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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

电话铃响,贝萨妮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除非有急事,否则没有人会在半夜打电话。来电号码显示是女儿。贝萨妮紧张得手指都不听使唤了,她拿起电话,“喂?”

“妈妈!”安妮大哭。

贝萨妮坐起来,揉揉眼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安妮?”

安妮边呜咽边说话,贝萨妮听不清楚,好容易听到了几个字,却听不懂。“万斯要走?”贝萨妮问。

“跟杰西一起去欧洲。”

安妮尖叫着说出这句话,贝萨妮不由得想到,杰西应该是个女孩。那么今晚在太空针塔的晚餐就不是安妮盼望已久的求婚。虽然贝萨妮为此感到庆幸,但也为女儿的伤心感到痛苦。

“哦,孩子,真遗憾。”

“我……他其实是想让我开车送他们去机场。谁能想得到?”声音清晰洪亮地表达出她的愤怒,“他说他没让我跟他一起去欧洲,是因为我还有一年才毕业,而且……而且还有许多事要做。”

“每个人都有事要做。”贝萨妮说着,忍住哈欠。

“我……妈妈?”

“我在呢,亲爱的?”

“爸爸跟你提到……‘那个可爱的蒂芙尼’的时候就是这样,对不对?你一点都不清楚状况,措手不及。你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啊,我也是一样。”她吸吸鼻子,“我觉得自己傻极了。”

“哦,安妮。”

“万斯怎么能这么伤我的心?”

贝萨妮想起当年格兰特离开时,她全身那种震惊而麻木的感觉。安妮跟自己不一样,她没经历过二十年的婚姻。跟贝萨妮经历过的痛苦相比,安妮受到的打击简直不值一提。

“妈妈?”

“嗯,宝贝?”

“我能跟你和奶奶一起去佛罗里达吗?”

“呃……”

“这个时候自己一个人待着,我可受不了。”

贝萨妮想提醒她,她爸爸和她哥哥都在这里,但没说出口。她还有许多朋友。她不是独自一个人。话说回来,路上有她做伴也不错。

“我相信你奶奶同意,而我,巴不得你一起去。”

“谢谢你,妈妈。”她还在吸鼻子。

“你想回家来,在你卧室的床上睡吗?”贝萨妮问。她觉得安妮真正需要的是被爱和被保护的感觉。

“不……我一会儿就好。”

“如果你在我身边,我会抱着你。”

“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贝萨妮睡眼惺忪地笑了。

“谢谢你,妈妈……明早你给奶奶打电话问她好吗?”

“当然可以。”

“我去告诉爸爸。”

“想去就去吧。”贝萨妮不介意格兰特知道她的计划,但她觉得没必要亲自对他说。

又聊了几分钟,然后贝萨妮挂断电话。她躺在枕头上,闭起眼睛,准备再度入睡。

有前婆婆和女儿的陪伴,这次的旅行一定美妙无比……无论怎么想,都会十分有趣。贝萨妮盘算着要带哪些衣服、要给哪些人打电话,渐渐睡着了。

星期六的早晨,贝萨妮醒得比平时晚些。虽然是假期,但她工作上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想在周三一早出发就只能如此。

她洗了个淋浴,穿好衣服,出门前往办公室。她得等到十点之后再给露丝打电话说安妮的事儿。

正开车走在西雅图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她的手机响了。仪表盘的屏幕上显示出露丝的名字和电话号。

贝萨妮按下方向盘上的按键,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露丝的声音:“贝萨妮,你在哪里?”

“在开车。有什么事吗,露丝?”

“上午找个时间来我家好吗……现在行吗?我真不愿意打扰你。”

“不打扰。我现在就过去。”

“要多久?”

“嗯,大概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出什么事了吗?”

“是的,我……想是的。”她的声音有点发抖,看来的确出了什么事。

“我会尽快到达。”

“谢谢你。”露丝感激地小声说。

贝萨妮在汉姆林家门口停车时,看见车道上有两辆车。第一辆是格兰特的,第二辆她猜是罗宾的,兄妹二人肯定在联手阻止他们的母亲。可怜的女人需要有人支持。

贝萨妮按按门铃,然后走进屋子。“喂,有人在吗?”她大声说。

露丝应声出现。一看到贝萨妮,她全身都放松下来,那模样有点滑稽。老太太疾步走过来,抓住贝萨妮的胳膊。“谢天谢地你来了。”她小声说。

“贝萨妮,”罗宾用在法庭上威胁证人的口吻说,“告诉我,参加那荒唐可笑的驾车旅行计划是开玩笑。”

从前的话,罗宾或许能威胁她,但现在可吓不倒她。贝萨妮冷静地微笑着看她并说:“我个人并不认为参加同窗聚会是荒唐可笑的。”

格兰特站在壁炉旁,似乎对妹妹出面交涉感到很满意。

罗宾没有退缩,继续劝阻:“你们两个根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外面不安全,你俩都太容易相信别人。我绝对不允许……”

“我没征求你的许可。”露丝冷冰冰地对女儿说。她昂起头,表示不会被吓倒,也不会改变主意。凡是她喜欢的,罗宾都反对。

“妈,清醒点好不好?!”

“清醒?”露丝重复了一遍,“我一直清醒着。这是我的生活,六十八岁了,我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日子,自己决定想做什么、什么时候做。如果我愿意开车去佛罗里达,我就去。”

“而且我陪她一起去。”或许现在不是说安妮也跟着去的时候,因此贝萨妮没说,“你根本不必担心。我俩没问题。”

罗宾抬头看天花板,仿佛耐性已经耗尽了似的。“真不敢相信我听到的。”然后,她转向格兰特,接着说,“你说几句会死啊。”

“我看你说得挺好的,用不着我出马。”他咧嘴笑着看贝萨妮和他的母亲。

露丝和贝萨妮手挽手肩并肩地站着。

露丝看着她的儿女,说:“真的,没必要担心。我已经计划好路线,加入了美国汽车协会,还订好了房间。我租了一辆车,到佛罗里达后还车,然后坐飞机回来。我相信我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你列出常用药清单了吗?”

露丝皱皱眉,说:“我会带上降压药,仅此而已。哦,对了,还有眼药水。旅行又不需要带着医生处方。你俩不要避重就轻。另外,你俩别把我当小孩子,我能照顾自己。”

“路上不安全,”罗宾坚持说,“只有两个女人独自旅行,更不安全。”

露丝又皱皱眉,刻薄地说:“万一真的如你所说,我被绑架或被害,你们可以假定我是快乐地死去的。”

“别胡说,妈妈。”

“贝萨妮呢?”格兰特问,“如果她被绑架或被害,你有什么感觉?”

“我上过三次空手道课,”露丝开玩笑地说,“我来保护她。”

格兰特大笑起来,但罗宾并不觉得有任何好笑之处。

“好吧。”罗宾用手指指着贝萨妮,“你记住,万一我老妈因为你俩这个疯狂的计划而受到任何伤害,你要负直接责任。”

贝萨妮握住露丝胳膊的那只手使了点儿劲,答:“我负一切责任。”

“不,用不着,”露丝提出抗议,“我为自己负责。此外,万一真有事发生,应该是我女儿对你提出起诉。”

“不,她不会的。”格兰特说,瞪着站在对面的妹妹。

“别以为我不会。”罗宾说,回瞪着哥哥。她抱着胳膊,似乎在等待她们投降。若果真如此,贝萨妮宁可希望罗宾是个有耐心的人,因为她们无意让步。

剑拔弩张的时刻过去了,罗宾放下双臂,无奈道:“好吧,算了,去冒险吧。格兰特,你要是不想站在我这边就不该来。”

“实际上,我想我应该为她们开车。”他说。

“没门。”如果露丝同意,贝萨妮立马抽身而出。她想离开一段时间,考虑跟格兰特复合的可能性,只有在不受他打扰的情况下才行,有他在旁边没法思考。

露丝轮流看着两人,问:“你想开车,儿子?”

“我得把公司那边安顿好,可能还要推迟几个约会。但是,如果你认为这很重要的话,妈妈,我可以做。”

“那么,你们就不需要我了。”贝萨妮说,打算把手臂从露丝的手臂中抽出来。

她的前婆婆紧紧地抓住她,并对格兰特说:“通过你时刻不离身的智能手机查查,看你什么时候能抽出两周时间带我周游全国。”

格兰特拿出iPhone,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跟我说过的一样,我需要先打几个电话,重新安排几个约会……”他慢慢地说,“八月份的第二和第三周应该可以安排。”

“那太晚了,”露丝对他说,“同窗聚会是六月十七号,我就得在那个时候去。”她直视着罗宾,“怎么吓唬我都没用。变态卡车司机和摩托党都吓不倒我。贝萨妮和我将按计划出发,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妈,你可以坐飞机去聚会,然后我们八月份再驾车回去一次。”格兰特提出建议,“那样的话……”

露丝摇头,“我听够了你爸的那些许诺。年复一年,他说要和我驾车周游全国,但总被这样那样的事耽误了。理查德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格兰特,我心意已决。”

“我也是。”作为强调,贝萨妮补充了一句。

“那我只好说——”格兰特转向他妹妹,耸耸肩,说,“——咱们让她们去吧。”

“因为他们俩谁都甭想阻止咱们。”露丝嘟哝着。

贝萨妮笑了,她贴近露丝小声说:“安妮也想跟咱们去。”

“安妮!”露丝大声说,“啊,真是个好主意!”

女儿的名字立刻引起格兰特的注意,问道:“跟安妮有什么关系?”

“昨天她打电话,要跟我们一起去。”

与预想的不同,格兰特没有反对,而是笑起来说:“我同意妈的观点。你们带上安妮一起去是个好主意。”

这是有趣的进步。贝萨妮原以为他一听到安妮想要跟她们一起去,就会找各种借口要她们乘飞机。

罗宾瞪着她哥哥,仿佛他失去理智了似的。“我投降。”她说完,抓起公文包就走,她自知势单力孤,毫无胜算,“我有个会,所以我不想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她大踏步走向门口。

“罗宾。”贝萨妮说。

“怎么?”罗宾猛然转过身。

“你不想祝我们旅途愉快吗?”

但罗宾只是转转眼珠就走了,出去的时候砰地把纱门带上。

妹妹刚走,格兰特就大笑起来问:“她真是个怪人,不是吗?”

贝萨妮抱住颤抖不止的露丝,开心地说:“都处理好了,露丝。我们即将踏上毕生难忘的旅途。”

格兰特一直等到她们松开对方才开口:“昨晚我们吃饭时你没提这事儿。”听起来充满谴责的意味。

“我为什么要提?”

“你打算跟我妈一起驾车周游全国。”他说,“难道我和罗宾无权知道?”

跟回答安妮时一模一样。“该提的是露丝,不是我。”贝萨妮对他说。她不愿意挨前夫的指责。

格兰特的反应是抬抬眉毛,什么也没说。

“我恐怕罗宾会小题大做。”露丝说,“现在我后悔告诉她了。”

贝萨妮也觉得等到上路后再说更好,但事已至此,如果现在说出自己的想法,未免显得有些小心眼。

“可以的话,我只想求你们一件事。”格兰特慢声说,显然正在措辞,“如果你们三个每天最少给我打一个电话,我会更放心。”

“我们会的。”露丝说,她急于跟儿女示好。

“你呢?”格兰特把问题扔给贝萨妮。

“我相信露丝和安妮很高兴跟你保持联系。”她不愿意加上自己的名字,于是就这么简短地回答。给前夫打电话让她感到不安,尽管他出乎意料地支持她们。

格兰特看出她的心情,不甘心地说:“如果不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是否安全,我是无法安心的。”

“我们会跟你联系。”贝萨妮终于同意了。

“谢谢你。”

几分钟后贝萨妮开车前往办公室,但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格兰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没有加入他妹妹的阵营阻止她们,这让她很感激。他对露丝、安妮和她的关心似乎是真的。他让她看到了破镜重圆的希望。跟他复合的想法曾让她无比厌恶,但现在,她猜想,是个好征兆。

在办公室,她为离开的这段时间做好一切必要的安排。下午五点,她回到家里,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有点沮丧,心想,如果格兰特在门口用红酒和笑容迎接她,那会是怎样一个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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