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珠花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染风轻挨着秋水楼的窗台,这里的视野极好,可以将清楚地将渝州城的中央大街景色尽收眼底。如此风景,不由也让她的心境也辽阔起来。
案几上泡着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淡青色的水汽中朦胧可见染风精致姣好的侧脸,雪青色镶银丝边的长衫委地,那双幽深明亮的眼微微眯起,嘴角微微上扬。
平地一声炸雷,染风向下望去,只见几百名豫王府护送的的朱红色香车被炸得四散开来,众人惊恐万分,纷纷拔刀四下搜索,街上的平民疾走,一时间中央大街一片狼藉。
染风笑意更深,缓缓转过那张瑰丽的脸,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曾几何时,她连坐下来好好写几个字的心思都没有,如今却运筹在包间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居高临下,染风可以清晰地看见中央大街所发生的事端。一大群身穿白衣的带剑之人刹那间包围豫王府的侍卫,领头地指挥道:“捉四郡主,楼主吩咐要活口。”谢焚月二话不说便拔刀:“杀出去。”
染风慢慢扬起头,黑色的眼映着夕阳的余晖,渐渐收缩成一个苦涩的回忆。
很快,外围又出现了一队豫王府的侍卫,人手装备着弓箭,一声令下,几百只羽箭破空之声凌厉,外头的白衣人群顿时成了靶子。那些个白衣服的都是天涯明月楼的死士,武功都比豫王府的侍卫高上不少,原本对付谢焚月带的人马是绰绰有余,未料到外层已经有了埋伏,带头的人和谢焚月拼杀了百来个回合,终于被流矢贯穿肩膀,跪倒于地。
染风收回目光,点头道:“看来已经结束了。”缓缓,墙角阴影中,一个面色微微苍白的年轻人“吱吱”地推着木椅的轮子到窗前细看。
染风露出一丝冷峭的笑意:“不过天涯明月楼不会傻到只用这些人就想抓住我吧?”染风走至门前,吩咐道:“清算一下敌我死伤,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大哥。”
侍从得令而去,染风重新回到窗前,问:“谢二,你看如何?”
谢诸琴淡淡一笑,轻轻摇动纸扇,摇摇头:“看来他们没有完全上当,还是让景小王爷来这里一趟比较好。”
染风讽笑:“这么多年了,那人还是如此难缠。”
远处夕阳红遍,高楼萧索,想起那人,总是心境难以平复。染风从头上取下一支牡丹珠花,从窗台下丢下去,笑笑:“亏了我还期待今日同他的久别重逢,特意戴上这支珠花,可惜他竟是藏着没有出现吗?”垂下眸,心底自嘲,我是还在仇恨当年的背离吗?我终究无法释怀。承认自己的一时善良和固执来给父王无法挽回的伤害,那个人在年少时教教会了她心狠。
谢焚月很快就带人上了秋水楼,对着染风施礼:“四小姐,活捉了这个人。”
染风坐下,目光在白衣的年轻人身上扫过,他的肩膀被箭矢贯,血还在密密地流出,那因失血严重而导致的苍白脸色却没有身为阶下囚该有的惊慌,那些微嘲笑的唇角对着染风,让染风稍稍不悦。染风疑惑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死活。”
那人吐出一口血水,笑容越发张扬,让染风觉得刺眼,这个人是在嘲笑他吗?
“既然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传闻四郡主巾帼不让须眉,毫不逊色于她大哥程宁修,今日一战,虽败犹荣。”那人的手一动,一旁的谢焚月立刻拔刀制止,那人道:“不必紧张,我只是想要拔掉这支箭。”
那人闷哼一声,便自己拔出了那只贯穿了他肩膀的羽箭,虽然没有呼痛,那低落在眉头的冷汗已经表示了他身体的痛楚。
染风倒觉得这人有趣,不像是天涯明月楼一般的死士。伯颜侯手下良将众多,最有名的当然是他的义子,天涯明月楼的少主——尹未谋。不过观此人,白衣染血,坚毅阳光,看起来也不是一般的鲁莽之人,倒也算个有能之士。
染风见谢诸琴的眼里也有相同的感觉,笑问:“怎么称呼?”
那人虽然冷汗直流,却一直保持着镇定。染风向谢焚月示意,添上一把椅子。那人道谢:“在下姚定希。”
染风挑起一边眉眼,微微惊诧,没想到今日捉住的居然是一个大人物。回头看谢诸琴,后者又摇着纸扇,目光里同样是惊讶的神色。
姚定希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染风,那双眼里好像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很高兴。染风疑惑。
姚定希爽朗一笑:“行动之前有人与我打赌,说我这次必然要落败,我偏不信,结果落到了你手里,看来我之前真是小瞧了四郡主。”他的目光微移,落到坐在木椅上的谢诸琴身上:“谢家百年才出一个天才,却是天生有腿疾,可惜,可惜。”
他连叹两声可惜,谢诸琴似乎没有觉得遗憾,只是微不可见地一笑,并没有因为姚定希的话而产生多大情绪。染风并不喜欢别人指着谢诸琴的身体说事,虽然谢诸琴本人并没有作什么表示。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朱唇轻启:“年纪轻轻却要命丧敌手。你不觉得自己也很可惜吗?”
姚定希微微咳嗽,抓住已经渐渐麻痹的肩膀,用痛处保持着清醒的思维,那眼睛直盯着染风幽黑的眼,似乎觉得染风的话并没有什么威胁性。染风想起刚才他说的话,道:“那与你打赌的人倒是对我很了解。”她似乎可以看见那人如春风般的笑容,用随意地语气说出这一番话语,想起来不禁叫人气愤。染风摆手,命人将姚定希好生看守,这人留着还大有用处。
谢诸琴拍动木椅上的机括,拿出一份小小的破旧的图纸。染风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宇,道:“谢二,你又有什么主意?”
谢诸琴淡笑道:“没什么,研究一下地势,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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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布置精巧的房间,案几上燃烧着熏香,整个房间水汽腾腾,足以游泳的大水池里,染风闭目靠在一角,任几日的风尘奔波缓缓疏泄。与许多年前相比,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大而黑的眼睛,虽然女孩子大眼睛看起来很漂亮,却没有什么威慑力,很多时候,染风都喜欢微微眯起眼睛,将自己的目光拉得细长看人,只有这样一个人静处时,才会放松下来。这几年来,在父王因她而断臂重伤之后,身为豫王府的四郡主,和大哥程宁修撑起北方的统治,原本的衰弱,因为二人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让人不能忽视。
她慢慢睁开眼睛,左边偏离心脏半分的地方有一块粉红色的图形,那是七年之前留下的伤疤,被人一剑狠狠贯穿,她轻轻抚摸那处伤口,经年累月已经长成一个花形,然每一次触及,都会想起曾经的刺痛,从肉体以至心灵。那个伤口,永不愈合。
染风从水中出来,披上一件宽松的浅紫色大花纹衣服,长长地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因为长时间泡在热水里,使得她有些困顿。
然而常年的训练使得的直觉异常尖锐,染风迅速清醒过来,周围的摆设依旧,染风将自身调整到蓄势待发的状态,走至窗前,湖蓝色的锦被上,一支牡丹花形的珠花流光溢彩,扎眼夺目。不及多想,染风拿起珠花便射向屏风之后,“啪”的一声,屏风被摧毁成两半,然而屏风之后,没有一丝人影。
染风的手指微微一缩,有些紧张,笑道:“私自闯进女子的房间,好像不是一个君子所为。”宁静宽大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的说话声音,显得特别诡异。正在此时,有人轻叩房门:“出了什么事?”
听见这声音,染风提到一半的心微微松懈,看看碎成两半的屏风,笑道:“没什么,你且等一下。”
尚无弦推门而入,染风只见他身穿冰蓝色的锦服,头束玉冠,琥珀色的眸子微微向上挑起,面色冷峻中微微有一丝担忧,正是景王府的景小王爷尚无弦。
尚无弦见染风湿漉漉地头发,宽松的衣衫,知道她刚刚沐浴,微微侧过头避开她的身影看碎裂的屏风,走过去,捡起那支牡丹珠花。
染风笑笑:“可能是我多心了。”从他手中拿过珠花,目光掠过尚无弦,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窗台,夜风吹过,宁静得没有虫声。
尚无弦欲言又止,心里有些不自在。染风道:“你先去外间等着我,我换一身衣服。”
等尚无弦出去,染风慢慢靠近窗台,秋水阁的另一面是一条幽深的小巷,没有月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染风换了一件衣服,走出门来,见尚无弦和谢二正在商议,放慢脚步,对着谢焚月道:“派人去看看后面的巷子。”尚无弦制止:“不用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男子进门来报,那人手中拿了一封信件过来,染风愈加疑惑起来。那男子开口道:“小王爷,这是在小巷深处找到的一封信件,真奇怪。”
染风看看尚无弦,尚无弦的目光也正好看向她,二人一个眼色交换,染风道:“给我看看。”见尚无弦没有阻止,便拿来信件细读之。
飘逸俊雅的字迹犹如林间竹风,雪白的纸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愿以珠花为聘,求取佳人。
染风神色微微尴尬,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尚无弦皱眉,问道:“是什么?”染风将信件交给他,尚无弦一瞥便将之扔到一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眼色微微加深,沉声道:“他休想。”
染风将信件重新装好,从怀中取出那支牡丹珠花,细细看来,仿佛与之前有些不同,到底什么不同,却让她说不出来。染风道:“一支珠花为娉,也太小瞧了豫王府。更何况,这支珠花还是出自我手。”然而尚无弦的脸色没有变好,反而更加不悦,染风瞧在眼里,将信件靠到烛火旁,慢慢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