欢喜道:「焰哥哥,梦儿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男童心中歉疚:「对不起,是我害了妳,害妳再也看不见外面的天地。」但他沉默无言,连一句抱歉也说不出口。

小梦初其实能看见他心中的话,轻声说道:「那有什么关系?外面的天地再美,我的眼中也只有你,看不看见外面又有什么要紧?没有外面的天地,我们就造个自己的天地,只有焰哥哥和梦儿的小小天地!」

两个小童逐渐消失远离,孤焰已情不自禁紧紧抱着梦初,哽咽道:「梦儿,对不起。」

梦初也抱着他,柔声道:「很多年前你已经说过了,我也看见了,我说没有关系,可是你听不见,现在我再说一次,梦儿从来、从来也没有怪过你,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

孤焰忽然回过神来,见两人相拥在雪峰底,他既震惊又难为情,连忙放开手,道:「小僧……小僧一时忘情,以为自己是那个小童……我……」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这无礼的举止,见梦初仍然抱着自己,只得努力敛定心神,正色道:「梦姑娘,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寻到妳夫君,妳就能回到他身边。」

梦初鼓起勇气,低声道:「焰哥哥,我有一件事瞒着你,你别怪我、也别害怕,你可知道在梦里虽然有喜怒哀乐,但感觉却是若有似无,你紧紧抱着我看看!」

孤焰忽然发觉自己虽被梦初抱着,却感受不到温暖,好似虚空一般,他向来谨守礼际,若再抱她,总是不妥,要推开她,却是不舍,就轻轻握了她的手,果然若有似无,他心中一惊:「难道……」

梦初点点头,轻声道:「你终于明白啦!我们是飘泊在虚境里的孤魂,再也出不去了!可是你别害怕,梦儿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可以自己造个天地,只有焰哥哥和梦儿的天地!」她从前关在梦境之中,对这结局也不觉得什么,想到能和孤焰永世相守,反而十分惊喜。

孤焰心中一沉,更有千百个疑问,只见梦初微微苦恼地解释:「当时我和大师父一起在大师父的意识里对抗魇主,后来哀煞丑婆婆想把我拉出去,我一着急,见火貘昏迷,便拉着大师父投进火貘、也就是魇主的意识里……」

孤焰闻言愕然,急插口问道:「妳是说我们一起从我的意识转入魇主意识里?」

梦初摇头道:「不是你,是大师父。」见孤焰双眉微蹙,只得又点头道:「就当是你好了,你说得不错,我们确实是从你的意识进入到魇主意识里。」

孤焰倒抽一口凉气,道:「所以魇主知道了翠竹下的密函,又先一步取走!」

梦初摇头道:「不是的,翠竹下没有东西,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儿有什么书信,自从我们在不染峰顶重逢,你所看到的一切,包括绿袄婆婆、莫大夫,还有那两个孩子,全是……」她顿了一顿,小心翼翼说道:「我以灵识编织出来的!我怕你不能承受,才不敢让你知道真相。」

孤焰但觉万般混乱,更急问道:「那是不是我们说了什么、做什么,魇主都会知晓?」

梦初温言道:「你不必担心,魇主知道也无妨,因为她先投进大师父意识中,可是大师父的肉身被他们烧毁了,所以我、魇主、大师父三人都成了孤魂,谁也回不去,倒不知他们飘到了哪里?」

孤焰努力理清思绪,又问道:「这里是魇主的意识,她能杀害我们,对不对?」

梦初点头道:「本来是不错,可是她睡得很沉……我是说,从前她的意境很恐怖,我不敢看,现在却十分安静,一动也不动,我们不必害怕。」她不知现实之中孤焰忽然施展神功,所有人瞬间被冻结,魇主因此像冬眠般深深沉睡、再无意识活动,但残天八阕玄牝之根、绵绵若存的力量令孤焰在冰封中仍能自生自息,并且将真气过渡给她。

梦初又道:「我始终不明白大师父为什么不见了,却换成你出现,可能是我太念着你,在虚境交迭时出了差错。」

孤焰会忽然出现,是因为魇主从莫非问那里知道了小和尚的真实身份,她意识中的圆缺就是孤焰。此刻两人都在魇主意识里,圆缺自然变成孤焰的形貌,才令他们意外重逢。

孤焰急问道:「梦境、魇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梦初道:「焰哥哥,你可知『梦』是心中盼望,是甜的,『魇』是心中恐惧,是苦的,所以魇主在虚境中会化身你心底最害怕的东西来攻击你。」

孤焰从不知梦、魇还有分别兆象,闻言不禁茫然,第一次他遇上闇神取心,已十分奇怪,第二次更匪夷所思,竟是梦初要吸尽他气血,第三次则是大火貘和滔天火浪,这个就容易明白,他担心肉身被貘油烧毁,那是当时最深的恐惧,但为什么要害怕闇神和梦初?他虽没有说出口,梦初却总能明白他的心思,问道:「焰哥哥,你竟然在虚境中看见我要杀你?你真那么害怕梦儿嚒?」

这段日子以来,她让孤焰体会了一些童年往事,但多限于两人之间的甜蜜回忆,绝少提及魔界,一来她所知甚少,二来当初与灭魂的婚事是两人心中最大的伤痛,她实在不愿意再破碎眼前的美好,但见孤焰口说不在意,深心处一定还耿耿于怀,不禁垂泪道:「我从前伤了你的心,所以你才害怕我,但梦儿不会再伤害你了……」

孤焰想道:「我有幸与她相遇已是天大福气,又怎会怪她?这兆象应该另有深意。」他脑海流转过无数情景,都似朦胧不清,唯有这段日子的相处点滴才是真实,虽然真相实在太令人惊愕,但他心头沉重的禁锢却是蓦然碎落,竟感到难以言喻的轻松与欢喜。

他见梦初泪眼盈盈,就为她拭了泪水,安慰道:「从前的事我全不记得了,但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怪妳,如今只剩我们两人在虚境里相依相伴,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妳。」

梦初却摇头道:「那可不行!你不能对我太好。」

孤焰愕然道:「为什么?」

梦初认真道:「婆婆说每对小情人都会闹闹气,『闹别扭、到白头』,可是你待我太好,我又这么喜欢你,闹不起别扭,我们就没法白首偕老了。」

孤焰忍住好笑,也认真道:「那说的是,我们是没法白首偕老了。」

梦初娇容微愁,道:「焰哥哥,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但我就是这么喜欢你,连少一点点也不行,不如……」想了一想,撒娇央求道:「你生个气儿!你三天两头假装生个气儿,别那么疼惜我,那我们就能白首偕老了!你说好不好?」

孤焰搂了她,笑问道:「我们在虚境里,千年如一日,难道还会变白头?」

梦初答道:「那倒不会。」

孤焰感慨道:「两人相依不白头,真正的天长地久,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福气。」

梦初欢喜道:「是啊,我怎没想到?我们不必变成白须白眉的老公公、老婆婆,却能永远一起,自然不必白首偕老啦!」

孤焰既然知道落入虚境里,梦初又常常要祭拜闇神,两人索性回到不染峰顶的楼阁分室而居,从此依山傍月,过着清静无忧、悠然惬意的生活,唯独那座石像好似永远厉厉瞪视着他们,令孤焰心中微有疙瘩,但梦初总说是闇神让两人重逢,他也只好视而不见。

此后,孤焰仍不放弃破出虚境,梦初也任由他并不阻挡,但无论他试了多少法子,都不管用,另一方面,两人虽无亲怜蜜爱之举,却是真正心意交融,过着胜似神仙眷侣的日子,每当孤焰以琴弦流泻着醉人奇曲,梦初总能以灵识挥洒出美丽风景,他弹回肠荡气的「高山流水」,周围就环绕着峨峨泰山、洋洋江河的磅礡壮丽;他弹珠玉琳琅的「阳春白雪」,窗外即是冬雪碎滟、春日迟芳、蝉鸣莺啼的盎然生趣;他若是弹苍茫深阔、静谧优美的「夕阳箫鼓」,两人就轻泛小舟倘佯在碧波江浪里,共赏春潮明月,听梦初轻声吟唱:「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那缱绻绵长的迢迢情意,每一景致都是那么细腻动人、清灵巧妙,彷如她的人一样。①

孤焰心中万分感激,倘若不是梦初相伴,千年孤寂会是何等残酷?若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恐怕二人这么待在阴森晦暗的不染峰顶,只能愁眉相对了,但他们因为有了彼此,这虚境反而是多采多姿的仙境,岁月匆匆,不知今夕何夕,一年、十年对他们来说,既无从计较也不重要了。

这日梦初倚崖赏景,内室传来一阵琴音,深挚缠绵、如慕如诉的曲韵令她痴然沉醉,芳心不禁涌上无限遐思,望着天高地阔、云霓流长,顿觉情之深处,实愿生生世世执子之手,她再顾不得女子矜持,奔入内堂,冲口道:「焰哥哥,我们……」

「怎么?」孤焰却是一身淡然,头也不抬,只专注于琴。

梦初不禁羞红了脸,紧紧抿着樱唇,生怕吐了字,那曲韵却是越来越缠绵激荡、旖旎奔放,惹得她芳心剧跳、双颊潮红,娇躯软热,再忍不住心中情意,说道:「我们……成亲吧!从前梦儿不能嫁给你,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孤焰不允不答,只指拨弦音,琤琤不止,梦初知道他喜欢自己,却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如此淡然,一时泪水盈盈、木然呆立。

孤焰忽然和着曲韵笑吟道:「『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这曲子叫凤求凰!」吟毕过去执了她手,柔声道:「求亲之事原本应该我来开口,我只怕自己配不上,妳会后悔,我告诉自己,倘若试了一百种法子仍无法带妳出去,妳便是属于我的,这曲子弹毕恰好满了百数,我有幸得妻如此,夫复何言?」②

梦初知道一首情曲不可能破除虚境,他实是有意让二人圆满,不禁珠泪滚滚、笑靥芳绽地倚入他怀里,两人甜蜜相拥,梦初素手悄悄一挥,指洒火苗,蓦然间满室烛光炯炯,四周阴沉沉的灰云转成了满天绚烂的霞光、四射奔放,整座喜堂宛如徜徉在七彩星河里,又美丽又温馨。

梦初见万事齐备,孤焰却还穿着一身灰缁,道:「我们拜堂成亲,你不能再穿这衣服。」就为他卸去外衣,再披穿红袍,自己也簪了朵红花别在襟上,当真人花相映、更显娇艳,一时穿戴完毕,两人欢欢喜喜携手拜了天地又向闇神跪拜,齐心祝祷许誓,从此结为夫妇,恩爱不渝。

大婚终成,孤焰为梦初掀了头巾,梦初双眸脉脉、娇羞无限地说道:「焰哥哥,我从小就盼着当你的新娘,原以为不可能了,想不到今日真能如愿,梦儿定会好好服侍你,让你一生一世都欢喜。」

孤焰也是情意缠绵,在她颊边轻轻一吻,柔声道:「这婚礼甚是简陋,我们在虚境里,也不能真有闺房之乐,实在太委屈妳了,今后我一定加倍疼惜妳。」

梦初轻抚了他的脸庞,怜惜道:「以前你总为大家承担许多,可是我们再也出不去了,从此,没有千年重担,没有风雨纷纷,这天地间,只有我俩……」

所有一切都在孤焰原先意料之外,他拥着梦初怔怔想道:「是的,从此没有红尘乱世,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清规戒律,天长地久,只有我俩……」

宿愿得偿,两人正深情相拥、沉醉忘我之际,苍穹深处蓦地风卷云涌、闇魅暴动,响起密如珠串的惊壮大雷,一座散发无边邪力的巍然魔像从云天之上骤然出现,俯瞰着八荒九垓,掌心轰然击出一道闪电光柱,撕裂天地、破开四境浑沌,当头劈落,拆散两人!

(注①:《高山流水》、《阳春白雪》、《夕阳箫鼓》都是中国古代名曲,其中《夕阳箫鼓》以唐朝张若虚的名诗《春江花月夜》的意境编写成琵琶曲,此诗立意高远、大气动人,有「孤篇冠全唐」的美誉,其中「人生代代无穷已……但见长江送流水。」四句更包含了人生宇宙哲理,也是孤焰对两人困在千年虚境的深怀感触。)

(注②:《凤求凰》有一说是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求爱,当众弹奏两首琴曲,情动卓文君,之后两人私奔结成连理。诗句言浅境深,曲韵却深挚缠绵又热情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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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弋舟,1972年生,青年新锐作家。有长中短篇小说200余万字,见于《作家》《花城》《人民文学》《天涯》《青年文学》《上海文学》《大家》《中国作家》《山花》等文学刊物。著有长篇小说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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