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澹澹看着他的脸,整颗心仿佛被他这句话推得很远很远。皇甫继续道:“我一直觉得,你对我很特别,其实这些特别都是我臆想出来的。七夕雨夜,我们面对面说了许多的话。这样的对话于你而言或许再普通不过,我却紧张、开心得像个傻子;洞房花烛,我本一刻也不想离开你,可你心肠软见不得这些生死,要我安葬赤蝎,我只得去,快去快回……
“可惜世事如此,你自以为好心做一件事,别人却不那么想。我刚踏进莽山地界,便知暗处正有十多只百年以上修为的妖恶狠狠盯着我,盯着我的铸天,这把染了它们无数同类鲜血的剑。可我不怕它们,该是这帮畜生怕我才对……我没料到,一别数年,莽山早有了新主人,是只一千七百年修为的狐仙……”
“你手臂上那刀,是他砍的?”何澹澹问道。她好想解释,好想道歉,如果她知道皇甫此去竟那般危险,她定然不会让他前去,至少也会陪他同去的。
“是啊……这一刀其实不在要害,只是不偏不倚砍在袖子上沾了赤蝎毒血的地方,毒血渗入伤口……这也太他妈背了。”皇甫自嘲得摇摇头,“我心里只想着,要快点回来,快点回来见你。我怕你熬着夜等我,怕你独自一人会害怕。现在想想,当时的想法真是可笑呢。你其实一点都不需要我,我太傻了。”
“别说了。”何澹澹捂上耳朵,狂乱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让她不得安宁:她干了些什么?她都干了些什么!一个成亲的仪式换一封疗毒的书信,她想的太过简单幼稚,她万全没有料到,一次邂逅,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瞬间,足以玩弄皇甫的感情,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好,不说。唉,我是怎么了,怎么能跟你说这个?”皇甫看到何澹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怎么也不肯流下来,只是把眼珠刺得通红,又是十二分得心疼起来。
他摸摸何澹澹的头,将她的头按到自己怀里,“不哭了,真的不值得哭!我都死过多少回了,这真的没什么!我是谁呀,踏三山,游五岳,恨天无路恨地无门,代管扬州以及周边地区,铸天宝剑持有者,真正大英雄,皇甫定一!”
“噗……”何澹澹被皇甫这番话逗得乐了,她背过身去,自己擦干眼泪,整理好衣服站了起来,岔开了话题,“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像赤蝎毒都好了似的。”
刚才那一抱皇甫似乎没有抱够,何澹澹都站起身了,他的手还维持着方才抱他的形状。他蹦起来道:“好了好了!好了大半了,你再让我抱几下就全好了!”
何澹澹抬脚向皇甫胸膛飞去,皇甫轻灵得闪身,显然已无大碍。何澹澹嗔道:“好了就滚远些,少挡路!”
“呃……好娘子,我错了。”皇甫跟上何澹澹的脚步,也不问她要去哪里。何澹澹怒道:“刚才都说过了,不许叫娘子!”
“知道了,媳妇。”
“……媳妇也不许!”
“呜呜呜……那人家叫你什么?”
“不许卖萌!叫名字啊。”
“呃……不好意思,你叫什么来着?”
何澹澹和皇甫走到巨树下,何澹澹仰头望着满树摇曳的星光,心想皇甫体内蝎毒莫名解了,或许正是这课星树的缘故。寸雨仙作势把他们打到水里,没准是一番好意。
何澹澹道:“我叫何澹澹,寄情岛弟子。记住了?”
“何蛋蛋……这是什么名啊?”皇甫挠挠头,“荷包蛋的意思吗?”
皇甫身体后仰又闪过何澹澹一拳:“不好意思,‘蛋蛋’这种女孩名字,我实在没法叫出口……这二三年太放肆,我的节操只剩一小格格了。”
“没读过书吗?我的名字出自名诗——‘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何澹澹白了皇甫一眼。
其实她从小也不爱读书,只是记事起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被淅淅师姐往脸上扔荷包蛋、西红柿炒鸡蛋、鱼香鸡蛋、煎鸡蛋、酱爆鸡蛋。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跑去问师父,为什么师姐师兄们都叫澈澈、淅淅、涵涵、汀汀这么好听,自己偏偏叫蛋蛋呢?
师父不喜欢澹澹头上煎蛋的味道,没有让她进门,隔着窗户对她说道:水何澹澹,山岛竦峙,你的名字多美啊,是一首诗!
从那天起何澹澹就牢牢记住了这句诗。可惜她十三岁就出去打工挣钱了,文化课实在不怎么样。这首诗全诗叫什么,怎么背,作者是谁,写于哪里,她一点也不知道,甚至连“竦峙”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现下跟皇甫提起来也是露怯,万一他追问起来,自己可要丢人了。
“哈!原来是这个,曹操的诗!”皇甫摇摇头,仿佛对这诗句很不屑似的。
何澹澹疑道:“你这样气质的人也会读诗?”
“咳……小时候上私塾,人小体弱打不过七个哥哥,他们的七份功课全是我交的。十多年下来,我也算是学富五车了。只是四书五经什么的纯为了应付师父,背完就忘了……唯有诗最灵秀,读来余香满口啊。”
看他说的,跟真的一样。不过若是真的,他与那精通诗词歌赋的白葭露倒是很配。
何澹澹接着问道:“那你何时开始习武?我听阿醒说,你们兄弟八哥都是自幼习武的,师父可都是淳熙子前辈?”
“都是。只是后来,师父把铸天传给了我。”皇甫也抬头望着满树星光,他也早就想到,自己蝎毒莫名痊愈与这些星光有关。
若是这些星光也能医小橙小白的土毒,那便再好不过了。无论如何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其他人。
皇甫扭头看去,却已不见了何澹澹。低头在看时,她却蹲在树根旁,拔了许多止血草。
“嗯。”何澹澹把止血草递给皇甫,“你身上的伤口。”
“嘿嘿。”皇甫笑嘻嘻接过药草,顺便握了何澹澹的手,“娘子,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吧?”
何澹澹同样笑着望着他,两人对视,万千星光如烟火般自他们背后吹落,如银色的雨:“要上快上,不上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