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何澹澹似是颇有兴趣,“你既跟了我一路,为何不在我与百宜娇谈条件时阻我?寸雨仙可解土毒,我还要你的蝎毒作甚?”
“哈哈哈……仙姑莫急,听我慢慢道来。”赤蝎狞笑道,“我当了三百年妖,日日在深山中修炼,好没意思。得道成仙又如何?倒不如人间,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纸醉金迷,逍遥自在。我且蛰死这皇甫定一,再变作他的模样,与你在这皇甫府邸作一对快活夫妻!你那洞天壶中的小妖也不必担心!地精死了,骨火岭便是我说了算。你若愿意,我即刻通知小子们,通通收了你这百只妖怪,他们欲修炼也好,跟着其余弟兄在人间找点乐子也好,决计不会再为难他们!”
赤蝎“们”自刚刚脱口,一杆明晃晃的飞雯焕日枪从它头顶贯穿而过。赤蝎的大钳子微微颤了颤,身下黑血漫横,没了动静。
何澹澹向来觉得那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天墉城净是些修仙败类,可就在这一刻,她仿佛格外理解那些修仙败类的心情……
“我叫你调戏老娘、叫你调戏老娘、叫你调戏老娘……”何澹澹一把抽出枪头,捣蒜般朝赤蝎的尸体戳去,每戳一下,整个新房都是一颤。就在她戳到第七十多下的时候,枪头“咔嚓”断掉了。
就在这时,本被何澹澹捣成蒜蓉的赤蝎尸体中,忽然爬出一只指甲盖大的小蝎子,接着两只,三只,泉涌般从那滩污血中涌了出来,顷刻间爬满了整个房间!
“啊啊啊啊啊啊!”何澹澹惊叫一声,甩开没了枪头的飞雯焕日枪,躲到床角。
一直昏迷的皇甫不曾被何澹澹几乎捅穿了地板的捣蒜声惊醒,倒是被她这声尖叫吓醒了。他“腾”地坐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恐怖加恶心的画面,只是给皇甫醒了醒酒,倒没把他吓得再度晕过去。他镇定得搂过何澹澹肩膀,轻轻拍了拍:“娘子别怕。有我呢。”
有你顶个毛用!这话何澹澹只敢在心里说说,眼下这情景,她只怕一张嘴那恶心的小蝎子便会爬进嘴里来!她闭了眼,捂了耳朵,藏在皇甫背后,一动不动。
皇甫柔声道:“乖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你想逃?何澹澹双手一把搂过皇甫的脖子。皇甫轻笑,拍了拍何澹澹的手,将她背了起来,掌风一送拍烂了爬满蝎子的房门,轻身一跃,将何澹澹带上了屋顶。
晴朗的夜空下,月光恣肆。何澹澹瞧着天朗气清,恶心感终于去了大半。可这屋顶上却还站着个更让人恶心的男人:面色紫红,笑容狰狞,背后还有一条恶心的蝎子尾巴晃来晃去……
这才是赤蝎的真身!方才被何澹澹捣烂的那只蝎子,不过是他的幻影罢了!
“何方人渣!不对……何方妖渣!敢来搅八爷的大喜之夜,报上名来!”皇甫冲赤蝎嚷嚷道。
“老子是骨火岭妖渣……啊呸!骨火岭大妖赤蝎!凡人,休要张狂!我与何姑娘相识在先,明明是你搅了我二人的姻缘!”
“何姑娘?什么何姑娘,这是我娘子皇甫白氏,几时认得你这恶心妖怪?”皇甫说着,也不去问何澹澹,只把她放下来,刮刮她的鼻子,“好娘子,你在这儿赏会儿月,我打扫一下屋顶,马上就好。”
皇甫说着,解了外衣给何澹澹披上,自己振了振臂膊向赤蝎踱去:“骨火岭赤蝎,男,三百三十岁,外观三十,籍贯莽山,于莽山得道,百年修为后于骨火岭,跟随地精欺压群妖,滥害无辜,屡教不改。今浪剑轩淳熙子唯一传人皇甫定一,替天行恶,天地共鉴!”
这话说得气势磅礴,赤蝎和何澹澹都是一愣。赤蝎疑道:“你是浪剑轩淳熙子的弟子,铸天宝剑主人?不可能!十五年前,我和淳熙子在皓雪原交过手!那时他身边是有个侍剑弟子,但并不是你!”
“不是我吗?”皇甫挠挠头,“是不是一个又黑又瘦麻杆似的小屁孩?”
“对对对!”
“对你个死人脑袋……那就是八爷我!只不过那时候还没发育……”皇甫摸摸下巴上的胡渣,“怎么样,怕了吧?是你自杀还是我送你一程?”
赤蝎闻言懵然无语。他在跟踪何澹澹时,自然也听百宜娇说过一嘴“皇甫定一持有铸天宝剑”的话,可他见皇甫是个浪荡不羁的纨绔子弟,怎可能持有宝剑,只当是百宜娇吓唬何澹澹的话,丝毫没放在心上;现下如此状况,若能溜之大吉自是最好,若是被皇甫缠住,他三百年的修为早炼就内丹护体,也未必会输给这轻浮小子。
赤蝎拿定了主意,苦笑道:“八爷,小的冤枉啊!小妖蒙淳熙子道长恩德,经他点化之后再也不敢作恶,已是洗心革面一心向道!只是、只是八爷这位新夫人与我那何——荷花妹子长相实在相似,一时看岔了,冲撞了八爷和新夫人。八爷大人有大量,且饶了小的这一遭!八爷若还不消气,小的只有挖了这对招子给八爷,即刻滚回骨火岭,永不踏足人世!”
“胡说八道!”皇甫听了赤蝎这番奴才话,不受用反而更怒,“你这副德性也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你说谁与她长得像?全世界都不许与她相像!我媳妇独一无二!”
皇甫说着,揪了赤蝎领子挥拳便揍。赤蝎很快瞅准了时机,尾刺向前一勾便向皇甫刺去——
“扑——”浓得发黑的炙热鲜血喷溅在皇甫脸上。半截尾刺顺着铸天剑锋飞了出去,“砰”得落到何澹澹脚下,断面上血肉突突跳着,端的是可怖。
何澹澹深吸了一口气,想不到皇甫临敌如此警觉,出手如此迅疾,铸天宝剑到了他手里,倒也不算浪费;自己想要暗中协助他的念头,也算多余了。
“呃啊啊啊啊!”赤蝎的惨叫声撕裂了夜空,皇甫的剑尖已经抵在他的胸口。赤蝎咬牙切齿道:“人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杀我不可!”
“你滥杀无辜,再修炼下去也只会为非作歹,难列仙班!”皇甫本不欲再与他废话,可见这妖怪临死之际,说话倒多出几分真意,让人不忍打断。
“滥杀无辜?你们人类便不曾滥杀无辜?你也知道杀生是恶事,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替天行恶!”赤蝎跪地,开始大口大口得吐血,他喘息片刻,双眼瞪得几乎要跳出来,“少他娘的放屁!不过是人妖相杀,弱肉强食!”
人妖相杀?弱肉强食?骨火岭一战,地精也曾对澈师兄说过这样的话。何澹澹心里一痛,起身向赤蝎走去,却被皇甫拦在背后。
赤蝎抬起头,他的笑容及其扭曲,嘴咧得极大,几乎咧到耳根上。他这样笑着,看看皇甫,又看看何澹澹,桀桀笑道:“你……你们知道我为何从莽山去骨火岭么?”
莽山与骨火岭相隔千里。皇甫皱了皱眉,说起来,莽山也是个清气充裕,适合修炼的好地方,赤蝎修炼得好好的,为何要跑去千里之外的骨火岭呢?
“我与荷花在莽山,一同得道,一同修炼。我们做妖,自在快活,成什么劳什子仙人?我修炼,不过是想多活些时日,和荷花同生共死。山中岁月才过百年,荷花说莽山再好也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在这穷山恶水修炼,几时才能成仙得道?我……我不忍违拗她的意思,只要她愿意,我定随她去天涯海角!”
赤蝎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又呕出大口鲜血。方才铸天剑虽然只伤了他的尾刺,但铸天剑气最损妖气,他受此重创,唯有一死。
“哼……骨火岭盛产火精石,对修炼自然大有助益,但大妖比比皆是,地精更是一手遮天横行霸道,我与荷花不过百年微末道行,要想平安度日,只能趋奉左右苟延残喘……我们数百妖类,蛰伏隐忍那么多年都没有办法,温澈澈那点微末道行,怎可能那么容易杀死地精!”
“你说什么?”何澹澹浑身血脉都是一热,刚想上前问个清楚,却被皇甫拦在身后。皇甫轻道:“小心有诈。”
“呵呵呵……两月前,那个叫温澈澈的仙士要去慕姬山,借道骨火岭,惹怒了地精,双方大战。我与荷花、黑狗、岫烟几个人按早商议好的计划,我佯装助阵,借机暗算地精;荷花他们则暗中帮助温澈澈。温澈澈不知内情,只将我视为地精走狗,一剑向我刺来……”
赤蝎说到这里,何澹澹已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时,澈师兄一剑向赤蝎刺去,忽然有一只花妖从暗处扑来,替赤蝎挡了那一剑。这一剑正中心脉,花妖立时气绝。赤蝎抱了花妖的尸身,眼神空洞,仿佛魂魄要随着她一起去了……
“这……这只是个意外!”何澹澹也不知如何为师兄辩白,只能脱口而出,“这,这只是意外,只是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你也会说阴差阳错!”赤蝎仰天长啸,这啸声悲凉彻骨,直刺人心,“我坚守了三百年的感情,老天一个‘阴差阳错’便将之毁灭殆尽!我不信……我不信!是你们,是你们害了她!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