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绘意躺在床上休养了几日,便被云霄寒点穴灌药了几天,每次她想尽办法却总是躲不过这道酷刑,谁让自己没武功呢,云霄寒一点她的穴道,她便除了干瞪眼别无他法。
她惦记着许纪轲的伤势,病一好,她就往镇西大将军府跑。没曾想几日不见,苏画情竟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面无光泽,瞧见她来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不再妹妹长妹妹短的,甚至眸色清冷,只淡淡说了句:“听说你病了,已大好了?”
苏绘意有些不能适应,总觉得姐姐变了个样子,似乎一下子对她冷淡不少,又见她气色不好,便有些担忧,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苏画情又开了口。
“是来看将军的吧,他不在,你先回吧。”苏画情微微合上眼睑,斜靠在美人榻上,“我累了,就不远送了。”
这已经是很清楚明白的逐客之意,苏绘意也听出来了,听姐姐说话的语气,似乎不止是她被疏离了,似乎姐姐和轲哥哥之间也有了矛盾,心里怎么想她便怎么问了出来:“姐姐,你和轲哥哥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说这话时,苏画情猛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睛里有太多的东西,她看不明白,唯一能看出来的是姐姐眼里的冷漠,似乎还有敌意。这样的姐姐让她感到吃惊和不可思议,这哪里是她那个温婉可人的姐姐,分明就是一个陌生人。
从未听过姐姐说过一句重话的苏绘意听到这硬邦邦的四个字,不由得愣住,好一会儿才有些委屈的嗫嚅着嘴唇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是意儿做错了什么吗?”
苏画情深吸一口气,直直望向神情委屈的苏绘意,心底不禁又一软。
是啊,妹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心思有些单纯模糊,只是纯粹将许纪轲当做哥哥看待,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甚至她都看不出来许纪轲眼底对她难以掩饰的爱意。要是说她心思单纯是错,个性迷糊是错,被许纪轲喜欢是错,自己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怨上她,那她是何其无辜。
可是,话又说回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苏画情目光渐冷,心底涌上一阵苦涩,自小她事事做得好,无论是女红还是琴棋书画都很擅长,爹爹却也只是淡淡地夸奖几句。她努力做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成为优秀的宰相千金,可是爹爹的目光从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她所渴望的爹爹慈爱的目光永远是追随着她的庶妹苏绘意。
她不明白,意儿什么都做不好,几乎是一无是处,还天天闯祸,为什么爹爹却那么喜欢意儿,甚至连责骂都带着宠溺的味道。更甚至,爹爹爱屋及乌,对三姨娘比对其他姨娘要好,也冷落了娘亲。娘亲是堂堂正正的宰相夫人,却只能日日在房内暗自垂泪,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是没气过怨过,最终还是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是长姐就要做出长姐的样子,要疼妹妹。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
那些强制压抑下去的怨恨和不满不是消失了,而是藏在她的内心深处,深到她看不见的地步,从小小的一点一日日累积成现在巨大的愤怒,成为她心里的魔鬼和别人看不到的阴暗面。她对于心里的这个魔鬼是恐惧的抵触的,可是也是抵抗不了的,这个魔鬼总是在她的心里不停的说话,让她去把苏绘意抢去的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抢回来。
她想,她是要疯了。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会对意儿说出多么恶毒的话做出多么恶毒的事,她不愿意成为这样恶毒的人,所以她再一次催促苏绘意走。
“我没什么事,你也没做错什么。”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你已嫁入平南王府,不似在宰相府的时候了,若是没什么事,不要总往将军府跑。”
这样,她也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不会那样怨恨了吧?这样,纵是无法改变许纪轲对意儿的心意,至少也可以让他们少见面了,不是吗?这样做是有些自私,可是人自私些也好,她从不是无私的人,至少对于许纪轲她是想要占据他的全部身心的。
“哦。”苏绘意若有所悟地应了一声,姐姐这话听着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就是要她知道已为人妻,不该像往常一样可以随意撒欢的了,可是她怎么觉得姐姐的话里不只是这个意思呢。
她有些怏怏不乐地从将军出来,不想在大门口碰见了刚从宫里回来的许纪轲,心底的一丝阴郁也一扫而空,几乎是飞扑过去拽住许纪轲的一直胳膊:“轲哥哥,你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
许纪轲望着她一时无言,那日自宫里回来,一向温婉的苏画情失了平日的端庄,她歇斯底里地哭着,摔着房内一切可摔的东西。她什么都没说,他却什么都明白。
苏画情心里在怨他,她也确实该怨他,他在危险时刻舍弃了她。可是,那个时候他看见意儿危险,扑过去是本能的反应,就是多年来形成的难以改变的护在意儿身前的习惯。他知道,这样做伤害到了苏画情,这不是第一次伤害她。
那一次苏画情无意间见到他藏着的意儿的画像,她那样聪慧的女子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只是什么也不说,收拾了东西就回了娘家。那一次,他向她承诺,他会慢慢忘了意儿,可是他没有做到。
苏画情哭完,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望着立在一片狼藉中的他:“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我没有奢求你彻底忘记意儿,只求你心里有我,可是如今看来我在你心里竟连半分也没有。你对我有多不公平,你知道吗?”
说完,她冷笑:“从来,在我和意儿之间就没有公平可言,爹宠她,你爱她,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她?你不要再逼我,我不想再做一个温婉忍让的姐姐,说不定有一****会疯,会做下伤害意儿的事……”
这时,他才隐约窥见,苏画情并不是众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大家闺秀,温婉的外表下也有着狠戾和决绝,只是她隐藏得太深。
他心底苦叹一声,让他从此装作心里不再有意儿,这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可是他必须做到,意儿那样依赖苏画情这个姐姐,他既不想让意儿受伤害,也是想对苏画情公平一些,更是想就此逼自己死了心。
是以,许纪轲微笑着拨开苏绘意紧紧拽着他的手:“让世子妃担心了,我的伤已经好了。”
苏绘意震惊地望着他,这是怎么了,她不过是生了一场病,才短短几日,轲哥哥怎么对她如此生分?
“轲哥哥,你和姐姐这都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想理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你们不高兴了,你告诉我……”苏绘意眼眶一红,眼泪直在里面打转。
许纪轲心底揪紧,拼命不让自己去看她的眼泪,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为她去擦眼泪:“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府吧。”
说着就要招呼人过来,苏绘意一步跳开,仿若不认识般看着他:“你不是轲哥哥,轲哥哥从来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望着她抹着眼泪跑开的身影,许纪轲心痛得无法呼吸,却还是生生压抑住心底要追上去的冲动,静立了一会儿,转身回府。
苏绘意一路跌跌撞撞跑着哭着,纷纷侧目视之,她也不管不顾,不期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从那个怀抱里抽出身来,不停地说着对不起,然后又要跑开,却被一把拉住。
“意儿,你怎么哭了?”温润的声音夹杂着心疼,苏绘意抬起泪水模糊的双眼,便看到风无隙那张永远风轻云淡的脸此时失了往日的淡定,似乎他只在自己面前才会失了平日的从容。
她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撑出一丝笑来,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风无隙也不再问,轻叹一口气说:“意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再一次,苏绘意来到忘忧谷,只是这一次带她来的人不是云霄寒,而且这个时候的忘忧花也已经开败了。她有些不解:“你怎么也知道这个忘忧谷?这时候的忘忧谷又有什么好看呢,枯荣之景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风无隙但笑不语:“且随我来。”
随着他慢慢往前走,溪流之旁,一座精致的竹屋竟慢慢呈现在眼前,风无隙说:“我清净惯了,不习惯帝京繁华,还是这里最适合我,筑竹屋而住,今日的枯荣会是明年好时节时的绚烂,那时,我会拥有这里的忘忧花海。”
缓缓步入竹屋,苏绘意只觉得屋内的一床一榻、一桌一椅,以及其他摆设竟带给她莫名的熟悉之感,仿佛自己曾经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过。
这次,一旁的风无隙有些期待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这里的一切都是和你在药王谷住过的竹屋一样的布置,没有一点变动。”
“你是为了让我想起来,才特意建的这个竹屋?”
风无隙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尾:“也不全是,我已经习惯了在你住过的屋子居住,习惯了保持你走时屋子的原样,这样我会觉得你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
苏绘意有些懵懂,却也觉察出一丝异样:“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男子能为一个女子做成这样,除了这个理由还能是什么呢?若说以前她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看着云霄寒的样子也该明白了,云霄寒在人前一直是不苟言笑,严肃清冷的人,在她面前却总是爱说爱闹,任着她耍小性子也不生气,可以无条件宠她,用温柔宠溺的目光看她。此时,她并不觉得风无隙的目光和云霄寒温柔宠溺的目光有什么两样。
风无隙仍旧温柔地看着她,好半晌没说话,就在苏绘意以为自己猜错了的时候,却听见开了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是,意儿,我喜欢你,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苏绘意一时半会不能消化这个无异于天雷的消息,好半晌才磕磕巴巴憋出一句:“可是,我已经……已经成婚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