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府的花,一夜之间全谢了。整个府邸都弥漫着哀鸿遍野的味道。
那些人走后不久,晋家外面各城市的买卖生意就传来告急——他们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攻击。有的地方虽然没有受到武力攻击,却也被当地的一些势力联手进行了经济压制。
晋家的所有营生,在这一天,都面临着打压和排挤!似乎在一夜之间,晋家就得罪了天下人般,仇敌四起。
大厦之将倾,莫过于此。
可晋家人依然在拼死搏斗着,反击着,捍卫着。
又一天,晋家家主晋超终于悠悠醒来。但久盼的晋家人,却并没等到自家家主雷霆般的回击。
卧倒在床的晋超,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回所有在外人员。他甚至没有向手下询问任何情况。
联想到最近晋府所发生的一切,一些机敏的人立刻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而当他的第二个命令发出时,整个晋府都崩溃了。
晋家人原本的自豪,自信,内心的无比自足,在接到命令那一刻,一下子全成了无根之木,无水之萍。某种信念,在那一刻崩塌了——即使晋超许给他们大量的财物。并且那财物可供他们不愁吃穿的生活半辈子。
因为,那道命令是:
“解散晋家!”
……
从回来之后,晋望就感觉自己仿佛做梦一般。
年幼的他,从来没见过江湖的样子,更没想过江湖的恩怨仇杀。平日里的小打小闹、调皮捣蛋,也只是一时贪玩,或者本着善心的胡闹。但是突然,这一切就这样跳到了他眼前,并且零距离地发生在了自己家人的身上!
为什么自家会突然被围攻?为什么那些人竟然罔顾生命,乱杀无辜?为什么……晋家正面临什么……
这一切,聪颖却年幼的他都看不懂,也想不通。
他只是一回来,便被护在了卫士们的身后,并立马被送到了父母身边;他只是看见母亲面色憔悴、眼圈通红地望着父亲龙行虎步地走出正堂,并用依然慈爱的眼神让自己跟随;他眼冒精光地看着父亲大发神威,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摧枯拉朽般的胜利了,父亲还满满地吐了那么一大口血。
看着那一地的鲜血,小晋望手足无措起来。他隐隐感觉到,家里似乎出了大事——一件足以影响他家人,以及他一辈子的大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看着父亲将侍卫仆人悉数“派遣”出府;他看着父亲昏迷又醒来,醒来又昏迷,在这不断循环中,抓紧一切清醒的时间安排着事务;他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来来往往于家中,并最终一个个消失在晋府……
当然,也有没有消失的。那是一些和晋府关系极为亲密的人,比如说,晋小方等人。
晋小方是一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自省事以来,他就一直待在晋家,可以说,晋府就是他的家。因而他没地方去,也舍不得离去。像他这样情况的人,在晋府还很多。他们中的大部分,都选择了留下。
不过,晋望发现,在晋超又一次醒来之后,连这些人也再不见踪影了。
只剩下晋小方。
作为晋望从小到大最亲密的玩伴,晋小方的留下,其实是晋超夫妇所默许的。因为,晋小方的存在,对于晋望来说,本身就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保护晋望。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对于现在的晋望来说,都是不可知的。没有人去跟他透露这些,也没有人给他解释他现在所见到的一切。
他只是,眼见着家里的人越来越少,眼见着偌大一个晋府,一个热闹的晋府,转眼间就人走楼空;
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父母在处理一些事务时,似乎总是有意避开自己……他只是,感到有些委屈,也有些寂寞了。
这时候,他也会想:
“还好还有小方。”
这天晚上,从睡梦中迷迷糊糊被叫醒的晋望,被母亲拉到依然卧床的父亲身边。
在晋望看来,父亲的面色依旧有些蜡黄,可他今晚的精神却十分的好,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甚至晋望来时,他还从床上坐起来,微笑着看着他。
这让小晋望十分高兴,他的小脸一扫阴霾,亲昵地扑到晋超怀中撒起娇来。
不过不久,他又来到了自己母亲的怀里。因为母亲说,父亲累了,需要休息了。
那一夜,小晋望安详的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迷迷糊糊的,听着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母亲说的话,大多数他都听不懂。不过他却十分享受,十分欢喜。
耳旁听着母亲温柔的轻语,在母亲手掌轻轻的拍打下,他嘴角带着幸福的笑,迷迷糊糊的又要睡着。
迷迷糊糊的,他感觉到母亲在他脖子上戴上了什么东西;迷迷糊糊的,他听见母亲似乎压抑着什么,在自己耳旁低声叮嘱。
“娘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
迷迷糊糊的,他记得他这样保证着。
然后,他彻底陷入了深沉而甜美的睡梦……
……
当晋望再次醒来时,他已经不在母亲的怀抱。
撩开马车的帘子,望着四周广阔的田野,以及那正渐渐远去的、生活了9年的城市,也不知为什么,他小小的心里,莫名有一些怅然若失。
他带着笑入睡,却含着泪醒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眼中为什么要有泪。
他只是感觉,似乎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自己的生命里流走。
夜色中,清风透过帘子,凉凉地扑到小晋望的脸上。
晋小方正坐在车架上,背对着晋望专心地赶着马车。发现晋望出来,他回过头来,憨厚一笑,说道:
“少爷,你醒啦?”
“嗯。”
……
“去哪里?”
“去李家庄孙大牛家,少爷。”
一边说着,晋小方手中甩了个鞭花。
“啪!”
鞭子的清响中,马车前进的步伐得更紧了。
……
马车上,晋望从怀里掏出母亲给自己戴上的那个东西——那是一块温润华美的宝玉——紧紧握在手里。
背后,奎安城里,滔天的火光击碎了无穷夜色,染黄了他小小的脸庞。
晋府的花儿都谢了。
这一夜,它却在这世间,绽放出了更炽烈、更灿烂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