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十年,终于被正式定为储君,然我心里明白,这只是皇阿玛一种示人的高姿态,那些臣子们也根本不把我放在第一位,军机大臣们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些新奇规范,称皇阿玛为“太上皇帝”,颁旨称“敕旨”,仍然用“朕”自称,而我呢被称“嗣皇帝”。
更有意思地是,臣子们上书上表,遇“天”“祖”二字需抬高四格书写,遇“太上皇”字样需抬高三格书写,遇“皇帝”字样只抬高二格书写。“嗣皇帝”过生日称“万寿”,“太上皇帝”过生日为“万万寿”。一应军国政事,我都要在太上皇帝的“躬亲指教”下办理。所有的旧有官员进京陛见或新官员离京赴任,都必须先请太上皇帝训话。
无人的时候,我忍不住苦笑,任由眼泪流出。和坤更是可恶,竟然私下直截了当地跟皇阿玛进言,若有不顺竟可废之。我只能忍气吞生,我不明白我敬重的皇阿玛会自大到如此之程度,而这些臣子却奉承拍马,将大清风雨飘摇的江山描绘成太平盛世,锦绣山河。
湖广总督因为没将太上皇写在前,竟被罢免,我这皇帝真是无颜面对众臣。想当年皇爷爷宁可自己背下罪名,为皇阿玛扫清路途,打下基柱,而我的皇阿玛确是为我设下道道障碍。难怪容德说福慧恨皇阿玛,从前我辩之,而此刻我无言以对。
可怜的皇后,跟我这样一个皇帝,从来是战战兢兢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封个皇后还是公公下的旨,这也罢了。举行仪试时,还得忙着皇阿玛的千叟宴,真不明白,皇阿玛若是不想退,那就再当着,又何必让我们这些小辈担惊受怕的。
而我呢却无能为力,权不在我,我不至于对自己生父下手,我做不到。六子进了门,在我耳际轻声道:“皇上,太上皇跟人说自己住了六十年的养心殿,觉着最安全。”
我一丝苦笑,我想起了湘儿,我觉着真该放下一切跟湘儿浪迹天涯。立在檐前,几许木然。此刻武林村一定是欢声笑语吧,而我的毓庆宫似被罩在笼子里,郁闷万分,我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我只能忍辱负重,我这些年都忍下,何必在乎一时。凌霜由人扶着,清咳着进了院,福身道:“皇上,皇阿玛让你册封新进的妹妹们呢!”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朝她道:“你身体不适,派个人不就行了,何必自己过来。”
凌霜惨淡一笑,心照不宣,被水润温的眼眶微红。随我进了门,一阵猛咳,我急忙让六子传太医。凌霜摆摆手道:“不碍事的,臣妾恐怕也侍候不了皇上几天了!”
我情不自禁地揽过了她,扶着她的背,宽慰道:“这些年都过来了,你一定要陪着朕到老。朕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极苦,是朕对不起你!”
凌霜挣脱了我的怀抱,满足地笑道:“只要皇上有这句话,臣妾就是死了也该心了。臣妾知道臣妾愚钝,不值得皇上所爱,如今皇上是一国之君,若是心有所爱,就留在身边吧,别苦了自己。”
她的眼角竟何时起端满了皱纹,而我一无所知。我怜惜地捋了捋她的发,她受宠若惊的表情让我更加自责。我庆幸自己不是孤家寡人,我的眼里噙着汨,我能像皇祖父一样红颜相伴吗?其实皇阿玛连情上也不如皇祖父,处处留情,却二十多年不敢封皇后。皇阿玛是真的要向圣祖学习呢?还是他没有勇气向世宗看齐?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凌霜一个月后与世长辞。可笑的是,皇阿玛甚是不快,说是人老不喜伤事,于是那些人就顺了太上皇的旨意,宫中除了灵宫,不挂白灯,不系白布,出了灵宫,照样常服。
我愤然地拍岸而起,六子拉住我跪求道:“皇上,你再想想皇后娘娘不定不希望你这样做,她会不安的。皇上……”
“朕,心倦了……”
六子哭求道:“皇上,你忘了自己这些年的苦了吗?奴才没有忘记,小不忍则乱大谋啊!皇上有想过,如果你被……和坤若是又得了宠,他会放过你吗?新皇会放过你吗?阿哥,公主们怎么办?”
我踉跄了数步,后靠在桌案前,这毓庆宫住过的太子,我已是万幸的了。
我脸上端着笑,若无其事地立在皇阿玛的面前。父子之情经过这些年,早就消磨殆尽。看着已银白斑斑,垂垂老矣的他,我等着,我耐心的等着。
四年正月,皇阿玛奄奄一息,我立在床前,淡淡地望着他他却忍着最后一口气道:“朕……朕去见圣祖皇爷爷了……”
我脱口道:“皇阿玛,你也该去见见皇爷爷,他沤心沥血将一个强盛的大清传给你,你给儿臣的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这点你真同了圣祖爷,可惜儿子远不及世宗,儿子已挽救不了大清。福慧跟儿臣说,大清从乾隆后期就开始败了,你知道她叫你什么吗?败家子……”
我将心中的怨怒一吐而快,皇阿玛满眼惊色地看着我,一声:“报应。”随下了手,我跪在他的面前,我该谢他将皇位传给我,虽然是这样的不情不愿,这样的无可耐何。兄弟们哭着进了门,兴许他们才是真的伤心,因为他们虽没有得到皇位,哥哥们得到自在,十一哥敛了钱财,十七弟玩得开心。我起身大喝道:“传旨,宣和坤进宫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