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滚草与果实
第十二章
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节一
冥想
在漆黑的森林中，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遮蔽天空的树木同样遮住了繁星。弥鹿一个人坐在由巨大枯叶当地毯的木屋中，面前摆着装满泉水的木杯，以及各类野果，毕竟秋天是丰收的时候，水果的香甜在空气中吸引着饥饿的采食者，然后通过采食者将自己的种子播往远方。
要知道精灵和人类一样，都是有城市村落和自己的社会，会进行播种和收获，真的和人类一样，但是精灵在某天被赶进了森林，原本瑰丽的宫殿被人类侵占，作为自己国王和领主的居所，那白色的如玉石般的宫殿现在摆放着人类的装饰品。
弥鹿记得自己原本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时间也是如此模糊，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繁星，一直都是孤零零，但自从开始旅行，就变得害怕孤单，可是他却注定孤单，因为他如风滚草，留下的痕迹会随风而去，而自己，终究被人遗忘，没人会记得从自己身边飘过的那么多风滚草中的一个。
风声很清晰，弥鹿能听见附近休息的精灵的呼吸，轻柔有序，那不属于自己的丝丝心跳充满节奏，当风吹过，每一片叶片都在摇摆，相互碰撞摩擦，发出沙沙声，从未停止，只是快或满地发出声音，一切，都是那么合拍。
自己很久没有那么安静过，要么融入嬉闹的人群，兜售货物，要么睡在旅馆，听着隔壁旅客有节奏的呼噜，要么骑着马，风声在耳边轰隆作响，马蹄踩在水潭，泥土，石路上不同的咔哒声，而现在，还要听拉尔时不时传来的问题和烦人的祈祷。
似乎要下雨？空气中有着水分的味道，呼吸时空气有些冰冷，带着枯叶有些苦涩的味道。
四处的水流带着生命的活跃，似乎有一只鹿儿路过，低头喝了几口冰凉甜蜜的泉水，也有几只兔子在四处奔跑，想要寻求伙伴度过这一刻，鸟儿在巢穴低声呼唤自己的家人，在自己造就的小窝里瑟瑟发抖。
弥鹿深深地呼吸着，自己温热的身体感受着秋天的寒意，带着醋栗的香味。
全神贯注，在黑暗中，自己的心跳打着节拍充满力量和活力，血液在全身流动，温热的感觉，从未被寒风吹凉。
头发随着细微的风在自己的皮肤上滑动，那一头让女人嫉妒的秀发，就像是一只只小手，挠着弥鹿的脸庞，弥鹿喜欢自己的长发，所以一直没有去理发店，理发师才不会去感受头发主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弥鹿讨厌被人当成女性，因为自己是一个男孩，希望被女孩所爱慕，而非嫉妒，也讨厌男人对自己的外貌有非分之想，但是肌肤样貌取之父母，自己不会毫无目的地去用其他幻术造就的脸去面对自己即将认识的人，这是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和欺骗的体现。
我旅行了多久？时间过去的真快，但是在我的生命中却又非常短暂。
弥鹿试着回忆自己当初旅行时的心情，但是似乎忘记了，自己只留下随波逐流的习惯性感觉，当初自己是何种心情出了家门？兴奋？还是恐惧？
答案只有自己能回答，但是现在回答不了。
回答不了的话，怎么办？
那就不去想。
所以，自己才会忘记那么多。
自己到底是什么？做过很多的自己，终究是个路过的人，就算介入了很多事情，成为过焦点，自己也必须离开，只是参与了其中一环，自己不可能是主角，而这个世界也没有所谓主角，大家都只是在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也许留下了名字，和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事情，但没人了解拥有这个名字的人究竟如何，除了这件事情以外做过什么。
拉尔，一个注定会成为闪耀的孩子，自己在他的故事中注定没有留下一丝墨迹，自己终将离去，就像以前那样，只是一个参与过整个事件的人而已。
留下了种子，种子自由生长，自己却无法得知，随着风继续滚动流浪，流浪在不同的方向。
似乎有人踩断了几根枯枝，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脚步轻盈就像踩着风，是精灵的哨兵回来了？
弥鹿知道精灵喜欢华贵的丝绸，但是在树林中丝绸会被树枝撕成碎片，同时为了隐蔽自己，选择了几乎不蔽体的树叶，藏在密林之中，杜绝着人类，威胁着人类，因为，人类在以压倒性的力量威胁着精灵，人类成功地抢走了精灵的家园，精灵落魄地接受了避难所的庇护，而一切并没有因此结束，自己还要继续介入。
我是什么？不属于精灵，不属于人类，没有国家，没有住处。
我却要为了他们不断地做着幕后调节，以一个过路人，一个赏金猎人去帮助他们清理无法解决的问题。
收取着对自己几乎没有用处的金币，换取食物，住处。
自己明明不需要这些。
自己也不是神，责任也是自己出生时被别人定义，没有自己的选择。
自己曾经这么迷茫过。
带着苦味的甜面包，冰凉的月梅汁，灼烧着自己胃部的酒，这些试图让自己觉得生活充满节奏，充满目标，自己也办到了，为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的房间而工作。
说服自己，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想要留下什么这种愚蠢的想法，在心中顽强地跳动过，但是就算自己想这么做，终究还是要做一个无名之人，因为每个人每天遭遇的事情，遭遇的人都在变化，自己只是别人经历中的区区一件事情，也许会被提及，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永远记住。
弥鹿明白，听说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事实，毕竟说的人也不一定见过，见过的人也不一定能表达出，表达出的也不一定不会被其他人用另一种方式理解。
想多了，也许冥想有时候会让自己更加迷茫，不过，自己还是要继续生活，去完成等待自己的使命，起码，保证一日三餐和晚上有个不错的住所。
节二
会面
黑暗中，小小的光点突然亮起，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
“好久不见，弥鹿，旅行如何？”
“嗯，其实不怎么样，谁让现在在打仗。”
弥鹿睁开眼睛，面前的是拥有暗金色秀丽长发的精灵女郎，若隐若现的绿色长袍覆在白暂透亮的肌肤之上，闪着蓝色光芒的眼睛，藏着忧伤。
“你愿意帮我们吧。”
“艾伊雅，我必须告诉你，我只是一个过路的，遇到这件事，出于利益，我才出手。”
“你一直都是这样，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让自己与别人疏远，将自己的行为说得这么自私。”
艾伊雅女士轻轻地伏在弥鹿黑色的布衣上，黑色的长发与暗金色的长发交互在一起，艾伊雅女士的手臂如同怀抱大树的藤蔓，轻柔而舒展。
“你还记得你说过，你很喜欢精灵的建筑，也说过也许某一天自己想找个安身的地方，回来到精灵的村子。”
“我再次声明，我不会单方面的帮助一方，我只会为了自身利益去调节。”
“如果你真的这么打算，你才不会说出来。”
小木屋里，弥鹿再次闭上眼睛，端坐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来这里不是让你放低身段让我同情你们，你们选择了逃避，而非反抗，造成这样的结果的是你们，我没有必要为了你们去做那些脏活累活。”
艾伊雅女士慢慢松开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咬着嘴唇。
“说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需要一份协议，你应该知道，如果你们在没有任何行为，林地作为资源丰富的地区，早晚会被商人，贵族，以及那群村民盯上，光靠武力威胁，总有一天会造成不可弥补的冲突。”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藏进没有人类会踏入的山谷？那我们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为什么人类不信任乃至憎恨精灵？”
“我当然知道，我们的祖先曾经厌恶人类，而且那疾病肆虐的时代，我们精灵拒绝给人类帮助，那时候只有我们有能力治疗‘黑点症’。”
“然而人类的繁殖能力比疾病强大，人类的侵略野心比生命旺盛，在你们闭眼与世无争的时候，人类变得强盛，你们没有了与之抗衡的资本，现在的落魄也是能够预见的。”
“但是我们不是人类，不会去消灭人类。”
“是不会，但是见死不救同样会招致恨意。”
弥鹿伸出手，“把我的戒指还给我，你只需要再看一次而已。”
“知道了，弥鹿，但是我想请求你，想想办法好吗？你和人类接触了那么久，应该知道怎么避免这场灾难。”
“首先，你们从哪儿把人类目前最可怕的王国的王子抓来了。”
“不是，我们救了他，当时森林的守护者发来预示，白色的灰烬来到了这片森林，他预示着野蛮火焰的终结。”
“细节，能告诉我吗？”
“当时有人在追捕他，他慌不择路地逃进了森林，我们听从预示把他放了进来，同时将追捕者拦在外面，但是他们没有离开，我们按照规定，全部当场射杀。”
艾伊雅女士平静地说着，端坐着。
“是吗？但是你们没有放他走，为什么？”
“我们认出了他，也许可以把他作为交换和平的筹码。”
“等等，用人质交换和平？这是什么道理。”
“正如您说的，这个人类扬言出了森林会将我们斩草除根，我们出于恐惧与无奈，只能软禁了他。”
“我大致明白了，人类现在的需求和你们现在的需求，看来和我想的差不多。”
弥鹿起身，走向屋外，叹了口气，有时候很多东西需要真的不知不觉就变得很麻烦。
节三
解决方案
弥鹿没有让精灵陪同，一个人慢悠悠地回到了洞穴，弥鹿想过很多，虽然最终的办法早就决定好了，这是自己能做到的。
虽然王子很有血性，不过看样子洞穴里的王子并没有试图逃跑，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里，吃着抱怨难吃的浆果和兔肉。
“王子殿下，您还好吗？”
弥鹿一把接住被扔过来的酒瓶，带着无奈的微笑，“很危险啊，您喝醉了？”
“你和精灵谈的怎么样了？”
王子单刀直入地问道，保持着震撼的声线，在黑暗中，王子的脸依旧严肃，没有任何喝醉的迹象。
“精灵的要求很少，那就是安定的生活，不过王子殿下，你觉得自己是怎么落到精灵手里的？”
王子似乎可以避开弥鹿的眼神，不想谈及这个话题，但是秘密的味道总是那么的明显，迷路知道，挖下这个问题，自己的一切铺设都灰飞烟灭。
“您作为王室唯一的继承人，竟然没有护卫，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死光了，被那群所谓的正义者砍成了几节，真是一群废物。”
“精灵干的？”
弥鹿耸了耸肩。
“别装傻了，你不是我手边那群笨蛋，你肯定已经把所有需要的情报问完了。”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会思考的笨蛋，看来我低估你了。”
弥鹿顺势接住另一个飞向自己的酒瓶，好酒量，两瓶葡萄酒竟然还能保持理智的头脑，而且瓶子扔的真准，如果不是自己能接住的话，可能直接就砸在额头了。
“所以你为什么扬言要消灭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当时哪儿想得了那么多，那几个刺客的头和苹果一样在我面前被射成渣子，我一当时以为死定了！”
王子露出了明显的后悔神色，他明白，精灵并非嗜血的野兽，她们做的无非是和自己一样，保护自己而已。
“所以你打算死的有尊严些？”
王子没说话，弥鹿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果然是那个人的儿子，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一根筋地求痛快的死法，“好吧，你把人家精灵吓到了，人家当真了，所以不敢放你走。”
“既然这样，你告诉那群精灵我是无害的，让我走吧。”
“拜托，人家救了你你还说要杀了人家，道歉呢？诚意呢？别忘了你的子民还想着把你的救命恩人干掉，把他们的脑袋扔进废弃的井里，然后放火烧山。”
王子叹了口气，“现在还是我的父王管理国家，我在他眼里真就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子，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
王子似乎认怂，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魄力。
“那么你试着完成一件大事怎么样？比如和精灵达成贸易关系？解决你现在的困境。”
“你的意思是？”
“精灵擅长附魔，擅长编织和工艺品的打造，我想你以前居住的城堡，就是从精灵手上夺来的，你喜欢那种风格的装饰吗？”
“当然，贵族们很喜欢精灵的建筑风格，说起来现在的大多数建筑都是仿造的精灵的设计。”
“所以，在你父亲之前，完成和精灵的商业协议，将精灵造引入你的王国，比消灭精灵来的更划算吧。”
弥鹿指着洞外，“我能帮你，但是我要求获得一部分利润。”
“只要你能办到，让我出去，我不光会完成和精灵的商业协议，还保证你这辈子不愁吃喝。”
“那就这么说定了。”
弥鹿伸出手，王子握住弥鹿的手，用力摇晃。
事情如自己的想象，非常顺利，这个王子，有着聪明的脑袋，他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明智地接受了很多东西。
但是这样聪明的人，会随便被人建议操控吗？自己也许是出于善意，但是自己仍然完成了阴谋。
节四
理想的现在
弥鹿没有继续留在林地，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把一个曾经用过的名字留给了王子，王子坐在精灵中间，与艾伊雅女士好好的聊了很久，但是弥鹿不在场，他只能做到那么多，剩下的，只能让他们自己解决。
之后会怎么样，弥鹿不想去想，但是拉尔似乎对自己的行为表示赞同，他很高兴自己“改邪归正”，接受了光明的指导，为了和平而努力。
但是，这一切真的会美好的发展吗？毕竟，现在连开始都算不上，未来如何？弥鹿不知道，时间才有资格和能力说明一切。
弥鹿坐在索尔的背上，嘲笑自己，接受了拉尔的赞美，自己的做法也许能带来好结局，但是好结局并非一定会发生，自己只是努力避免了最坏的可能，但是，好的未来，自己没有能力创造，自己做出的一切，也只是出于自己理想化的想法，而非别人的最终目的。
如果神真的万能，那就祈祷吧，没准他真的能听见。
拉尔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他需要的是自己去看，去听，去学习，去感受，自己的一切永远是自己的，拉而不是自己，自己不可能去强迫他成为一个自己所认为的旅行者，他也有想去的未知远方，他也有命运的风将他带向远方。
希望时间再过得快些，让拉尔瞪大眼睛多看看这个世界，让他对这个世界有自己最真实的看法。
弥鹿很害怕未来，虽然他是一个先知。
弥鹿很遵守承诺，虽然他没有阵营与信仰。
在这个孩子拥有独自旅行的能力前，请务必保护他，我的挚友，这是我最后的依托。
弥鹿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对错本来就不是绝对的，只是角度问题，但是弥鹿真的觉得，站在拉尔的角度，这是错的。
虽然时间短暂，但是拉尔依旧如此天真，因为自己杀了什么而愤怒，因为自己救了什么而开心。
自己真的能让这个信徒学会如何在充满危险的世界上生存吗？
就算是自己，也受过伤，不是吗？而拉尔是如此脆弱。
就算预言说过，他注定伟大，但是预言也有真有假，预言也是可以被颠覆的，就像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
但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自己，也不是拉尔，大家都只是在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些事情只是还没发生罢了，任何成为关键和焦点，也只是那一刻而已。
无人永恒，一切都会被扭曲，被遗忘，真正的存在，似乎并不存在。
风滚草啊，快点成长，寻找自己湿润的土地，播下种子，留下那一瞬即逝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