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的。”何澹澹答道。
“哦?你还猜到了什么?”百宜娇的口红在影青瓷的茶杯上留下暧昧的印记。何澹澹说道:“羊脂独去皇甫家邀你出来,你便知是我心中仍存芥蒂,不愿见皇甫。你先是请羊脂进洞天壶察看百妖状况,接着又与他一一清算十年来百妖花销账目,拖住羊脂,好给我空出时间想清楚,独自去寻皇甫。你怕这时间空得还不够,便与羊脂打赌,赌我独自一人时会不会忍不住去见皇甫,赌我见皇甫后会不会回来。正在羊脂等得焦急万分的时候,我回来了。羊脂既然有闲心与你打赌而不是四处寻我,便证明百妖个个安康无虞,无需我们操心。”
百宜娇听着何澹澹娓娓道来,心中却莫名痛了起来。雷霆变故,十年牢狱,终于让这个性格莽撞,脾气急躁,无法控制情绪的何澹澹养出如此心胸。是原先那个何澹澹好些,还是今日的好些?百宜娇也想不明白。
“何姑娘还是这般冰雪聪明呢。”她只淡淡一赞。
“但是我还有一事猜不透。”何澹澹皱眉,凑近问百宜娇,“你为何嫁与皇甫博了,我曾听说,他完全是个……”
“滥情的混账是吧。”百宜娇这样说着自己的夫君没半点心理负担,拈了手绢沾沾嘴角,“为什么要嫁给他,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一句话也能说得清楚:人各有志。”
人各有志?看来百宜娇志不在爱情。何澹澹也不问了。百宜娇道:“你呀,不光害我输了赌局,还辜负我一番心意。你方才出去可是见到皇甫了?如何?”
“见是见了。”提起皇甫,何澹澹觉得任何话都难以启齿,“他挺好的,挺幸福。”
听到何澹澹这样说,百宜娇心里估摸着,这便是没见到皇甫吧。百宜娇试探道:“你……你当真对皇甫再无情意?”
何澹澹扭头正视着百宜娇:“这种问题叫我怎么答?皇甫已非十年前的皇甫,他是有妻室的人了。他们幸福与否,恩爱与否,皆与我何澹澹无关。”
有妻室。这还真是个无法逾越……的鸿沟呢。何澹澹还是太有道德洁癖了,若是她百宜娇……百宜娇又道:“好,与你无关。那你自己的仇呢?也不打算报了吗?”
“什么?”
“是谁害得你十年牢狱之苦?是谁害得你与寄情岛声名狼藉?是谁生生拆散了你和皇甫?这样大仇,你都忘了?你便打算如此轻轻放过?”
怎么会忘。十年凌迟之痛,如何能忘?
何澹澹握紧了拳头,便是将白葭露挫骨扬灰也难消她心头之恨——但是她也清楚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
“白葭露在,百妖未必平安无事。”何澹澹面上平静无波,“白葭露死,百妖难逃大祸。”
“你这样想也有道理。你若杀了白葭露,昆仑派自然会为她报仇,再次与你和寄情岛为难。”百宜娇目光凛然,“可是,若这个白葭露不是白葭露,情形又当如何?”
白葭露不是白葭露?何澹澹警醒了起来。百宜娇做过缉妖使,眼光自然毒辣;她在皇甫府已三年,与白葭露朝夕相处中,更容易发现她的异常之处。何澹澹问:“你什么意思?”
“这个白葭露很奇怪,说是凡人,十年来容颜不见老去,若说用了紫翠丹房上好的驻颜丹药也还说得过去。可她本无修为却身具灵气,不会幻术,身上却有用过高等幻术的痕迹。”百宜娇揉揉鬓角,“说来也真丢人,观察她整三年,也只看到这些而已。”
“如果说用过高等幻术……”何澹澹道,“我们之中,幻术修为最高的当属羊脂。”
“好。此事便由我来安排,你就请好吧。”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羊脂在外敲门,原来是给何澹澹预备的夜宵已经好了。踏雪寻梅、半月沉江、一品豆腐,皆是何澹澹最爱的,精致可口。看着羊脂捏了盘子夹好菜端到何澹澹手里,百宜娇不由感慨,羊脂也算是个好男人了,这照顾人的功夫,可算是天下少有了。
羊脂也为百宜娇准备了碟筷。百宜娇谢过:“多谢你啦,我可从来不吃夜宵,吃了会长胖的。”
百宜娇冷眼看着羊脂不断往何澹澹碟子里夹菜,询问她点心是否甜腻,吃急了是否要喝茶压一压。百宜娇皱了皱眉,转而对羊脂笑道:“天色已晚,本不该打扰你们休息,只是有一要紧事,现下不得不与羊脂先生提一提。”
“夫人请说。”
“我听说羊脂先生为幻术高手,幻形术修为登峰造极。”
羊脂不明白百宜娇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他谦道:“不敢当,略通幻形之术罢了。”
“我也是做过几年缉妖使的,幻化死物还行,活物就做不到了。可闯荡妖界时日多了,对幻术却比旁人敏感一些。”百宜娇呷了口茶,“近年来,我一直怀疑我府中有幻形的妖怪,不知可否请羊脂先生来府里一趟,查探一二?”
羊脂不小心一筷子夹碎了豆腐。他未抬眼看百宜娇:“夫人做过缉妖使,既有所怀疑,自可用从前猎妖的本事拿她,自可逼她现出原形。”
“如果我说这妖的修为比我还高呢?”
“她既修为高于夫人,自然知道夫人的神通;既知晓夫人神通,又岂能容夫人存活于世,为自己埋下隐患?”
不留痕迹得拒绝掉了。百宜娇一直以为羊脂是个沉默寡言笨嘴拙舌的,谁料他心思这样机警,口齿这样厉害。百宜娇笑道:“我还是希望羊脂先生能随我去看一眼。再说方才何姑娘都答应了,羊脂先生应该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吧?”
“你便去看一眼吧。她还会害你不成。”何澹澹喝了口汤,轻描淡写道,“明日一早就去吧,我懒得动弹,便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叫什么事嘛。如果心里真的放不下,那就应当去争取;如果决定放下那就要潇洒坦然,总这样别别扭扭躲着算怎么回事!百宜娇心里暗笑,真不知该说何澹澹什么好了。
“如此,我便恭候羊脂先生了。”百宜娇冲羊脂一福,离去。何澹澹低头吃饭,再不主动和羊脂说话。
“澹澹。”
“嗯?”何澹澹吃完,擦了擦嘴角。
“你……”羊脂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何澹澹托着腮,眼睛望着别处。羊脂对她的方式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时刻都要知道她去哪里了,干了什么,和谁在一起……
“我独自在街上走走罢了。”何澹澹目光转向羊脂,“我没有去见皇甫。”
“澹澹你别生气,我没有不让你见皇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羊脂握了何澹澹的手。
“我不见他,是因为我自己不想见。”何澹澹回想着皇甫半白的头发,和疲倦的睡容,也不知他现在醒了吗?在干什么呢?
“不想见,是因为澹澹你还……放不下他么?”
“我想睡了。”何澹澹站起身,“你也早点睡吧。”
何澹澹转过身,羊脂却拉住她的手:“澹澹,我给你披上的外衣呢?”
外衣……何澹澹想起,是方才在皇甫府时,看到皇甫开着门熟睡,怕他着凉便给他披上了。何澹澹道:“走路热了,便脱了外衣在亭子里乘凉,走时忘记拿了吧。”
羊脂松开了何澹澹的手。他早就察觉到何澹澹的不开心和厌烦。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何澹澹都不喜欢别人管着她,不喜欢一丝一毫的束缚。羊脂想起百宜娇与他打赌时说的那句话:“若要验证一个人是否属于你,便要放开手让她走,看她会不会回来找你。”
羊脂还是很怕何澹澹一见到皇甫便再次陷进去,将他抛在脑后。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百宜娇说得很对。花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去看住一个人,对于双方都是种折磨。
还是那句话。他羊脂寸步不离守了何澹澹十年。这十年,皇甫定一他在哪里?他为何澹澹做过什么?
他羊脂怎么就不能拉着何澹澹的手光明正大去皇甫家拜访皇甫定一,自然而又骄傲得向他介绍,这是我羊脂的妻子,何澹澹?
早就应该这样啊。
“澹澹,明天,和我一起去皇甫家吧。”
羊脂从背后抱住何澹澹:“皇甫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也该有新的生活了。过去的事情,通通忘掉吧。”
何澹澹诧异。她这般被羊脂抱着,满心满肺都温暖起来。她反握住羊脂的手,声音中带着笑意:“好,我们一起去。你早些休息吧。”
羊脂满心欢喜得离开了何澹澹的房间。何澹澹也是满心欢喜得打开行囊,借着烛光照着妆镜,想着自己明天穿哪件衣服好。脂粉,羊脂早就买了新的来,她还从来没用过,现下该拿出来好好选选了。
何澹澹激动得睡不着。
像明天要约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