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白脸突然仰面倒下,左脚支撑,右脚踢出。他的对手反应迅捷,长剑如影随形,刺向死白脸腹部,同时双脚稍移,躲过攻击。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死白脸的身体时,尖锐的呼啸声响起,一道光亮迎面而来。他意识到,是后门的年轻人扔出了重剑。那光亮转瞬即至,他只能回剑自保。双剑相碰,只发出轻微的“哧”一声,长剑被居中切断。与此同时,一条人影早已穿过人群,恰好抓住重剑。随后他双手握剑,顺势前冲横扫,只是一瞬间,包围狗熊的几人被砍断了脖子。他们一声未吭便丢了性命,身体仍站立着,脖子断口处鲜血狂喷。死白脸又踢出一脚,这一次正中目标,那人痛叫一声,双脚离地,身子向前扑倒。倒地的时候,他仍然惊骇不已:那年轻人扔出重剑,随即紧随而上,重新掌控住飞出的武器,速度有如鬼魅,根本不是人类所能企及的。
死白脸弹身而起,闪到帕恩身旁。直到这时,那被杀死的几人才砸落尘埃。整个过程仅持续了几秒钟,但攻守宛如疾风骤雨,局势变化翻天覆地,让反应稍慢的人几乎无法回过神来。
帕恩将重剑交给死白脸,蹲下身子忙着给狗熊包扎止血。死白脸以剑拄地,抬起右脚,轻轻踩住他对手的后背,肃然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伊诺摩尼·赖奥斯,你是哈佩多斯伯爵大人的卫队长。不,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或许你早已晋升为精锐卫队长了,对吗,伊诺摩尼剑士?”
伊诺摩尼惨然笑道:“拉内特剑士,你也不是个喜欢提及往事的人,何必往我伤口里撒盐呢?以前我确实叫伊诺摩尼·赖奥斯,但现在我是另一个人。你可以叫我希波诺。”
“希波诺?嘿!希波诺!”死白脸移开脚,长叹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你们凯亚尔族语中,‘希波诺’是心如死灰的意思。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心如死灰呢?你本该有更辉煌的前途。即便你不喜欢,那也可以选择加入其他雇佣兵队伍。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跟随坦塔罗这卑鄙小人呢?”
伊诺摩尼冷笑道:“很简单的理由,相比其他人,坦塔罗还不算太卑鄙。或许你不信,你也应该不信,但至少他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希望。”
“我看不出你有任何希望。”死白脸摇头苦叹,“愚蠢的人啊,你只是从一个肮脏的地洞跳进了一个火坑。你会被烧死的,玩火*。”
“就算这样,”伊诺摩尼支撑着爬了起来,“也总比窒息而亡更加轰轰烈烈。”他转身面对死白脸,目光深注,说道:“来吧,拉内特剑士,我还剩下一点点自尊,你该维护我剑士的荣耀——哪怕那只是往事,一剑杀了我!”
“不,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死白脸深吸口气,向伊诺摩尼身后喊道,“哪位是基科多?我认为咱们需要谈判。”
那伙人呆呆愣愣,显然是群乌合之众。半晌之后,人群中才有人结结巴巴的说话了:“他,他跑了……不知去了,去了哪儿……”
“哦?”死白脸深感意外,不禁皱起眉,“伊诺摩尼剑士,瞧瞧你的伙伴,这连火坑都算不上。或许,你能说上话?”
伊诺摩尼沉吟片刻,张嘴刚要说话,大门被猛地砸开了。小辣椒飞身而入,喝道:“我可尽了全力!你们完事没有?!”接着她愣在了门口,狐疑的扫视着,喃喃道:“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差一点,正在谈判。”死白脸对她说道,“追你的那些人呢?”
“还在绕圈子。”小辣椒耸耸肩,“不过很快就到。”
“那么,”死白脸转过头,望向伊诺摩尼,“请你们快些决定。事实上,我无法控制——”他指了指帕恩:“无法控制我这位伙伴的举动。当他发怒的时候,你们都会遭受最可怕的诅咒。”
“我已经发怒了。”帕恩缓缓站起身,眼中寒光四射,“我显然应该斩断你们的手脚,让你们一生都无法战斗!”
“冷静,亲爱的金山。”死白脸按住帕恩的肩膀,“你不能再失去控制了。我隐约感到,这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说得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历史学家忽然说话了,“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得克制……”
“啊哈!是你!”小辣椒叫道,“为龙类打抱不平的蠢货!这次你又想为谁打抱不平?”
“我从来不为某个特定的群体打抱不平。”历史学家说道,“因为在我看来,谁都没有过错,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
“好一个立场!”小辣椒嗤笑着说道,“或许你本身就不是……”
“够了!”死白脸打断小辣椒,“你们有得是时间去争辩这些话题,但不是现在。伊诺摩尼剑士,请你决定吧。”
“你们走吧。”伊诺摩尼立即回答,“但请你们注意,我们会再次出现的。”
“为了五百金币?”死白脸神色一冷,“我真想不通,若是为了钱,你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条路。”
伊诺摩尼不愿多说,一挥手道:“你们快走吧。”
“好吧,我们走。”死白脸叹道,“还有迪奈拉老兄,交给我们。”
伊诺摩尼回头喝道:“把那老家伙交给他们!”
那伙人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迟疑的说道:“希波诺,你是不是忘了一些事?”
“交给他们!”伊诺摩尼又喝了一句。
有人低声道:“听他的,这不是我们的决定。”立即有两个人走出队列,跑上楼去。
“愿赌服输,”伊诺摩尼对死白脸淡然道,“输就输个彻底,然后再赢回来。拉内特剑士,希望你记住我这句话。顺便说一句,我并不怕死,也并不承认是你赢了。”他的目光移到帕恩身上,仔细的打量了片刻,说道:“我听说,你是某位贵族之后,但不像。一代不如一代,这是贵族的真实写照。他们的后代只知躺在先人的功绩上作威作福,全然不知进取。我承认,我输给了你,只输给你一个人。而能让我低头认输的,绝不可能是贵族。”
“你会知道我是谁的,”帕恩盯着伊诺摩尼,冷然道,“当有一天,我凭借自己的力量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时,我会让你深深的记住我。”
“已经深深的记住你了,金山先生。”伊诺摩尼淡然道,“不过,自己的力量,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你认为是那把神奇的重剑帮了你的大忙?”
死白脸抢先答道:“很高兴你这么想。总有一天,他会使用一把普通长剑,破掉你的九转柔肠剑法。”
“我等着这一天的来临。”伊诺摩尼笑了笑,转身走到他的伙伴们中间。
不久后,迪奈拉被抬下了楼。死白脸等人毫不停留,上马车快速离去了。马车刚刚消失在蒙蒙细雨中,被小辣椒引走的那些人奔了回来。他们面对满地鲜血一片狼藉,顿时懵了。
“我们输了一场,奥维索。”伊诺摩尼对领头的黑面大汉说道,“我们本该参考穆彼萨的建议,将那个金山当作头号大敌。可你们不信……”
“我们不信?”奥维索怨气满腹,压低声音道,“是咱们的老大太自信了,他被束缚法杖搞得晕头转向。不过,他应该不会太大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个金山,很有趣。”伊诺摩尼眼神闪烁,缓缓说道,“恐怕我们在短时间内拿不到这五百金币了,除非,我们能得到那把重剑。”
“什么重剑?”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就是失落了数百年的‘吕提菲斯洞悉之剑’。”
马车穿行于雨雾之中,一路向南,很快就出了千羽集市。透过车窗,帕恩看到了很有限的一点沿路风景。在他感觉中,千羽集市像是一块冰糖,遇水即溶,剩下的只有萧条和冷寂——雨并不大,却让人们驻足家中,显得缺乏勇气。这个感觉让帕恩深感失望,他闻不到一丝穷人为了生存而拼搏的气息。想来,或许是因为千羽集市已没有多少穷人了,有的只是钻营的商人。他深深的叹息着,将车窗关上,回到了狗熊身边。他望向死白脸,问道:“研究出什么了吗?”
死白脸从重剑上抬起眼睛,皱眉深思着说:“外形很像一把传说中的宝剑,但细细看来又不是。听说过吕提菲斯洞悉之剑吗?很像,但洞悉之剑并没有开刃。”
“我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驱车的小辣椒回头说道,“我相信吕提菲斯大人在临死前就把剑毁掉了。这只是把赝品,后人仿制的。”
“抱歉,”帕恩耸耸肩,“你们说的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我们知道的也很有限。”死白脸说道,“吕提菲斯大人亡故已有好几百年了,他几乎成了神灵。他是一位高尚的上骑士,与大剑士同为一级。据传他宁愿用胸怀战胜敌人,而不是杀戮,所以洞悉之剑未曾开刃。后来,他被好友暗算身亡,临死前愤然毁去了洞悉之剑,不知是出于后悔还是其他。总而言之,是个很悲惨的传说。”
“确实,被好友暗算,真是太悲惨了。”帕恩叹了口气,“不过,临死的人还能毁掉一把剑吗?”
“所以我也不信,大多数人都不信,只有小辣椒……”
“这是传说!”小辣椒不服气的叫道,“况且,吕提菲斯大人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神灵!神灵的所作所为,咱们人类能够理解吗?”
“也不全是传说。”死白脸缓缓摇头,“背叛吕提菲斯大人的,他的那个好友,据说就是帕米拉萨斯家族的开创者,坦雷策公爵的祖先。当然,帕米拉萨斯家族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事实上,他们还为此发动了战争,一场大战足足打了十三年之久,就因为帕米拉萨斯英武公国的几个邻邦内流传着这个——谣言,或者别的什么说法。”
“为了流言就发动战争,”帕恩说道,“我觉得这就是为了消灭真相。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传闻是真的。”
“可别胡言乱语,至少在这儿不行。”死白脸说道,“暂且看来,英武公国与咱们皇月公国关系良好,如果你这句话被某个暗夜使者听了去,你就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总而言之,少说两句为妙。”
帕恩撇撇嘴,不以为然,却没有答话。一段很长的沉默之后,马车脱离大路,驶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
“难道,”死白脸忽然怀疑说道,“是我猜错了吗?我还以为那历史学家跟着我们呢,我一直在等他说话。”
帕恩张嘴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那熟悉的清朗声音:“想听什么,孩子们?”
“哈!你果然跟着我们。”死白脸呵呵一笑,“你是想跟我们比赛耐心么?如你所愿,我先忍不住了。”
“说些什么吧!”小辣椒叫道,“最好更没有立场一些,好让我狠狠反驳!”
“嗬,你还有这份闲心,真不坏。”历史学家发出一阵笑声,听上去就像黄顶丽雀的啼叫那样悦耳。
“你藏在哪儿?”小辣椒说道,“为什么不跟我们面对面呢?难道你怕见人?还是几天不见破了相?”
“你说对了,差点破相。”历史学家说道,“帕恩·卡诺夫,你的那个法术可真不好对付。”
帕恩心头一动,却讷讷的说不出话。
历史学家又道:“不过万幸,那法术被‘谜行者’压制住了大半,不然现在我就不会这么轻松的跟你们聊天了。”
“迷行者?”三人大惑不解,同时万分惊奇。尤其是亲身见识过法术的死白脸,更是觉得难以置信,他忍不住说道:“压制住了法术,这是什么意思?他能压制住那么可怕的法术?”
“你们见过,雾中之影。”历史学家说道,“我猜你们肯定都想错了,不是迷雾的迷,而是谜语的谜。他不是人类,而类似于神灵,如你们所言,神灵的所作所为,人类永远无法理解。”说到这里,历史学家满怀感触的叹了口气:“他算得上我的老朋友了,但这老伙计很不喜欢说话,我问他十句话,他可能会回答我半个字。因此,有关于他的来历,至今我无从谈起。我只知道他有个鲜明的特征,因为这个特征的存在,我永远不敢审视他。”
“什么特征?”
“你们该感到幸运,”历史学家说道,“你们没有细细的打量谜行者。否则,你们会被无法索解的谜团纠缠住,即便想破脑袋也解不开那些谜,直到死去,饿死,或者累死。相信我的话,千万别去尝试,即便是三眼巨怪也不敢尝试。”
“啊!真可怕!”小辣椒叫道,“我想,这就是他被称为谜行者的原因吧?”
“正确,可爱的小女孩。”
“后来,”死白脸说道,“我们莫名其妙的翻越了炙热环形山,这也是谜行者所为?”
“很奇怪他竟会这么做。”历史学家说道,语气带着一些疑惑,“事实上,当三眼巨怪重获自由之后,他应该更紧密的跟随着这个大家伙。你们知道,三眼巨怪的脾气有多么暴躁,即使是被感化了,也难保不会意外发作。但他选择了离去,转而跟上了你们。或许是他已经彻底放心了,或许跟着你们有更重要的任务——有关这一点,我没法告诉你们更多信息了。”
“那么,说说你自己吧。”小辣椒笑了起来,“在我看来,你比那谜行者还要神秘。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你施展的那个法术是不是风沙无尘?还有,我一直听你称我们为‘孩子们’,莫非你戴了个年轻的面具?”
“好奇的小女孩,我会满足你的。”历史学家和蔼的说道,“首先,我需要向帕恩·卡诺夫提个问题,有人曾经告诉你关于那张羊皮纸的事吗?”
“羊皮纸?”帕恩皱起眉头,使劲回忆起来。许久,他才从几乎湮灭的记忆中找到了那段故事。他呼了口气,说道:“是的,是有张羊皮纸。不过父亲告诉我,那没什么了不起。”
“恕我直言,”历史学家说道,“你的养父,还有你周围的所有人,都太容易被欺骗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太善良的缘故。最初,当你刚刚出现在新月镇的时候,镇长曾说,羊皮纸上的奇怪文字是光明海妖的魔法符号。而半年之后……”
“光明海妖?”小辣椒忍不住插嘴道,“能跟光明扯上关系的,怎会又跟海妖扯上关系?”
“你显然不该打断老前辈的话头。”历史学家微带责备的说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竖起耳朵,听我说。”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半年后,新月镇出现了一位法师,他断言,那只是恩雅族文字而已。而那法师就是我。嗯,很好,帕恩·卡诺夫,你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插嘴。也许你在想,听这老家伙的口气,似乎欺骗了新月镇的善良百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而你很快又能想到,那奇怪文字没准真是光明海妖的魔法符号,这老家伙简直是太下流了。随后你又会开始思索我撒谎的目的。想来想去,还能有什么目的呢?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帕恩大为惊讶。
“光明海妖,精通超元素法术。所谓的超元素,通常所见的是光明和黑暗,还有两类很不常见的,空间和时间。”历史学家微微一叹,“人类太善于开拓未知领域了,空间法术已逐渐融入了人类的生活,空间布袋,空间饰品等等,这些就是产出物。我说不准这是好是坏,不过可以肯定,人类的脚步跨得太大了一些。如果能掌握光明,再去领悟空间,那应该更合适。顺便一提。话说回来,光明海妖精通的就是光明法术。光明与黑暗永远对立,互相压制。我们人类就生活在光明之下,而在其他一些地方,譬如暗黑魔炎,就被黑暗笼罩着……”
“但是,”死白脸终于也按捺不住,“据我所知,那儿什么都没有。”
“你们有这类优良习惯么?”历史学家不满的说道,“好吧,我就说说暗黑魔炎。别相信你的眼睛,那儿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探险的人们之所以未曾遇到危险,只是因为黑暗势力不屑于杀死一群蠢货,以至于打草惊蛇。他们有更阴险的计划,至于是什么计划,很抱歉,我没法断言。但是——”历史学家加重语气,说道:“帕恩·卡诺夫,我相信你做的那个梦是真的。格洛利尔斯,就是整个人类世界,而我认为,它甚至代表了某个更为广阔的空间。它即将彻底沦亡,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黑暗势力即将卷土重来。”
一段压抑的沉默之后,死白脸茫然问道:“这是真的?”
“别担心,在光明与黑暗争斗之中,即将的概念不会少于一百年。”历史学家说道,“帕恩·卡诺夫,在这一百年内,你必须做些什么。因为我相信,光明海妖绝不会胡乱为人书写魔法符号。他们保护你不被黑暗吞噬,说明你很可能将成为一个关键人物。我想,你不会辜负那张羊皮纸的。”
“我……”帕恩几乎无法思考,“抱歉,我……我想不出……我该做些什么?”
“我给你一个忠告,”历史学家的声音有些忧郁,“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事实上,我根本无法保证。但我必须说出来。帕恩·卡诺夫,永远不要再失去控制了,哪怕你会因此而死亡。是的,即使是死,也要保留你自己的思想。上次你施展法术的时候,是谜行者挽救了你,使你未被黑暗吞噬。但他不可能永远守护在你身边,当他不在的时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好吧,言尽于此,孩子们,咱们后会有期。”
接着历史学家便无声无息了,消失得比闪电还要迅速彻底。沙沙雨声仿佛忽然响亮起来,雨点淋在马车上,也像淋在人们的心头,让他们身心发凉。几分钟后,他们知道了历史学家急于离去的原因:马蹄击打泥水,扑哧不绝,大队人马向他们的马车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