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毛毡后面没有什么动静了，就去门外拿绳子，打算把那两个被打昏的家伙捆绑起来，驮回来当‘舌头’。等我回到毡房，只见那孩子提着斧头朝火盆那边跑，我的话还没喊出口，他的斧头就砍下去了，接连几斧子，当即就把那两个打昏的家伙都送进地狱去了。那位大嫂披头散发的从挂起的毛毡后面走出来，冲我打手势说话，我费了好大劲，才读懂她用手势传达给我的信息：山上驻下了军队，他们要搬家，叫我赶快走。我也用手势告诉她：你儿子救了我，我们是一家人，我要帮你们。太阳升起来了，我们埋掉三具敌人尸体，正在拆毡房，看见西边的河谷里扬起了铺天盖地的沙尘，那位大嫂打了几声听了叫人恐惧的口哨，羊圈里的羊群立即乖乖的不动了，牧羊狗趴在地上不出声了，连拴在桩上的那几匹马，也警觉的竖起了耳朵，不再动蹄打响鼻了。我以为是鬼子来了，爬上洼地西边的山梁，朝河谷里眺望，刚看见狼群影子，就被随后赶来的那娘儿俩拽下了山梁，从他们惊惧的神色、小心的话语、责备的目光和手势中，我读懂了他们的意思：如果把狼群招引过来，这里的一切就全完了。等到那铺天盖地的沙尘完全消失以后，我帮着那娘儿俩，拆掉毡房，装上勒勒车，趁娘儿俩做饭的工夫，我换了身伪军皮，到山上侦察了一番，发现烽火台下，驻下了一支日伪军，约有两个排。回来啃了几块开锅羊肉，他们赶着车，赶着羊群，向西出发了，我才去拣枪拉马。那男孩救了我的命，我帮人得帮到底。我把那娘儿俩和他们的羊群，一直护送到苏木查布河边，帮他们搭好蒙古包，才动身往回赶。”
“你咋不给那孩子留匹马，给支枪？人家也有功劳嘛！”门外又有人插话。
“我给了。枪是日本造的，马身上烙着军马记号，他们不敢要。”
虎长贵长叹了一口气，掂起一支枪看了看说：“哎，算你有造化！回来了就好！”
冯成杰说：“我还得到了一个不太可靠的情报，敌人可能会派三个营的兵力，来接迎德林汉部族的首领叛逃。”
“哦！这情报你是怎么得来的？”虎长贵问。
“那几个家伙一路走一路吵吵，我是从能听懂的几个蒙语词汇中猜的。”
勤务兵在门外喊报告，请连长去吃饭。虎长贵说：“知道了，你去吃饭吧。”
冯成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了说：“虎连长，你别急着走，对如何防止德林汗叛逃，我有些想法，还想给你说道说道。”
“我不走。我还有新情况，要向大家通报。”
三
冯成杰吃过饭回到连部，一个由排以上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正式开始了。虎长贵先向大家通报了他带来的情报。早晨七点，师部来电话说：据内线报告，近日，德王将派出三个营的兵力，来接迎德林汉王府成员及其卫队去卜嘉寺。还有可能派出更多的部队，乘机攻占达里图镇。下午四点，师部又来了电话，说德王正在调兵，计划明天行动。要求驻防部队，加强戒备，做好迎击敌人的准备。还从十九连调了两个排来支援他们。虎长贵也说了他的作战部署，他打算把特设连和十九连派来的两个排全部拉上帽子山，去守交通要道。骑兵连留一个排监视德林汉王府，派出两个排，加强对另外几个路口巡逻警戒。他让大家都说说，还有没有更稳妥的对策。大家都把目光移到了冯成杰身上。
冯成杰说：“好吧，我把我的想法也说道说道。来到这里以后，我天天都在想一个问题。想的结果是，与其等着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收拾对手。作战的上策是，先下手为强；上上策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如我们就来他个先发制人，用个移花接木之计，先把德林汉降伏了，那个德王自然就不会朝这里派兵了。现在，德王明天就要行动，降服德林汉正是时候。今天，我又有了一个新想法，制伏德林汉之前，先把敌人设在烽火台的那个据点拔掉。那里的敌军只有两个排，有四个日本兵，打掉它易如反掌。拿下那个据点后，把我们的前沿阵地移到那里去，那里只有一条道，是进入达里图的必经之路。这样，不仅便于我们集中兵力，把守交通要道，还可以得到降服德林汉所需要的……”
“等一下！”虎长贵站起来插话，“还要打烽火台？你忘了上峰不得主动开战的命令了吗？”
几个排长也跟着嚷嚷：“违反军令的事，绝对不能干！”
冯成杰笑了笑说：“军令里面不是还有一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条程吗？现在，敌人把据点设到我们防区来了，是他先犯了我们，我们岂有不犯他之理？”
有人又提出了质疑：“那样，还是我们先开枪，师部肯定不让干！”
冯成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万一师部不批，我们就来个先斩后奏。等把仗打赢了，再向师部汇报。”
虎长贵急了，霍地站起身说：“不行，那样，咱们的罪责可就更大了，难道你就不怕吃枪子儿吗？”
冯成杰说：“主意是我出的，上峰要追查，一切罪责由我承担。话说回来，军中不是还有个将功折罪的说法吗？有笔账不用算大家都清楚，如果被动应战，面对人数比我们多几倍的敌人，我们会牺牲多少人？如果主动出击，争取少流几滴血，就能保住一片国土，上峰还会给我们找错吗？除非他是傻瓜笨蛋！”
虎长贵把所有的人扫了一眼说：“行了，先别扯这些了。冯连长，你就把你的那个什么移花接木的计划，给我们详详细细地说道说道，等我们听明白了，该咋办再理论。”
冯成杰找出一副作战地图铺在案子上，如此这般讲了他思谋好的作战计划。临了，虎长贵看着地图，思谋了许久，对站在旁边的冯成杰说：“这办法听起来倒不错，可这种装神弄鬼的仗我不会打。如果师部能批准，你谋划好的事你指挥着干。你要是就那样能把这场仗打胜，我倒立着在达里图城里给你走三圈。”
“好！我们一起努力，等着看虎连长倒立着走路。”冯成杰笑了，所有的军官都笑了。
“万一师部不批怎么办？”虎长贵又问。
冯成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
散会后，虎长贵带着冯成杰回到了达里图，要通了师作战指挥部的电话，申报了他们主动出击的作战计划。没过十分钟，师部就给他回了电话。是余副师长的声音，劈头问道：“虎长贵，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要主动出击？这是谁的主意？”
虎长贵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冯成杰的主意，我，我也同意了。”
余副师长说：“你，糊涂！难道你不知道上级下的不得主动开战的命令吗？你是老兵啦，怎么能听一个新兵蛋子出的馊主意！你们的任务是严防死守，决不能主动出击！”
虎长贵放下了电话，向冯成杰传达了副师长的回话。冯成杰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摇动了电话，要祁师长，总机回话不在。要刘参谋长，也说不在，都到集团军开会去了。冯成杰说：“事不宜迟，今晚必须行动。师部不批，我们就按集团军的命令办。为了能让弟兄们少流点血，能让达里图的上万百姓不受当亡国奴的罪，我豁出去了，我就不信打鬼子会打出罪过来？这样吧，违犯师部命令的事我来干，行动的时候，我只带特设连的人马上，骑兵连负责策应就行了。万一有了麻烦，你虎连长就说是我冯成杰硬犟着要那么干的，参加过会议的弟兄们都可以给你作证，上峰还会让你承担责任吗？”
“你，你把我虎长贵看成什么人了？不干都不要干，要干就一起干！”虎长贵说。
“就按我说的办吧！咱俩总得保住一个不进牢房，你说是不是？十九连的人马赶到后，你叫他们到达里图镇东面的沙岗上去设防，去对付王府的卫队。骑兵连按计划行动，我现在就带特设连去收拾占领烽火台的那些强盗！”
四
凌晨一点，大方城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不久，达里图城外也枪声大作。枪炮声中，几个日本军官率领一支打着膏药旗的“大日本皇军”，向达里图城开来了。
这支“皇军”，是特设连的官兵们装扮而成的。那个会讲日语的贾鸿儒，贴上了仁丹胡子，是手提军刀的指挥官；本来就是蒙古族的二排长，是穿着蒙古贵族的服装、戴着日本军帽的翻译官；冯成杰是腰挎小手枪的“皇军”副官。
傍晚，冯成杰赶回大方城，就率领特设连的官兵，悄悄赶到了烽火台。派出侦察组，用暗器干掉了敌人布在烽火台顶上和大门口的哨兵，大队人马摸进了院子，冲进了帐篷，那些日伪军官兵，还没来得及钻出被窝，都全部当了俘虏。没收了敌人的服装和武器，得到了队伍化装所需要的“服装和道具”。他们把烽火台阵地交给了担任外围策应的骑兵连，押着只穿着内衣、披着被子的俘虏，赶回大方城。关押好俘虏，队伍换好装，虚张声势的朝天放了一阵枪，打了一阵炮，就朝达里图镇开来了。
队伍到达达里图近郊，与十九连官兵相遇了。带队的庞连长说，他们已经把王府卫队打回去了。他们虚张声势的朝天开了一阵枪，扔了一阵手榴弹，“激战”之后，“皇军”队伍又大摇大摆朝德林汉王府开来了。
德林汉王府坐落在蒙汉杂居、农牧并兴的达里图城南，是一座有高墙深院的城堡。在朦胧的月光下，城堡高墙顶上的垛口，好像血口大张的巨兽嘴里的牙齿，高墙上的卫兵，枪口一起对着城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高墙上下，经历了对口令、对情报的一番对话，贾鸿儒用他流利的日语，天衣无缝的回话，使会讲日语的王府大管家终于相信了，面前的这支军队，确实是德王溜派来接应他们的。他说：“请‘皇军’大队在原地休息，请官佐们进入城堡。”
又挨了“少佐”一顿臭骂后，狡猾的大管家才答应允许皇军官佐带贴身卫兵进王府。
冯成杰举起手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小声说：“执行第二套作战方案！”
军官们都点了点头。“少佐”就带了五个军官，五个卫兵，来到大门口，面对着端着枪守在门口的二十多个卫队队员，等了好久，大门终于打开了一道缝。他们从站成两排的卫队中间穿过，走进了王府大门。
大管家带着十个卫队队员，在大门内等候，陪着被请进门的贵宾们，朝前院的王府的议事厅走来。
走到议事厅门口，大管家停步转过身，挥了一下手，用日语说：“诸位太君，王府有规矩，进议事厅不能带武器。请诸位把枪留下！”
十个卫队队员也都把枪口对准了面前的“贵宾”。
这一招谁都没有料到，贾鸿儒急中生智，大骂了一声八嘎呀噜，扑上去给了大管家一击响亮的耳光，拔出枪顶住了大管家的脑门唬道：“军人也有规矩，宁可战死，也不能放下武器。你让我们留下武器，我先让你留脑袋！叫你的人统统滚开！”
“贵宾”们都拔出了枪，对准了面前的卫队队员。
大管家无奈地向卫队队员们摆手喊道：“放下，放下，放下枪，都走开！”
卫队队员们放下枪朝后退去。少佐带着他的人闯进议事厅。三个官走过去，坐在主人的座位上。两个军官和五个卫兵分立在屋门内外。大管家摸着挨过耳光的脸颊，去了后堂。过了许久，他陪着肥胖如牛的德林汉王爷和年轻精干的二王爷德力克，走出了后堂，几个执事紧随其后。德林汉带领大家向“皇军”指挥官行礼问安。冯成杰一挥手，几个卫兵大喝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几个黑乎乎的枪口，同时指向王爷管家和执事。几个执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吓懵了，不知所措，有的哆哆嗦嗦举起了手，有的吓得瘫在了地上。德林汉似乎没听懂那断喝的含义，左右看看，摇手说：“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的卫队被打回来了，我们怕……”
扮成翻译的二排长上前一步，用枪口顶着德林汉的脑门：“没有误会！我们是独立师的官兵，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与汉奸勾结，企图投靠日寇，背叛祖国的大量罪证。我们奉祁师长的命令，前来阻止你继续犯罪！”
德林汉嘴里咕咕噜噜的不知念叨着什么，抬起头扫视着面前撕掉仁丹胡子、摘掉日军军帽的指挥官和副官，哆哆嗦嗦地举起了双手。
冯成杰说：“给王爷看座，各位也请入座，我们一起谈谈。”
德林汉、德力克走过来坐在了冯成杰和贾鸿儒对面，管家、执事也坐上指定的座位。
扮演翻译官的二排长，举着驳壳枪用蒙语说：“你们已经被我们的大部队包围了，马上命令你们的卫队撤回院子，放下武器，剩余的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不然，我就开枪发号令，我们的大部队立即就会对王府发起进攻。那样，不仅你们的卫队会被统统消灭，你们和你们家人，能不能保住的性命，我们也不能保证！”
德林汉和他的管家执事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二排长举起枪说：“好吧，那我就给大部队发进攻信号！”
德力克赶忙站起来摇手：“不要不要，不要发令！听你们的，我是梅林，我亲自去下命令，让卫队撤回了院子，放下了武器。”
二排长跟着德力克来到院子里，德力克一遍又一遍大声喊道：“卫队队员们都听好了，我是德力克梅林。我命令你们，全部撤回前院，立即行动！不听指挥的立即枪毙！”
守在高墙上的卫队队员们，沿着慢道朝前院里走。
城堡大门打开了，等在外面的官兵们开进了城堡。
卫队全都撤进了院子排好了队，院子里点燃了几堆柴火，卫队队员们都看清了，队列前，他们的德林汉王爷和管家们，和独立师的几个军官站在一起，四周都有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们。
和二排长并排站在的德力克喊道：“卫队的人都听好了，都放下武器弹药，回家去！”
卫队队员们一个个就地放下了枪，留下了子弹、手榴弹，离开了城堡。
天亮了，部队把收缴王府卫队的枪支弹药，搬进了王府后院的仓库。冯成杰请两位王爷和他们的大管家，上了那辆王爷专用的马拉轿子车。虎长贵带着一个骑兵排，押着俘虏来了。冯成杰对他说：“我带着骑兵排，去师部送王爷和俘虏，顺便去领罪。特设连就交给你啦！”
虎长贵说：“我们等你回来，一起喝庆功酒！”
冯成杰走了，虎长贵觉得心里有愧。不时地打电话到师部询问情况。得到的消息是，冯成杰被军法处关起来了。也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师部有人告诉他，派到卜嘉寺的内线已发来密报，德王已经把攻占达里图的一个团派出来了，突然收到了德林汉被降伏的情报，气得德王大骂德林汉是败类、草包！还扬言：“傅作义，今天，你挖走了我的一个镇子，明天，我要你们统统滚出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