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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石川不大愿意出去,出去就要碰见人,碰见人就要说话。他不知自己该是什么样的表情,目光垂到什么样的位置。石川和别的村民没区别了,心却沉不下来,怎么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中。当厨师那阵没有谁把石川当回事,他从不在意,似乎本来就该这样。此时却不再这样想,他沮丧而委屈,仿佛一只光彩夺目的凤凰,突然被拔光毛扔到地上。

呆在家里也别扭。兰妮话一天比一天少,除了干活,就是剔遮阳帽上的字。那些字有什么妨碍?她偏要剔除掉。兰妮低着头,不急不躁,比锈花还有耐心。石川问她怎么啦,兰妮很意外地看着石川,没怎么呀?石川问,你对我有意见?兰妮说,没有呀。的确,兰妮没吵没闹,但石川觉出她憋着情绪,还不如吵一架呢。两人整天面对,却没有一句话,实在没意思透了。

石川常常在院里站着,彼时,心就会飞离身体,超过村庄,飞到镇上。他闻到一股焦糊味,看见先前的自己蹲在炉前燎羊蹄。外面卖的羊蹄多用火碱剔毛,白净但没有香味,弄不好还中毒。石川从来自己动手,乡干部喜欢吃火燎的。火燎很麻烦,燎两天,一顿就吃完。到了春天,石川常常用灰灰菜做莜面饺子馅。石川送猪饲,顺便从路边揪一捆,和土豆剁在一起。灰灰菜馅饺子一定要锅巴的,蒸笼蒸出来味道就差。镇长曾经一次吃过七个,拍着肚子对石川说,吃坏胃,可要找你算帐的。石川嘿嘿笑,知道镇长在夸他。

野兽嗷嗷一叫,石川的心思又回到院里。于是就愤愤地骂,他本不该这样的,弄到这个地步完全是杨大撇一手造成。石川对杨大撇的恨先是一绺一绺的,白云一样乱飘,渐渐便厚重了,石磨样压在心上。那时,石川只是恨,并没想到要把杨大撇和鲁小仙怎样。

春节过后,黄木来找,说村里要唱两天戏,让石川当厨子,戏子的吃住村里全包。石川马上想到什么,问哪儿的班子。黄木说四季青歌舞团。石川断然道,我不去。早听说杨大撇弄了个四季青歌舞团,没想到要来村里演出,更没想到黄木让他做饭。仿佛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够坚决,他盯住黄木,带了些质问语气,怎么想起唱戏了?是杨大撇的主意吧?黄木不悦,这是村里的决定,与杨大撇无关。石川说,我不侍候他。黄木劝,事情早过去了,怎么还计较?况且,这是村里让你服务。石川说,别的班子我没二话,侍候四季青,另请高明吧。黄木说,每人出二十块钱,你去当厨子,你和兰妮的钱都免了。石川说,我出钱。黄木的脸顿时难看,我可是照顾你呀。石川心下冷笑,照顾?这是羞辱人呢。

兰妮始终没吭气,晚上睡觉才问,真不去了?

石川警惕地看她一眼,不去!

兰妮说,闲着也是闲着。

石川话锋凌厉,杨大撇有什么资格让我侍候?

兰妮说,镇长有资格,侍候不上呀。兰妮不像抬杠,话软绵绵的,可石川一下子被击穿,整个人凝固住。

兰妮觉察到了,说,杨大撇是什么东西,谁侍候他?现在不是杨大撇的事,是村长上门请你。你不去,杨大撇能少啥?没准还以为你怕他呢?凭什么怕他?再说又不白干,谁和钱有仇?

石川带着气,那我也不去,我不侍候他。

兰妮没再说啥,紧紧裹了被子,和石川划清界限的架式。

石川愤然,你就是睡到院里,我也不去。

第二天,还是去找了黄木。兰妮说得没错,闲也是闲着,谁和钱有仇?就当喂猪吧。黄木说,男人嘛,没个肚量还行?这么大个村,扯个人就能做饭,少了谁也行,你说是不是?你给镇长做过饭,你出马也给村里争面子呢。四季青的角儿贺一枝过去可是县长眼里的红人,见过大世面的。

黄木给石川找了两帮手,一个是金勺子,一个是鲁小仙。金勺子负责烧火,鲁小仙负责洗菜切菜。金勺子屁股坐不住,锣鼓一响便往外跑。戏台搭在学校院里,做饭在村委会,中间隔一堵墙。金勺子还搬个凳子,瞅一眼,风风火火回来往灶里填把柴。石川说,勺子,有你这么烧火的吗?金勺子说,干吗呀,我爹也没这么训过我,难得唱回戏,不让我过个瘾?金勺子不拿石川当回事了,石川暗骂势利眼。鲁小仙更让石川头疼,往门框一靠,笑嘻嘻地说,石川,找你报到了。石川没给她好脸色,用目光指指地上的菜。鲁小仙没一点儿尴尬,说,今儿归你领导,你让咋我就咋。石川想起“莜麦事故”,脸忽然就红了,大声道,摘菜啊!鲁小仙问,摘什么菜?石川说,你没长眼?鲁小仙软软地说,我长眼看你呢。石川重声道,摘韭菜。鲁小仙蹲下去,瞅金勺子出去,说,干吗这么凶,我又没惹你。样子十分无辜。石川没理她。

摘完,鲁小仙又靠在那儿,偏着头看石川切肉。感慨地说,石川,你投错胎了。石川说,削萝卜呀。鲁小仙便开始削萝卜。鲁小仙果然听话,石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多干一点儿。嘴还不闲着,切萝卜往嘴里放一片,切豆腐也要往嘴里搁一块儿。

鲁小仙对戏没多大瘾,但一趟趟往家跑,仿佛家里有吃奶孩子。石川怀疑她揣了东西往家送,待她再次出门,拦住她,问,去哪儿?

鲁小仙说,回家。

石川说,活儿没完不能回。

鲁小仙说,家里有事。

石川说,有事也不行。

鲁小仙哟一声,真把自个儿当领导啦,让开!

石川冷笑,你怀里是啥?

鲁小仙低头瞅瞅,猛把目光甩到石川脸上,明说嘛,绕啥弯子?想知道我怀里是啥,你来看呀?鲁小仙往前一步,石川马上退后,很紧张的样子。鲁小仙哈哈大笑。

石川羞恼却不敢碰鲁小仙,一碰就惹大麻烦了。

鲁小仙说,你要不敢检查,我可走了。

石川不忍这么输给她,还是拦在面前。

鲁小仙盯石川一会儿,问,你怀疑我偷东西?

石川嘴巴抽抽,不答。鲁小仙说,我让你看清楚。她先是拉开羽绒服拉链,问石川,有没有?羽绒服没什么异样,石川目光落在她毛衣上。鲁小仙穿件红毛衣,胸前凸起两个大包。鲁小仙说,还想看?没等石川阻拦,忽然将毛衣扯起,问,还要脱吗?

石川听鲁小仙声调不对,赶紧闪开。

鲁小仙气乎乎地,石川,我嘴馋,可我不是贼!随后大步离开,似乎还抹了一下眼睛。

石川怔怔地站在那儿。难道自己错了?她不揣东西干吗一趟趟往家跑?

鲁小仙再来,拉着脸不和石川说话。石川也不再支使她,一个人干算了。其实菜很简单,一个大烩菜:萝卜炖肉。其余都是小凉菜。鲁小仙一眼一眼往石川身上瞟,仿佛在琢磨石川。可能是刚才有点儿理亏的缘故,菜炖好,石川舀半碗递给她。鲁小仙意外地看着石川,石川把头调开。鲁小仙接过碗说,石川,你心眼蛮不错的。

石川的目光望出去,窗外是发硬的积雪。

鲁小仙话里带着讨好,你也吃点儿吧。

石川说,不饿。

鲁小仙说,我看着,你瞧戏去吧。

石川说,没兴趣。心想,我离开正合你心意。

鲁小仙没话找话,我也不爱看,冷冻寒天的,哪有呆家里舒服。

石川轻轻唔一声。

鲁小仙问,你知我干啥往家里跑?

石川支起耳朵。

鲁小仙说,猪怀崽了。

石川的头骨突然裂开似的,整个身子随着一哆嗦。鲁小仙是瞧猪去了。鲁小仙家的猪怀崽了。那可是野兽配的。杨大撇没掏一分钱,还倒挣六十。就是从那天起,石川开始走背运。

鲁小仙似乎没发现石川的异样,说,你说能下几个?

石川重声道,不知道。

鲁小仙终于觉出石川的愤怒,不再吱声。

金勺子跑进来,见鲁小仙吃,也拿碗要舀。石川说等等吧。金勺子说,都是干活的,还两样待遇?石川终是没拦住他。金勺子边吃边问石川,你吃过了?再来一碗吧?啥年代也不能亏了厨师。

正说着,杨大撇进来,搓搓手,又嗅嗅鼻子,说,真他妈香啊

石川将头扭在一边。

杨大撇却不放过石川,问,干吗不在镇食堂干了?没得到回答,又对鲁小仙说,跟石川学两手,回去好好侍候我,石川可不简单,侍候过镇长呢。

鲁小仙说,美的你,我还等人侍候呢。

杨大撇像在自己家里,随随便便的,拿碗也要舀,石川将锅盖摁住。杨大撇说,开玩笑了吧?石川正色道,还没到开饭时间。杨大撇说,他俩能吃,我吃不得?石川说,做饭的可以,你不行。杨大撇生气了,石川,你就这点权力,还想拿一把?我马上让黄木辞了你,你信不信?石川说,我信,母牛你都日得。杨大撇抓起舀子,逼住石川,你闪开不?鲁小仙拉住杨大撇,小声说,等一会儿嘛,能饿成这样?杨大撇说,想往我眼里揉沙子,没门!

金勺子劝石川,早吃晚不吃,公家的饭,管他呢。

石川松了胳膊,金勺子要替杨大撇舀。石川说,我来。杨大撇似乎就要争这口气,伸过碗。石川舀满勺,杨大撇不动。石川又舀一勺,这一勺带了风声盖过去,油汤溅杨大撇一脸一袖子。杨大撇猛地摔了碗,骂骂咧咧要扯石川。鲁小仙和金勺子分别将杨大撇和石川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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