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生病的由头，罗亚早晨睡到自然醒才洗漱出门。霍胜平和芮籁欣在林氏集团做相关信息调查，而她只需在中午之前赶去与他们汇合即可。为了显示出身体还未恢复健康的假象，她在衣着打扮上稍用功夫，让人乍一看还真觉得有些病恹恹的颓废感。
林氏集团拥有自己的楼房，其经营范围较广，不但涉足媒介传播领域，还具备了一些快消品的生产制造能力，集团母公司更有金融投资的资质。
罗亚在距离林氏集团办公主楼百米开外，便能仰望到顶层那造型独特、设计感十足的立体灯箱广告。林氏的品牌意识很强，而整个企业的文化，在外人眼里也是令人赞道的。很难想象，正是这样一家公司，在今年开年不久，便惹上了一连串的麻烦。
不一会儿，罗亚已及至主楼大堂，用身份证登记并换领访客吊牌。
“到了怎么也不给个消息？我好下去接你。”法务办公室中，芮籁欣正和相关负责人交流着事发当日的情况，余光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发现是罗亚后，他不由皱眉说道。
“没事，挺方便的。”罗亚微笑着说道，话间习惯性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霍老师呢？”
“霍律师在我们的总经理办公室。”坐在芮籁欣对面的中年男子说道。
“罗亚，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赵主任，这次案件的林氏集团出庭代表之一。赵主任，这是我们事务所的实习生，罗亚。”芮籁欣礼貌地为两人引荐着。
“你好！”罗亚与中年男子各自向对方点头致意。
“那小芮，差不多先这样吧，其他的下午再继续，你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二十分钟后总经办的秘书会为你们安排车子，我们去附近的餐馆吃个便饭。”中年男子站起身来，客气地说道。
“好的，谢谢。”芮籁欣整理着桌上的资料，感激地应道。目送对方离开后，他自会议桌边取了瓶饮料递给罗亚，“其实你今天不来也可以，干吗不多休息休息？”
“烧都退了，没理由不来上班的。”
“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还没痊愈，脸色很差。”芮籁欣正色说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那是你心理作用。”罗亚嘴角微扬，“要不就是办公室光线不好。”
“我要是你，就再多休息几天。”
“你是不是觉得，其实这案子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来不来都一样？”罗亚不服气地挑眉，“那我就给你一点线索。第一，根据原告的描述，这次的暴力冲突，双方总共有近二十人参与，可事实上林氏那天去对方工厂的算上司机也就7个人，冲突时司机有没有下车我不清楚，这个要你们去了解，如果13个人打7个人都打不过，那只能说林氏集团的员工个个身怀绝技。第二，事发点在对方厂区，我们都知道厂区的摄像头一定不止一个，可是作为证据的影像资料，是从同一个摄像头里取得的，角度单一化，但究竟有没有其他角度的素材，我们都不得而知。第三——”
“你去找过他了？”芮籁欣微眯双眼，冷冷问道。
“和他没有关系。”罗亚淡然答道，事实上也的确如她所说，与楚旭没有半点关系。
“你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个案子，如果不是通过执法部门去反向推敲，哪来那么多信息？”
“我再说一遍，特警是不会管这种案子的。”为了保护韩贝文，罗亚自然不会说出线索来源。昨晚韩贝文再三叮嘱，她又怎能将自己的姐姐出卖？倒不是不信任芮籁欣，只是凡事都应该谨小慎微，防患于未然。
“他有他的渠道，不是吗？”芮籁欣眉宇纠结地说着。
“我有我的渠道，不可以吗？”罗亚的表情中透出一丝不悦，“姑娘我就是有这能耐，你要是觉得我所说的对这个案子一点帮助都没有，你大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第三是什么？”芮籁欣吁了口气，顿了半晌后问道。他选择相信罗亚，是因为他认为罗亚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他的尊严于不顾，明知他不希望她男朋友插手，还前去委以调查。
“那名脑死亡的工作人员，在对方公司已经有些年头了，是不是可以让对方人事部门提供他今年例行员工体检的相关报告？但是这份报告是把双刃剑，既可以作为判断这次冲突导致的结果究竟是意外还是故意伤害的参考条件，也可以作为对方的有力证据。”罗亚款款说道。
“看来罗小姐对案子也做过功课了。”霍胜平在门口听到罗亚最后那段话术后满意地笑道，“这下我可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霍老师，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具体情况还是要等拿到目前院方对受害人的鉴定报告后才能做最后决定。”罗亚连忙补充道。
“鉴定报告很早就出了，警方也已经把所有材料转交给了检察院，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我想多半是对我们不利的证据之一。”霍胜平担忧地说道，“而且……还有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会影响着这个案子的性质。”
“对于受害者脑死亡的判定。”罗亚当即便领会了霍胜平的言下之意。
“罗小姐对细节的敏感度还是挺高的。”霍胜平无奈地点了点头。
“霍老师对这个案子没有信心吗？”
“也不能说没有信心，只是压力空前的大。”霍胜平的笑容中带着丝苦涩。
罗亚说不来安慰人的话，但昨晚自韩贝文处获悉了此案的始末后，她还是较为乐观的。
其实，公诉方本着人道主义以及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指向，来主张、施行司法程序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客观事实是毋庸置疑的。
而作为辩方律师团队，所能做的还有很多。哪怕没有她的提前了解，开庭后，霍胜平他们仍旧会倚着多年的经验，做出该有的正确判断。到那时，他们同样会像现在的她，提出各项疑点。
唯一不同的是，时间是宝贵的，是否能够在有效的时间内寻得先机，至关重要。
林氏集团的总经办秘书很快便来到了法务办公室，邀请以霍胜平为首的三人前去就餐。霍胜平一句“让年轻人自由沟通，趁热打铁，拓宽一下思路”，便婉拒了客户的盛情。事实上，眼下他也实在没有心思和胃口。与其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吃饭问题上，他宁可在办公室里分析、推敲案件。
秘书见几人对案件如此执着，出于公司立场，也不便强求。赵主任获悉后，叮嘱了公司本部的食堂经理，打来了三份经过营养师配餐的客饭，还特地买来了几瓶饮料和时令鲜果。
“你们可以继续讨论一下案情，不要受到我的想法影响，说不定能有新启发。”饭后，霍胜平认真地对芮籁欣与罗亚说道。
“霍老师，我想去对方公司做个暗访。”芮籁欣请示道。
“以你的身份，就算去了，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在对方公司一定是上下统一口径，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霍胜平扬了扬手，表示了反对。
“可是……林氏这里能够挖掘的都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再这么耗下去也没有意义。”
“不说别的，人家根本不欢迎你，就是进得了他们公司大门又怎么样？我们是律师，不是执法部门，凡事都要讲究程序，对方也不是法盲，知道哪些是自己的权利，哪些是自己的义务。”
“我们可以向检察院提出相关要求。”芮籁欣坚持道。
“你觉得这些要求合理吗？”霍胜平哭笑不得地问道，“我知道你很想打赢这场官司，但是很显然开庭之前我们再也没有更多的筹码了。林氏现在处于被动状态，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头现有的材料吃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牢牢把底线防守住，要想抓对方破绽，好歹也要等对方先出牌才行。”
“罗小姐最近不是要开始准备论文了吗？她可以把这个案子当作采访素材，去对方公司了解情况。”芮籁欣心存侥幸地说道。
“如果我是检察院的实习生，倒还好说，但我不是。”罗亚摇了摇头，“这种论文踩点，至少需要经过检察院和侦察大队的首肯以及推荐，才有可能接触到对方公司的最外围负责人。除非……案子已经终审判决移交执行庭了，况且，这个案子究竟是不是公开审理还不得而知。”
“嗯。”霍胜平点头赞成罗亚的说法，“小芮，你就不用打这方面的主意了。”
看着神情失落的芮籁欣，罗亚知道他是绝不会因此善罢甘休的，想来这一次敌对公司之行是难以避免了，而她自然不会让芮籁欣单独去承担这个风险。
“其实还有一条线，我们也许可以尝试走走。”犹豫良久之后，罗亚还是决定将自己与韩贝文共同的认识说出来。
“什么？”霍胜平连忙问道。
“受害者总有家人，像他现在的情况，根本请不起护工，院方也没签字宣布他死亡，亲属24小时轮班待在病房，一定是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罗亚说得淡漠，眼神中透着平静与释然，好似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在做客观描述般，让芮籁欣不由得感到有些害怕——即便他此刻代表着被告立场，仍会忍不住去同情受害者家庭所面临的灾难，可罗亚却不然，她在表达想法时，是那样的义正辞严冠冕堂皇。难道，她就是事务所前辈们经常讨论的，最适合做律师的那类人？
“这样不妥吧？”芮籁欣皱眉问道。
“随便说说，仅作参考。”罗亚耸了耸肩，完全理解芮籁欣的顾虑。
“罗小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霍胜平纠结地叹了口气，“也许最后不得不去接近他们，相对企业而言，个人会更好攻破些。”
“前提是……林氏真的得理。”罗亚补充道，“华西人才济济，包括曹老师和龚姐姐在内的诸多部门一线工作人员也都表示愿意做幕后支持，所以未必需要打头阵的出庭律师去面对受害者。我的意思是，如果林氏给到事务所的合作费用充足，而我们部门又的确需要这样一个综合性较强的案子来巩固自身的业务地位，霍老师你大可以将负责这个案子的团队扩充。”
“罗小姐有没有考虑过申请留用？”霍胜平听罢罗亚的话，忽地转念问道。
“我……”面对自己正儿八经导师的问话，罗亚第一次感觉到这是个严肃却难以回答的问题，她不能再用搪塞的方式来应对。稍势迟疑后，她口是心非地答道：“我想挣更多的钱，可能会找机会随便挂靠个事务所。霍老师，你知道华西是不接受挂靠律师的，所以……目前我没有申请留用的打算。”
“你是个很有综合潜力的实习生，配得上在华西立足。”由于有芮籁欣在场，霍胜平点到为止地说道。两年多来，他总是夸芮籁欣足够努力，却从未对他的天赋及业务水平做过任何评价。
“谢谢。”罗亚由衷地感谢道，她是个聪明人，懂得霍胜平字里行间的意味。
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办公室一时的寂静。芮籁欣不假思索地摁了下开关键，拒接了来电，这是他近几日来已经习惯的动作。他在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可在罗亚看来却是不够成熟的，毕竟这属于一种逃避与冷暴力。
霍胜平自然明白其中的奥妙，可能男人与女人生性对感情的观念与态度有所不同，加之年龄上的差距，使得他不会像曹云珠那样偏颇或是反应激烈。他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望向芮籁欣和罗亚，两人的表现，就好像预示着他们不同的未来一般——芮籁欣心神不宁地转动着手中的水笔，有太多的琐事牵绊着他，而另一边的罗亚却是一派笃定自若，心无旁骛地翻阅着他们上午已经完成的沟通笔记。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会去趟检察院做些功课，你们就留在事务所帮曹云珠整理一下前几个案子的卷宗，她那儿这两天缺人手。”抬腕看了看手表，霍胜平说道。
“你跟我一起走吧，我顺路把你捎回家。”芮籁欣侧首对罗亚说道。
“好。”罗亚没有推脱，面对芮籁欣的那份颓然，她的心头竟有一丝莫名的担心与悸动，为什么她会有这样反常的感触？看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很微妙，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情愫，但若能够参透，想必又是另一层境界的领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