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男子顿时面色雪白,“教坊司……教坊司……”忽然像是回过味来,冲着冥君远去的背影大喊:“夜旋玉!夜旋玉!我跟你没完!”
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一群阴差拦住了去路,左右没有办法,从怀中掏出把小扇向夜旋玉的后脑勺猛丢过去。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主管乐舞和戏曲,掌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其间更设有春院,豢养诸多惊采绝艳的女优男娼,均为官妓。
素国,教坊司。
牡丹吐艳,玫瑰绕枝,云锦园内万花怒放,八名十一二岁的女孩身穿各色彩裳在舞娘的教导下翩翩起舞,乐调清雅沉透,舞姿婉转旖旎,一派繁花盛景。
忽然一名小童从侧面的月亮门急匆匆地赶过来,附在舞娘的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那名舞娘面露异色,沉了一下,扬手一拍,两旁的乐官立即停止了演奏,跳舞的小女孩们也都停了下来,一个个的眼中全都露出了惧怕的暗光。
“雪歌,出列。”舞娘将手负在身后,仰头看着那群女孩中的一个。
十岁的雪歌是这些女孩中最小的一个,父亲为前任兵部大司徒,因罪下狱,她的母亲深知她定会被收入教坊司,在官兵抄家之前喂了她一碗毒药。
活该她命不该绝,她父亲的好友,宣亲王重吉生将她救下,但是天不怜见,此事被人告发,皇帝虽然并没有责罚宣亲王,她却是没能逃脱做官妓的命运。
到这里已经三个月了,被罚饿肚子,被罚没水喝,被罚不让睡觉,看上去不起眼的惩罚却是剥夺了一个人最起码的生存需要,十岁的女孩已经为此屈服了,因为她要活下去,因为她的玉哥哥说过会救她出去。
雪歌向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其他女孩,那些女孩全都露出怜惜的目光,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又是怎么触怒了要求严苛的舞娘师父。
她向前走了两步,躬身低头行万福礼,声如甘泉水,有些发颤,“师父。”
舞娘点了点头,走近她冷笑一声,将她的下巴捏起来,细细地看着,“你倒是好命。”
雪歌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惶恐地看着她,目光闪落在一旁,不敢做声回应。
舞娘又是一声冷笑,松开了她的下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雪歌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回嬷嬷话,雪歌不晓得。”
“有人将你买下了。”舞娘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顿时在一群女孩中掀起了不小的躁动。
这些女孩全都是官妓,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歌舞,十五岁时会选出一批上等的送入宫中做歌舞妓,余下的则是留在云锦园内服侍于达官贵人们。
不管做什么,都是免不了被万人压的命运,而此刻竟是有人在成品完成之前将她买下,这等大手笔,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好机会。
一群女孩全都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是……是……”雪歌心中惊怵,喝了毒药留下心痛的病根,再一次复发,她禁不住轻轻揪着自己前胸的衣裳,口中只细若无声地说出两个字来,她想问是谁将她买下的,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舞娘看透了她的心思,“不该问的就别出口,逾矩是要受罚的。”顿了一下,转而对那剩下的七名舞女说道:“行了,你们接着练。”
乐官奏起了华丽高雅的曲子,一群女孩翩翩起舞,雪歌身穿一身雪青色的纱衣跟随在舞娘嬷嬷的身后向园外走去。
迈进门槛,便看见一身着华服的女子高绾凤髻端端正正地坐在厅上,雪歌心中一凛,她曾在刚刚进园子的时候见过这女人,是云锦园的主子,礼部左侍郎的三夫人。
女孩不敢有丝毫的迟疑,连走几步上前跪倒,“雪歌见过云夫人。”
云夫人并没有看她,轻轻用茶盏的盖子刮了刮碧绿清香的翠舌银毫,啜饮了一口,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视线落到厅中跪着的女孩身上,“想必你来的时候,舞嬷嬷已经告诉你了。”
“回夫人话,雪歌略知一二。”
云夫人点点头,“你别高兴的太早,买主并不是要现在将你带走,那位贵人已经吩咐了,等你十五岁的时候才来接你,在这五年里,你要接受各位老师一对一的授课。”
“雪歌明白。”
座上的女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想起那位贵客对这女孩的要求,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沉了片刻又道:“你既是来了这教坊司,就该晓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以前的一切都已是浮云,那是你的前生,不必再去想了,今日有贵人买了你去,你也不要以为就是蹬了高枝,不管走到哪儿,你都只是一个妓。”
话说到最后,跪在地上的女孩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雪歌会谨守本分。”
“我这样说你,是想告诉你,买你的贵人……要我在这五年之内把你训练成一名最下贱,最放荡的离不了男人的妓……雪歌,你须知道,尊严这个词,在你的生命中是不存在的。”
低头垂眼的女孩猛地将头抬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女人,微张着口,心中绞痛如一只手在拧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眼中干涩的像是被针在扎着,却是没有一滴泪流出来。
云夫人闪开了她的目光,又端起茶盏来,声音有些暗沉,“下去吧,今儿放你半天假,明天开始调教。”
鸢尾园是雪歌住的小院子,女孩扶着墙一步一步向自己的小院走回去,繁花似锦艳阳天,明媚鲜妍几多时。
“俺不怕这世间多危难,难熬他这日月韶光似相随相伴,枉展污我尘间一颗玲珑心,将繁华不挂眼……”
低声吟唱着前几日刚刚学会的戏词儿,女孩嘴边挂着笑,眼角挂着水光。
日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灰墙上,寂寂寥落,缓缓而行。
“雪歌。”熟悉的声音响起,女孩低着头呆住,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少次听错,多少次看错,多少次梦里叫错,如今……
“玉哥哥!”
雪歌猛地向前扑过去,一头扎进青衫男子的怀中,泪水汹涌而出,“玉哥哥,玉哥哥,你怎么才来?玉哥哥,我被人买了去了,小雪被人买了去了……玉哥哥……”
泣不成声,嚎啕着将压得死人的心事对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喊出来,雪歌只觉得眼前雪花一片,几乎晕厥。
青衫男子连忙将她接住,抱起十岁的女孩,眼中满含着怜惜,“小雪,别怕,有玉哥哥在,不会有事的。”
宣亲王的小儿子重玉,比雪歌大十岁。雪歌身材玲珑,只到重玉的胸口。
重玉半蹲着身子,为女孩擦着眼泪,神情如白月慈悲,笑如流云滴泪,“小雪,我父王为了救你,已经激怒了皇上,所以,我不能马上将你赎出去,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在别人将你买走之前救你出去的,小雪,答应玉哥哥,要坚强地活下去,不管受了什么样的苦,都要明白,你会有出去的那一天的。”
青璇就站在两人身旁,当然,他们是看不见他的。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青衫男人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