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的冷漠让折维信感到有些意外。
身为折家子弟,在战场上,他要经历无数杀戮,可对他来说,杀敌和杀平民完全是两个概念。
斩杀敌人,折维信会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可若是让他杀平民,他还真是举不起刀来。
看到村民的尸体后,与他的愤怒相比,萧靖的反应就要平淡了许多。
原本折维信还以为萧靖是个文人,定然见不得血腥,没想到,他见到血腥却要比自己这个曾经杀过不知多少人的武夫更加平静。
萧靖钻进了一间民房,无奈之下,折维信招呼了一声身后的两个刀卫,领着他们向萧靖进入的那间民房走了过去。
村子被洗劫的很是干净,莫说粮食和钱财,就连民房里油灯的灯油,都被倒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折维信在进了民房后,还气哼哼的,可萧靖却没再说过话,他躺在木板床上,盖着他们自己带来的丝绵被子,很快就轻轻的打起了呼噜。
对萧靖的表现,折维信感到有些不解。
一个人,在见到死亡的时候为何会如此平静?莫非他天生就是个屠夫?叔父要他来调查军粮被截,也是因为看上了他骨子里带着的这股冷漠?
无言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萧靖和折维信心里各自揣着不同的想法,直到早上起床,相互都没有打招呼。
在萧靖起床之后,折维信拿起剑,抬脚就要朝门口走。
“二公子等一下!”折维信刚走到门口,萧靖在他的背后喊了一声。
“萧兄弟有什么事吗?”折维信回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漠的问了一声。
昨天晚上,萧靖在看到那些村民尸体时的态度,让折维信感到很不舒服,到现在他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二公子是想要早些去岚谷,调查军粮被劫的事,还是想要留在这里给村民们报仇?”萧靖下了床,走到房间内的油灯前,看着空空的已经没有灯油的油灯,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向折维信问道。
“这两件事有冲突吗?”折维信回过头,脸上带着些许不解的神情,向萧靖问了一声。
“当然有!”萧靖嘴角牵了牵,对折维信说道:“杀村民的贼人,虽然离这里不远,可方向却与我们要走的不同,算起路程来,可能会耽搁两天到岚谷的行程!”
“你看出是什么人干的了?”听了萧靖的话后,折维信两眼瞪的溜圆,向他问道:“你昨天不是说天下的山贼何其多,想要找到杀村民的元凶,比登天还难吗?”
“登天也不难啊!”萧靖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走到折维信身旁,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二公子若是真的想给这些村民报仇,与我一起向北追赶就是!”
说完话,他走出房子,抻了个懒腰,把手放字嘴上,打了个哈哈,自言自语的说道:“天色真好,起床刷牙洗脸喽!”
村子里的村民虽然被屠戮一空,粮食也被抢光了,可水井却还在。
萧靖舒舒服服的洗了把脸,用凉水把已经生的很长的头发也清洗了一遍,用力的甩了甩头发。
随着他甩头的动作,水珠四散飘飞,让他感到头皮一阵冰凉。
洗完头,他把头发挽成了个蓬松的髻子,双手叉腰,站在村子里朝北方望着。
“萧兄弟,你为什么确定屠杀村民的人是从北面过来的?”折维信走到萧靖身后,又一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萧靖没有回答折维信的问题,而是扭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笑容问道:“如果我告诉你,要替这些村民报仇,你就要亲手进行另一场屠杀,你还会为这些村民报仇吗?”
“你什么意思?”听了萧靖的话后,折维信皱起了眉头,一双眼睛微微眯了眯,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的说道:“我只要找到杀这些村民的元凶,让他们以命抵命!为何要亲手进行另一场屠杀!”
“灯油!”萧靖长长的吁了口气,对折维信说道:“村子里每家每户的灯油都被倒了个干净,足以说明杀人的人要的是这些能够维持居家过日子的生活必须品,需要这些的,自然不是军队和山贼,而是老百姓!这是一场百姓对百姓之间的杀戮!”
“我不信!”折维信两眼瞪的溜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说道:“老百姓为什么要杀老百姓?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莫非他们都不怕王法了?”
“如果穷极了,连饭都吃不上,谁还顾的了王法!”萧靖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折维信说道:“既然二公子不信,就跟我一同向东北方追吧,村民们被杀,不过是前一天的事,如果我没想错,那些杀人的人,这会应该正赶着牛车朝他们自己的村子走!”
“如果他们已经回到了村子,我们怎么确认哪个村子的人才是元凶?”对萧靖所说的话,折维信还是怀着几分不相信,他眼睛微微眯了眯,带着几分狐疑的向萧靖追问了一句。
萧靖没有回答折维信的问题,只是朝他笑了笑说道:“既然你想要为这村子里的人出头,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
离开村子,四个人快马加鞭朝着东北方追了上去。
对萧靖所提出的凶手不是山贼也不是敌国的官兵,而是另一拨百姓的说法,折维信始终不愿相信。
在他的心目中,百姓从来都是战争中的弱者,在战争的核心地带,他们想要生存下去都是一种奢侈,又怎会有心思去屠杀别人?
一路上,萧靖也没再给折维信做任何解释,只是策马朝东北方一阵狂奔。不过他每走十多里路,就会下一次马,检视一下路上遗留的痕迹。
他找寻的痕迹,其实都很细微,若不是细心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那些痕迹并不是脚印,而是一滴滴落在枯黄草叶上的油渍。
经过大半天的追赶,萧靖发现地面上遗留的油渍越来越新鲜,在他又一次跳下马背检视过地面上的油渍后,抬头朝骑在马背上的折维信说道:“二公子,我们马上就能追上他们了!”
折维信点了点头,他的心却在不停的翻腾着。
萧靖能够带他们追上那帮凶手,那么他的分析也就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让折维信心内感到有些纠葛的是,如果前面真的是一群百姓,他到底该不该为死去的那些村民讨个公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看着一脸纠葛的折维信,萧靖朝他微微一笑,翻身跳上马背,丢下一局话之后,策马朝前冲了出去。
听到这句话,折维信眼前一亮,心中的纠葛顿时一扫而空,手中马鞭朝骏马的臀部轻轻一抽,双腿往马腹上一夹,跟在萧靖身后,策马向前追了上去。
四匹快马踏在干干的草地上,漾起一片烟尘。
眼见太阳就快落山了,他们终于看到,在前面很远的地方,有一支队伍正驱赶着骡马,缓慢的朝着东北方前进。
离这支队伍越来越近,萧靖等人终于看清这支队伍是由二十多个平民组成,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还都提着砍柴的柴刀。
萧靖抬了下手,让众人放缓了战马的步子,扭头对折维信说道:“想要知道他们是不是贼人,只要在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丢下一袋银子,然后折回头找他们就行!”
折维信铁青着脸点了点头,扭头朝旁边的一个刀卫使了个眼色。
那刀卫点了点头,用力的抽打了一下胯下骏马的臀部,快速朝着那队人奔了过去。
在从那队人身旁经过的时候,刀卫故意让怀里的一袋银子掉落在地上。
银子十分沉重,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金属相互碰撞时特有的响声。
等刀卫向前冲的远了,队伍里的两个汉子连忙跑到掉落在地上的银袋旁边,其中一个汉子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袋银子。
当他们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的银子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满了贪婪的神色。
俩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把银子揣进怀里,快步跑到领着队伍的一个中年汉子身旁,对那中年汉子小声说道:“保正,刚才过去的那人,丢了一袋银子,银子可不少,够我们全村买五年的粮食了!”
被称作“保正”的人先是看了看那汉子,随后又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他眼睛微微眯了眯,对那汉子说道:“后面有三个人,前面冲过去的人无巧不巧的在我们面前丢了银子,想来他们是要故意看我们会不会贪这些银子。或许他们是官兵,因为发现了被我们杀了的人,特意追上来的!”
“就算他们是官兵,总共才四个人!”捡到银子的汉子也朝远远坠在他们身后的萧靖等人看了一眼,对保正说道:“村子里的粮食都被那帮人给弄走了,若不是我们杀了李家村的人,抢了他们的粮食,今年老少爷们可都得饿着!反正活下去都难,还不如拼上一把,将这些银子给吞了,大伙儿也好过个好冬!”
在这汉子说过话之后,保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说道:“日子难过,眼下也不是该顾别人死活的时候,说不得要拼上一把了!”
丢了银子的刀卫在冲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又折了回来。
他先假意在一旁寻找了一会,随后追上了正在向东北方前进的那队人,向保正拱了拱手问道:“请问阁下刚才有没有在这里看到一袋银子?那是在下要救命的钱,若是找不到,在下的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
保正抬头朝骑在马背上的刀卫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没看见,你还是好生找找吧,或许掉进草丛里一时没寻到也未可知!”
“哦!”刀卫愣了愣,叹了一声,再次朝保正拱了拱手,勒马就要朝他刚才丢银子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