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嫣昏倒以后,做了一场噩梦,待到醒过来,已经是浑身冷汗。
只是有纳兰桀和文氏在,纳兰拓也真不敢让她死了,当即派了大夫过来给杜明嫣送些药。沈玉斟酌着留下了一些药性温和的,接着,便是静静等待杜明嫣苏醒。在杜明嫣昏迷期间,沈玉的泪水从来都没有停过,她不明白,杜明嫣又没有害过旁人,为什么平白地要承担这些屈辱、磨难和苦楚?
想着想着,沈玉的眼泪便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忽然,她听到一声无力的呻吟,慌忙低下头来,便看到杜明嫣茫然地睁着眼睛:“沈玉?沈玉……”一声又一声,仿佛此刻是在喊着一句可以救赎自己的咒语。沈玉也不晓得杜明嫣还记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哭了太久的她已经难以克制自己,猛然间扑到了杜明嫣的身上,紧紧地拥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少夫人……呜呜呜……”
少夫人。
沈玉并没有察觉到,这三个字其实默默地在杜明嫣的胸膛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让她心酸,让她心痛。
若她不是这纳兰家的少夫人……今日这奇耻大辱,也就不用经历了吧?
谁愿意受苦呢?
谁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的呢?
杜明嫣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明明是清醒的,却并不愿意面对整个世界一般。
那天,在杜明嫣醒来以后,沈玉就立刻依照她的命令,为她端来盐水喂她喝下,接着杜明嫣就死命地吐了整个中午,胃里的倒酸才终于去了一些。当她在沈玉的搀扶下回到屋子里,忽然了无生念般道:“这个纳兰府,恐怕从此便都是绿杨夫人做主了吧?”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沈玉结结巴巴地道,“分明您才是少夫人!”
“少夫人?”杜明嫣无奈地摇摇头,“沈玉……老爷不在此处,夫人也不在此处,所有关心我的人都不在此处,纳兰府此刻做主的人是纳兰拓。你认为,这后院的操纵权,他会给我,还是给绿杨夫人?”
沈玉固执地道:“可是,这些权利就应该是您的!等夫人回来,我们去告诉夫人!”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我都不能活下去……”杜明嫣哽咽道,“她们不在乎我是生是死。”
想起今日午时宋绿杨敢大摇大摆直接上门,甚至把避子汤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给杜明嫣灌下去,沈玉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慌张地道:“呀,少夫人,你说她们不会再来吧?”
“来也罢不来也罢……我倒真希望她们忘记我。”杜明嫣阖上朦胧的双眸,眼里凝聚着浓烈的苦楚。经历了生不如死的剧痛,经历了毫无尊严的受辱,她杜明嫣还有什么没有经历过呢?她只是不懂啊,真的不懂啊,为什么大家好像都想和她过不去?
“如果你们恨我,至少告诉我我怎么了?我究竟怎么了?”杜明嫣痛苦地捂住头,凄然地道。
在那以后,杜明嫣便让沈玉避让宋绿杨和她的婢女华儿。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连心吟及许圆安都躲开。她承认自己实在没用,至少在文氏回来以前,她是绝对不希望和这些人再有交集了。也许是她的示弱让纳兰拓生出了满意的情绪,杜明嫣的院子果然再也没有什么人来这儿耀武扬威。
不过,这儿也寂静得可以,就像个冷宫。
杜明嫣也不知现状究竟是福是祸,然而有了一丝难得的清静,躲在这院子里偶尔写字画画,倒也觉得十分有趣。这里僻静,远离来往的人,除非可以找她的麻烦,否则杜明嫣绝对能够享受清静。她毕竟还有个正室的名头在,有纳兰桀护着她,有文氏护着她,她需要担心什么呢?
何况这儿的生活不也是很有意思吗?在这儿,沈玉就是传声虫,在外头和其他下人聊天听来的事情,统统都带回院子里面,和杜明嫣分享。她说今天哪个丫鬟又受罚了,她说文氏快要回到家里头来了,她说杜明嫣的出头之日就要到了。
最近还闹出了一件大事,那于心吟和款款坑了侯府里头好多钱……
外头的那些事情,和她仿佛没有干系似的。院子里头,院子外面,分割为两个世界,与她没有丝毫联系。杜明嫣躺在院子里,晒着和美的阳光,沐浴着午后的风,静静地闭着眼睛,心里想:若是一开始就早早下了决定,远离那儿,早日死心,也许不至于被纳兰拓一次又一次伤心,一次又一次受了折辱。她怎么早不想得通透呢?
沈玉也觉得很满意。
虽然她从前希冀的生活应当是风风光光的,就像跟随夫人的连宁一样。可是,现在服侍着杜明嫣,两人共同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院子里头生活,没有人打扰她们,也再不用担惊受怕,这样不是很好吗?其实,除了离纳兰拓更加遥远以外,这里几乎是完美的,别有一番风味啊。
何况,自从沈玉有了那日的可怕经历,她算是彻彻底底对大少爷死心了。
那就是个冷血的男人,对什么人都状似友好,只有对杜明嫣——
他哪来的那么多恨?
不是沈玉太大胆,任谁被吓了那一遭,都会有些恨的。
而且,跟着杜明嫣过了这段“风风火火”的日子,她也觉得平静一点的确要幸福得多。
如果要说惟一的不满,就是杜明嫣似乎没有什么胃口。无论沈玉是给杜明嫣端来怎样的食物,杜明嫣她都吃不进去,就算是勉勉强强地吃进去了,那没多久也会立刻因为反胃而吐出来。眼看着杜明嫣的小脸越来越苍白,越来越羸弱,沈玉担心得每日都愁容满面。
“少夫人,我去请大夫吧!”当杜明嫣又一次吐出食物,沈玉终于发出了哭腔。
可杜明嫣还是谨慎地摇摇头,道:“不要。”
她一点也不想请来大夫,吸引到纳兰拓或者宋绿杨二人中任何一人的注意。于她而言,最好就是平平安安地住在这间院子里,文氏什么时候回来都罢了,总之纳兰府里所有人最好就遗忘她,当她不存在。
杜明嫣的心思,沈玉琢磨了这么多天也明白了。可是,看到杜明嫣苍白的小脸,这回沈玉终于毫不犹豫地反抗了一回:“不行,少夫人,这一次沈玉恐怕不能够听从您的命令了。沈玉去请大夫,您在这儿等一等。”
“不许去!”也许病人都很任性,昏昏沉沉的杜明嫣立刻伸出手抓住了沈玉的手脖子。
沈玉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怒意:“少夫人,难道您是真的想要饿死吗?”
饿死这话说得略有些严重,不过杜明嫣再这么吐下去,说不定还真是要饿死。
想起肚子空空的窘境,杜明嫣也犹豫起来。
沈玉趁机挣脱了杜明嫣,口中道:“少夫人,您等等沈玉!”
说完不等杜明嫣开口,顿时就消失在门外。
杜明嫣紧张地看着门口,她既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期待大夫来看,却又害怕自己这个举动让纳兰拓产生误会,自己又无宁日。正在她天人交战到最激烈的时候,沈玉终于带着一个老大夫走了进来。
“周大夫,症状我都跟您说过了,您来看看少夫人究竟怎么了吧?”沈玉很慌张地道。
周大夫点点头,走到了杜明嫣床边,沈玉赶紧给他搬来了一个凳子。
他坐下以后,先是看了看杜明嫣的气色,又切了切她的脉搏,嘴巴忽然咧开一个笑容:“恭喜少夫人,恭喜少夫人!”
“让你来诊治少夫人的病,谁许你恭喜她?得病有什么好恭喜的?”沈玉的脸色很难看。
周大夫笑着道:“沈玉姑娘,少夫人是有喜啦!”
“有有有有有有有有喜?”沈玉一愣,话都说不清楚了。
杜明嫣也是一怔。
但她很快也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真的吗?周大夫,您再看清楚些好!”
周大夫点点头,再诊脉一番,笃定地道:“恭喜少夫人,您真的有喜了!”
“呀!太好了!”沈玉忙不迭地对杜明嫣道,“怪不得少夫人您这些日子都吃不下饭,原来真是有喜了!”
杜明嫣也是喜上眉梢。
不管宋绿杨再胆大,她都不该敢将纳兰府的第一个长孙谋害吧?那样,就算是纳兰拓也保不住她!而且杜明嫣也自知纳兰拓并不喜欢她,以后文氏回来恐怕也是独守空房。可若有一个孩子陪伴着,那么哪怕青灯古佛她也不怕!
“若是这个消息告诉给娘亲听,她一定会很开心的!”杜明嫣欣悦地想。
而那厢沈玉则仔细地听着周大夫对她的嘱咐,也将周大夫写好了的三张药方都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放进自己的袖中,接着恭恭敬敬地将周大夫送了回去。
杜明嫣则怀着宽慰的心躺在床上,慈爱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就在这个微微隆起的肚子里,有一条正在孕育的小生命呢!
那是她的血脉,她的骨肉!
杜明嫣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充盈感,有喜的事实令她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