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出生了,曾家有子了。
爸爸狂喜之下丧失了理智,借钱去大宴宾客,他不仅仅请来了亲朋故友左邻右里,还请来了所在工作单位的全部领导,有厂长、副厂长、工会主席和车间主任等等,看来他是恨不得全世界的人和他一起“同喜同乐”。
曾森雅虽然不喜欢家里添了一个弟弟,但满桌的菜引起了她的食欲。妈妈炒的菜真好吃,即使没有山珍海味,不过是普通的食材,可妈妈也能做成色香味俱全。她想若是她有妈妈的手艺,一定天天下厨为妈妈做饭来孝顺妈妈,可惜的是她遗传了爸爸“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基因,只能在家帮妈妈干些简单的家务,例如扫扫地擦擦桌子洗洗碗等等,至于炒菜这种技术含量比较高的活就免了吧。
以前她试着切过菜,因为和刀刃离得较远,所以没有切到手指头,但切出的红萝卜粗细不均大小不一。等到她把油放进锅里,看见油烟冒起很久后,才鼓起勇气把一盘红萝卜全部倒进锅里,结果锅里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溅出的油还烫着了她,使她疼得直喊“妈妈”。
妈妈听见她的喊声急忙跑过来,看见她的手被烫红好在没有水泡,知道无大碍就用凉水给她冲了冲,然后抹了一点外公家传的烫伤膏,不大工夫她就感到被烫的地方冰冰凉很舒服,到了第二天被烫红的地方恢复了正常的肤色。到底是家传的东西,确实很有效。
后来妈妈告诉她,洗过的菜一定要控干水才能放到油锅里,否则会被烫到的。因为这件事,她又被爸爸嘲笑了,说她除了吃什么都干不成。
宴席已经开始好久,但还是不断有人来,来的还是曾森雅敬而远之的两个女孩。
她们是谁呢?
一个是曾森雅的邻居张红丽,一个是同班同学靳彩霞,她们不仅仅是表姐妹,而且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喜欢无事生非。她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楚江市不要太平,每天都要有事发生,最好她们还能身临其境,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传播消息了,因此“曾家有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会少得了她们?
何况已“三月不知肉味”,哦,不止三月,最起码三个半月了,她们今天一定要大肆扫荡桌上的荤腥,那怕一星半点也不能放过。
张红丽和靳彩霞被安排到曾森雅那一桌了,张红丽很主动地坐在曾森雅的身旁,开口便说,“曾森雅,你有了弟弟以后,你妈就不会对你好了。”
如此直白地挑衅,曾森雅当然不会客气,“我妈妈不会像你妈妈一样偏心的,我身上穿的就是妈妈给我做的新衣裳,你看你都没有。”
气死我了!
张红丽一直嫉妒曾森雅有妈妈疼爱,比如每当刮风下雨时就接送曾森雅上学放学,而张红丽在旁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曾森雅母女温情的场面,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想往下流。
靳彩霞见到张红丽败下阵来,很有些幸灾乐祸,她们平日里也不少掐架,但对曾森雅这个“外”要团结一致,因此靳彩霞故意说,“曾森雅,俗话说老疼小,你就等着看你妈怎么偏心你弟弟吧。”
“既然是老疼小,为什么你爸妈不喜欢你?只对你哥哥姐姐好呢。”曾森雅真是那疼就往那里扎,靳彩霞的爸妈对她的兄姐很好,不知为什么不喜欢靳彩霞。
听了曾森雅的反驳,靳彩霞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今天就算了吧,两人联手也没有斗过曾森雅,那就把桌上的菜多消灭些吧,让曾森雅的妈妈心疼心疼。
又抄走一碟肉菜,真是两头小猪!曾森雅在心里骂着张红丽和靳彩霞。
宾客们都说曾森雅的弟弟长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亮晶晶得很有神,长大以后一定和爸爸一样是个美男子,提到这里就会拿曾森雅来比较,说“姐姐”长得像妈妈,潜台词就是不漂亮。的确宾客们说得很对,十岁时的曾森雅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干燥,横看竖看没有好看的地方。
曾森雅不在乎别人说她长得不好看,一点不像爸爸,但是不能容忍有人对妈妈评头论足。记得某次上街时,迎面来了一个人夸爸爸仪表堂堂,但身边的妈妈土里土气如村妇,和爸爸不相配。爸爸听后当然很得意,妈妈也隐忍不语,可曾森雅忍不了,直接对那个人说,“不要光说别人坏话,看看你自己,比孙悟空他家亲戚好不到那去”。当时那个人一听差点要发作,但想着曾森雅小小年纪嘴就如此犀利,对骂起来讨不到便宜的,最后只得作罢,气哼哼地走了。
不管随的礼金是多还是少,来的人都在热烈地吃着,在那个年代的人遇上吃轻易不会放过,因为有很多人刻骨铭心地挨过饿。
忽然曾森雅想到妈妈昨晚在打算盘时的皱眉,就有些食不甘味。爸爸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每月把工资交给妈妈来掌握,全家就可以在妈妈的精打细算下过得有滋有味。可这次不同了,爸爸给医生送礼已亏空了,又给弟弟办了宴席,下几个月全家不节衣缩食都不行了。为了“添丁”,值得吗?
值不值得往下看。
曾家摊上大事了,什么大事呢?
爸爸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被厂里开除了,但念在爸爸为厂里做贡献多年,加上技术过硬因此特准爸爸当临时工。
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待遇大相径庭,可以说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上泥。举例来说,爸爸当临时工只能开30元,和正式职工相差一半,并且干一天才有一天工资,休息了就没有工资。至于降温费和取暖费想都别想,平日里的劳保用品也都没有,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摊上身体有恙,还要自己拿钱趣看病,到了晚年没有退休工资要靠曾森雅和弟弟养活,成为他们的负担,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眼前的难题就是30元如何养活一家四口?
最初,爸爸很生气厂领导的翻脸无情,来吃饭时居然不透露一点,捂得严丝合缝,让爸爸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因而爸爸闹意见不去上班,称病在家里歇着,可是人活着就要吃饭,没有收入哪来的钱买粮食?总不可能把嘴巴缝住吧。
厂领导笃定爸爸不会不来上班,所以稳住不去“三顾茅庐”,直到曾家米面告罄无人可借,爸爸才厚着脸皮去厂里上班了。是啊,饿肚子很难捱的,特别是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人都深有体会。
尽管爸爸重新回厂里上班,但沉重的生活压力使得妈妈不得不想办法来贴补家用。好在妈妈有一双灵的手,就把晚上睡觉的时间减少去给别人做衣服,或者谁家的衣服需要修补拿过来,妈妈也会改得既美观又大方。由于妈妈的手工精巧价钱公道,所以妈妈的回头客越来越多,家里的生活也得到了改善。
只要闲着,当妈妈干活时,曾森雅就在一旁看,有时看到妈妈在衣服的破洞处,用针线修补得天衣无缝,有时见到妈妈把肥大的衣服裁剪成合体的样式,让顾客交口称赞,对如此能干的妈妈,曾森雅觉得很骄傲!要是曾森雅也能像妈妈一样心灵手巧就好了,就能帮妈妈干活赚钱了,真的不想妈妈那么辛苦。可惜妈妈不让曾森雅学这些,说曾森雅应该像爸爸一样有学问,长大可以吃“公家饭”。
像爸爸又如何?为了一己私利,让妻女受苦,没有男人的担当。
曾森雅才不要像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