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久病在床，与其说是健康欠佳，不如说是尚有许多不便开口的理由。我是多么渴望健康啊！尽管病魔至今尚未置我于死地，病情也有逐日康复的趋势，事实上，我已被病魔击倒了！连我的哲学理论，也是它的手下败将……
因为有无法承受的痛苦，精神才能获得充分的解放。这无法承受的痛苦，像我们燃烧木材时那般缓慢且持久。宛如一位哲学家濒临末日的审判——安稳的一夜、温暖的一缕阳光、很容易就消化掉的一碗饭，都令我无限感激。躺在病床上，人生的意义、生命的终局，竞只是幻影等消极的思想无情地侵袭着我……
一个人经过漫长的痛苦和濒临死亡的自我支配与锻炼，势必会以一个新的形态出现。他将对世界抱持着更多更深刻的疑问，他的意志日益严酷，但另一方面却愈来愈缺乏魄力，此时他只能算是一名旁观者罢了……
我不再信任别人。对我而言，人生只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但我绝不能因此而意志消沉，变成如猫头鹰一样的人！我要重燃对生命之爱——即使爱的方式将有所不同……
对生命之爱，那是指对女性之爱中解开所有的疑惑之结……
朋友们，现在我要独自走了！我由衷地期望你们也各自离去吧！
离开我，但小心提防查拉图斯特拉！最好是为他感到羞耻！说不定他欺骗了你们。
有学识的人不能只知爱他的敌人，还要学着恨他的朋友！
如果有一个人始终都为人弟子，那么他将不可能真心感激他的老师。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摘下我头上的花冠呢？
你们说，你们信从查拉图斯特拉，但这又与查拉图斯特拉何干！你们认为是我的信徒，这又与所有信徒有何关系呢？
不先自己深思，就来找我。所有的信徒都是这样，所以一切的信仰也就不足取信。
现在，我要你们将我遗忘，去寻找自我，等到有一天你们都抛弃我的时候，我才会回到你们的身边……
你所能遇见的最大敌人乃是你自己，你埋伏在山洞和森林中，随时准备偷袭你自己。
你这个孤独者所走的，是追求自我的道路！
你应该随时准备自焚于自己的烈焰中。倘若你不先化为灰烬，如何能获得新生呢！
想不陷于同流合污，不沉溺于世界潮流中的人，只要能放弃安逸的环境便可以达成。“成为你自己吧！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一切思想、欲望，并非你本性所需。”只要能顺从自己的良心，必有收获。
你那青春的灵魂，日夜为你的所作所为颤抖，因为你的灵魂害怕自己在世纪大审判时，未能获得幸福。只要它一日不能从世俗低劣恐怖的枷锁中获得解放，幸福是不可能降临在那可怜的灵魂身上的。人生若不能从时代的枷锁中解放，活着也只是在呼吸而已，毫无意义。
从没有比那些不事修养自己灵魂，却四处游荡找寻别人缺点更令人讨厌的生物了，这些人终将被世人所唾弃。他们是内心已腐蚀得只剩下一层表皮的生物，在宽松、装饰华丽的表皮下空无一物，更恐怖的是，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一个虚伪的灵魂。
……如果想跨越你自己生命之河的桥，非得自己动手不可。世上似乎有很多为你搭好的桥梁和捷径，但却都是陷阱，不可不提防着啊！如果你误陷该处，将永无翻身之日。在这个世界上，终有一条除了你以外，别人无法走的路。途中千万别询问路究竟通向何方，只顾走下去吧！
人类本身是一种极端虚伪的动物。如果说兔子有七层皮，那么即使在人类身上剥完七层七十倍的皮，也不能说：“这便是真，的你，你再也没有虚伪的表皮了。”
以下将介绍一种方法——随着年轻的灵魂问：“至今为止，你最钟爱的是什么呢？接受你那彷徨灵魂的又是什么？充满了你的心灵，让你感到无比幸福的又是什么？”你若以真诚的灵魂回顾过去，一定可以找出解答。
将你自己所敬爱的人物列出来，回想自己为何尊敬他们，从他们之中找出一项你认为自己之所以尊敬他们的共同原则。今后，你只要以此为准绳，努力去实行便可以了。
如果稍有成就，不妨再从这些偶像中，选几项你认为值得学习的性征加以补充。最后你定会青出于蓝，然后再以他们作为你步向成功的阶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最后你必然可以找到“自我”。
因为“自我”并非隐藏在你的内心深处，而是在你无法想像的高处，至少是在比你平日所认识的“自我”更高的层次里。
能够成为你自己本身的导师与典范的，惟有发自你的天性。惟有自己，才有资格成为自己的导师和内心的解放者。
从自己的灵性中获得教养的真谛，并不像残废的肉体装设假肢、在扁平的鼻子内填腊，或在视力不好的眼睛前面架上眼镜那么简单，如果有师长以此为教育你的方针，那么他所谓的教育将是虚伪的。
教育本身便是解放，就像一棵将成长为巨树的嫩芽一样，你必须有勇气去克服杂草、瓦砾与害虫的侵袭，才能获得光与热，以及那雨水的滋润。这一切一切的努力才是真正的教育。
去测试那些最富创造性的人的生涯，和最富饶的民族，并反问自己——“一棵骄傲地向天空生长的树，是否能免于暴风雨的侵袭？”
外界的冷落与反对，如果能形成一个具刺激性，甚至于德行有利的巧境，那么各种憎恨、嫉妒、顽固、怀疑、严酷、贪婪和暴力，难道不属于这个“有利”的环境？
毒药能摧毁一个虚弱的心灵，但对于强者而言，却是剂强心剂——强者可不把它当成毒药呢！
朋友们，在我们年轻的时候，不知会吃过多少苦。青春对我们而言，是一个痛苦且沉闷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特性是——分裂。这个时代再也没有真实感了。人们再也无法找到自信以立足于这个世界。每个人能生活在“明天”里，然后如履薄冰地走在这个世界上。
路上，徐徐暖风迎面而来——我们走过这段路之后，说不定再也无人可通行了。
不会脱皮的蛇即将死亡，那些被强迫改变自己意见的灵魂，也终将无法避免死亡。因为，一切灵魂终将消亡。
人们改变自己的意见与常常改变服饰的天性一样，为的只是清洁，但对于另一种天性而言，可以说是一种“虚荣”吧！
无选择的求知行动，犹如无选择的性行动一样——都是一种下贱的本能！
迷失自己——当你发现自己的时候，也就是迷失自己之时了——这只是对那些思想家而言。换句话说，一个思想家如果_生只有一个自己，那就未免太可怜了。
一些你以前最钟爱且奉之为真理的东西，现在却被视之为谬误，你将它们一脚踢开，而自己以为获得理性上的胜利，但当你静下来变成另一个人时——事实上，你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你或许依然需要那些谬误，仿佛它们就代表了“真理”。这些谬误仿佛人类的皮肤，下面隐藏且遮盖着许许多多你无法用肉眼见到的东西。埋藏它们的并非是你的理智，而是你的生命。你不再需要它们，它们破坏了自己的调合，“无理性”像一条蛆虫似地从他们之中爬到光亮处。
当我在批评时，它并不是独断或超个人的——至少它证明了我们具有一股蓬勃的劲力，并以此行动去突破那虚伪的外壳。
我们要否定，我们必须有所否定。因为在我们身上有一些东西想要肯定它自己——而那些东西或许我们尚未见过，也不清楚。
何时告别才好呢？——你对于自己想要认识的东西，最好暂时与它告别吧！即使是短暂的片刻也好。当你要离开一个城镇时，才知道那些高塔都是耸立在那本来就高耸的屋顶上的。
人和物——为何人类无法见到那些东西呢？那是人自己阻碍了自己，他把东西都给遮起来了。
人们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当它像财产、名誉，乃至于生死般发生变故时，他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或事物，其看法便会随之改变。
我们若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那么，我们所处的环境也未免太安适了些。有些人是基于兴趣，有些是因为无聊，有些人则是习惯性地看它。从未有人保持着：“认识它啊，否则我们将灭亡！”的想法，我们的认识都太肤浅了。
当然，除非真理像利刃般切割我们的肉体，否则我们的内心始终是在蔑视真理。真理仿佛“长着羽毛的梦幻”，有也好、没有也好，毫不被你重视一为此，我们得睁开双眼，求取自己所自认的真理，否则真理将离你而去！
人类开始探索物之始源时，人类将变成螃蟹。历史家总习惯往后看，而且只信任以往的事物。
一个灵魂能够持有多少真理？这些问题便是我原先的价值观。错误并不是盲目，错误是一种懦弱的行为。……在知识方面的任何征服、任何进步，乃是勇气的结果，且是自制和自净的结果。
最大的事件和最伟大的思想——事实上最伟大的思想便是最大的事件——将最后为人所理解。同时代的人，无法理解这个思想——他们只会从它的旁边默默地走过。
这情形就像星际的世界一样。那些离我们最远的星球，其光亮将最迟抵达我们这里，有时甚至在那些光尚未抵达之前，人类就擅自否定它，否定在那里——还有星星的事实。
为何如此柔弱、顺从而退缩呢？为何在你们的心中，有那么多的否定和自抑？为何在你们的眼中，有那么缺乏命运的影子？
你们不愿作为命运的化身和“无情者”，将来怎能与我一起从事征服的工作呢？
你们的坚硬，若不足以将一切割成碎片迸发出火花，将来如何与我一起从事创造的工作呢？
创造者本身就是强硬的。你们应当觉得，如果能将手，如印在蜡上般地印在千年的世代工，乃是一种福祉——如雕刻在铜上一般地，将文字刻在千年的意志上，不是一种福祉吗？——比铜更坚硬、更高贵。只有最坚硬的东西才是最高贵的。
两个人之间最大的隔阂，在于他们纯洁的心灵无法沟通。不妨保持和他是同志的心情结识他。当你无法和他沟通时——告诉自己：“不要将他的臭味拿到鼻前来闻吧！”纯洁的最高本能，便是将那些与你背道而驰的人，当成圣人，带他们到奇幻、危险且孤立的境地。因为人类精神化的最高境界——除了神圣化，别无其他。只要你能像沐浴时对自身肉体的坦诚相见似的，把对方当成高贵的灵魂来与他交往，那将再也不会有什么隔阂。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肮脏的东西，但是，世界并不因此变成一个不干净的怪物！若不想枯萎于人群之中，就必须学会利用所有的杯子喝水；谁若想在人群中保持清洁，就必须懂得用脏水来擦洗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臭不可闻的东西，但这里头也隐藏着无限的智慧。厌恶的本身可以创造出变翼和寻求源泉的力量！
即使在最好的东西内，也难免会有许多令人厌恶的杂质。
许多伟大的思想和风箱没有两样。
最平静的话，往往会引起最剧烈的狂风暴雨，而左右世界的，则多半是信鸽所传来的思想。
用你炽热的矛，
溶解我内心四周的寒冰，使它不再颤抖——
操纵你行为的，便是思想啊！
不管你怎么解释它！
即使它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也是极可怕的东西哦！
只有那些自己改变的人，才配说得上是我的真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