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陈郡吧。”传来淡淡的一句。
他仰起头，看向晴空耀眼的日头，似有思忖。
“天气炎热，只怕这两日就要有味道。扶灵柩回去不大可能，不如将他们各自火葬成灰，盛了骨灰坛，然后入陈郡安葬吧。”
许是想起高铭的安葬，一旁的小轩终于哭了出来。
王爷吩咐完毕，便再也没了表示，只面色灰败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
今日晴空万里，天气炎热，江面上帆影重重。
那日轻轻的船覆灭的那一刻，犹如在眼前。
萧子隽悲伤无神，不再说话，也不唤人，独自一人上马往回走。
林越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生了担心。
王爷前两日还焦躁发火，如今竟然这么平静了。连提都没提夫人，想来也是明白事情已成定局，如今寻找，也不过是为了寻找夫人的遗体。
然而江面如此宽广，宁夫人的身体未必就能寻到，堕入鱼腹也有可能。
小轩不由地主动握住了林越的一只胳膊，与他立在一块，望着晋王落寞孤寂的背影，也一筹莫展。
马走得越来越慢，似乎无精打采。
忽然马上的人影微晃，一个倒栽葱，王爷跌下了马。
*
青铜炉里冒出缕缕香烟，飘渺缭绕，让人看不清楚。房间安静得很，明净如镜面的地面，传来几不可闻的足音。
有风拂来，耳畔传来风吹翠玉风铃的响动，他回过头来，见一抹人影立在帘外。
光影斑驳下，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却知道是她。
“轻轻？”
仿佛听闻一串隐约的笑声，“我走了。”
他掀帘追了出去，哪里还有玉人的踪影，只有耀眼的日头。
萧子隽醒来时，正是午后，耀眼的太阳让他不敢睁眼。
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
依旧是从前的帐子，只是她却不在身边了。
林越听见里头王爷醒来的动静，不敢入内。午时王爷喝了酒，喝得醉醺醺的，是自己扶了王爷休息的。
萧子隽目光看到那一侧的锦绣寒玉枕。
那是轻轻夏日枕的寒玉枕，有降暑安眠之效。
他捧着那个的玉枕，滚烫的泪滴落在玉枕上。
仿佛看到她一头柔细的墨发铺了满枕上，无数个夜晚，他在她鬓旁，嗅着她的发香睡去。
他将脸贴了上去，呜咽出声。
林越外头听见隐约的声音，心痛如梗，却茫然无力。
*
一个月后。夜空澄明，满天星斗，四野安静。
远处，明明灭灭的巡逻队伍。
城楼上立着一人，白袍落寞。
晋王萧子隽站在城垛下，望着远处的江面，星空下波光闪闪。东北望京都，遥遥无期。世事变幻莫测，自初春离开京都，一路千辛万苦，到如今方才战事扭转，然世移人非，往事不堪回首。
他面容沉肃如雪，幽深的瞳眸在夜色中闪着光，扣在青砖城垛上的十指，苍白修长。
陆渊亦是一身白袍，立在不远处，看着心情难过的晋王。
一个多月过去，王爷虽然还命人搜寻，心里却是明白，夫人终究是遇难了。
虽然不曾办丧，王爷却已经素服斋饭，常常不说一句话。
王爷的脾气越发大了，手段也愈发残忍，故而旁人皆不敢近前劝导，只有他陆渊仗着十几年的情谊，屡次劝谏。
“王爷，现下是北上与安京朝廷谈判的好机会。谢道子新败，陈留、蒲城等军事重城皆归王爷麾下，朝廷手上的棋子不多了。眼下，自南到北的义军皆打着光复北汉的旗帜，朝廷自顾不暇，此时正是王爷让皇帝感受诚意的时机。”
萧子隽蓦地回过头来是，夜色下，冷冽的眼神陡然生出桀骜之气：“本王要坐等朝廷来使，方可北去！”
“王爷！万万使不得！”陆渊有些着急，语气便有些急促，“先前王爷既然去函给皇帝陛下，便该面上一直服顺，即便如今胜算在王爷，也不当有丝毫霸凌之气！”
“陆渊！你好大的胆子！”萧子隽只觉得额头青筋暴起，怒斥道，“别以为这计划因你而起，本王就得由着你放肆！本王不会离开陈留！”
陆渊擦了擦汗，知道自己心急了，“臣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为王爷担心。即便陛下如今不过是困守京城，但王爷要明白，陛下才是大齐天子，名正言顺，无论任何人的力量再如何强大，终不过扣着谋逆之名。王爷夺的不只是那个位子，更是要的是天下，这人心才是最重要！”
“至于陈留，王爷若有留恋，他日也不是不可来。”陆渊知道王爷是不肯相信宁夫人离世的真相，他一直在等夫人的消息。
萧子隽沉默了，显然是认同陆渊的话的。
良久，他走了出来，看见城楼入口处，几位将军，他们弓着腰深埋着头，一言不发，似乎等候了多时。
他心如明镜，侧头对陆渊道：“陆侯，通知蒲城的将军明日速来此商讨！违令者斩立决！”
又二月，天气已经转凉快。
朝廷下诏令，晋王班师回朝。
一路驱车，车轮滚滚，晋军浩浩汤汤东北前行。
一连三日骑马，今日大雨，晋王方才乘车轿前行。
车内，萧子隽半偎在车璧内，一旁是他的书案，还堆积了大量的折子，皆是军务政务。
还有一摞从蒲城府邸搬过来的闲书。
一本书吸引了他。
《远荒纪》，他不曾注意过这本书，这该是轻轻喜欢看的那类神话册子。
他顺便抽了出来，有东西从书页里滑落下来。
是一张折好的信函，看上去数月之久了。
“萧瑜，我走了。希望你能读到这封信函。
历经种种艰辛，我还是要离开你，你肯定是有理由来恨我的。那么，你就恨我吧。
明知道你的人生里，江山是你的追求，你从算不上是个好人，而我还是一步步陷了进去。到如今万难之决时，我竟然找不到理由来恨你。
我们从来不是一样的人，你的抱负是那万人之上的皇位，甚或三国之大一统，而轻轻从来都没什么远大的梦想。
没人比我更清楚，你这一路的艰辛……”
（谢谢。刚弄完。明日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