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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菜根谭(6)

长袖善舞,多钱能买,漫炫附魂之伎俩;孤槎济川,双骑解围,才是出格之奇伟。

【译文】

卜筮之人善于摇摆作舞以示鬼魂附体来迷惑人们,富豪贵裔占有金钱财富无论什么都可以收买,但这不过是玩弄些虚浮放浪的把戏;只有能够放舟中流、乘风破浪的勇士,能够单枪匹马、冲阵解围的英雄,才是超乎平庸之上真正的神奇与伟大所在。

明智第三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是事境之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译文】

从外表上能够看轻富贵,但心里却对富贵看得很重;本来就对名誉看得很重,心里愈发加重了这种念头。这都是因为在待人处事时没有把尘世的气氛清除干净,那些郁积在心头的怨恨和不快没有完全忘掉。如果不把这些铲除干净,那么一切尘世的欲念便会如同杂草一般,一旦搬掉了压在上面的石头,便会再次茁壮成长。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爱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半丝半缕勿容贪冒,便可为民物立命,为天地立心矣。

【译文】

一点慈悲怜悯的念头,就是人民安居乐业、万物繁殖生长的根芽;一段清正廉明的气节,正是国家和民族不致倾覆的中流砥柱。所以君子不忍心去伤害一虫一蚁之生命,不贪图一缕一丝之财物。只有这样才可以为人民立命,为天地立心。

纷扰固溺志之场,而枯寂亦槁心之地。故学者当栖心元默以宁吾真体,亦当适志恬愉以养吾圆机。

【译文】

纷乱不安固然能使人心沉湎其中而不可自拔,然而消沉寂寞也足以毁人心志。因此为学的人一定要心情平静、深沉静默,以便安定自己的真体,同时也要心意畅快、心神安适,以便调养自己圆钝的机根。

学者动静殊操,喧寂异趣,还是锻炼未熟,心神混淆故耳。须是操持涵养于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之景象,于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才见处一化齐之妙。

【译文】

学者之所以在行止上表现出不同的节操,时而热衷于显赫威严,时而又甘愿冷落清寂,这是因为对思想的修炼未通达深入,心思和精神常常混淆的缘故。只有具备这样的操守涵养:能在天空静止不动的白云中看到鸟儿在翱翔,能在平静的水面下看到鱼儿在嬉戏,狂风骤雨也无碍欣赏波恬浪静的旖旎风光,才会达到动静、喧寂如一的高妙境界。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涤除最难。故学者不患垢病,而患洁病之难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难除。

【译文】

人心就好像一颗明珠,如果受到物质欲念的遮蔽,就像是明珠混杂在泥沙之中,将其洗涤净洁还算是容易的;如果受到感情与见识的影响,就像是明珠之上装饰了银和金,想将其洗涤净尽极为不容易。所以学者不担心肮脏之毛病难治,担心的倒是洁净之痼疾难除;不惧怕贪财之物欲的遮蔽,惧怕的倒是执于文字但却见理不真的障碍难以根除。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愧赧;红颜生志,空贻皓首之悲伤。

【译文】

白天对人有欺诈的行为,在寂静的夜晚难免会因这种行为而羞愧脸红;年轻时空无志向,碌碌无为,到了须发斑白时只会因此而悲伤。

云烟影里现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译文】

在云气和烟雾的影子里发现真实的自己后,开始悟出形体骨骼是束缚自己的刑具;在禽鸟的鸣叫声中听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不可改变的本质后,才知道感情和见识是杀伐自己的戈矛。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

【译文】

人的情感相同的地方叫性,没有了情感,那么性也就无从表现;人的欲望共同之处叫理,没有了欲望,所谓的理也就隐而不见。所以君子不能消灭情感,只求做到使情感平静就可以了;不能根绝欲望,只希望减少这种欲望就行了。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功夫。

【译文】

在五更时分躺在床上对自己的思想行为进行反省查勘,此时气尚未活动,感情尚未萌发,才会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从一年四季的饮食中品味体察人世的各种情趣,浓时不欢喜,淡时不厌烦,这才是切切实实的功夫。

一○

倚高才而玩世,背后须防射影之虫;饰厚貌以欺人,面前恐有照胆之镜。

【译文】

倚仗才能高强而放逸不羁地生活,背后必须提防能含沙射影的鬼蜮;外表装出忠厚老实的样子去欺骗世人,担心面前出现能照清五脏六腑的镜子。

一一

遇大事矜持者,小事必纵驰;处明庭检饰者,暗室必放逸。君子只是一个念头持到底,自然临小事如临大敌,坐密室如坐通衢。

【译文】

对大事严肃拘谨的人,对小事一定会放任自流;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够约束自己的言行、使自己合乎礼法的人,在单人独处时必定放纵自己。君子只是一个目标坚持到底,自然能够在处理小事情时如同遇到强大的敌人,坐在无人之地也像坐在四通八达的大道上一样。

一二

己之情欲不可纵,当用逆之之法以制之,其道在一忍字;人之情欲不可拂,当用顺之之法以调之,其道在一恕字。今恕以适己,而忍以制人,毋乃不可乎!

【译文】

自己的感情和欲望不能放纵,应当采用违逆的方法来加以制止,这种方法的核心在于“忍”;他人的感情和欲望不能违逆,应当采用顺从的方法来加以协调,这种方法的核心在于“恕”。然而当今之人都用“恕”来对待自己,而以“忍”来要求他人,这难道是可以的吗?

一三

落落者难合亦难分;欣欣者易亲亦易散。是以君子宁以刚方见惮,毋以媚悦取容。

【译文】

孤傲的人很难让人接近,但一旦认识,彼此很难再分开;态度和悦之人容易让人亲近,但也容易分手。所以君子宁可因为刚直方正而令人畏惧,也不要刻意讨好别人。

一四

意气与天下相期,如春风之鼓畅庶类,不宜有半点隔阂之形,肝胆与天下相照,似秋月之洞彻群品,不可作一毫暧昧之状。

【译文】

志趣性格与天下之人相合时,应像春风之吹拂万物,不存在半点隔阂嫌隙;真诚的心意与天下之人相照时,应像秋天的月光照亮众生,不存在丝毫晦暗模糊。

一五

无事常如有事时提防,才可以弥意外之变;有事常如无事时镇定,方可以消局中之危。

【译文】

没有发生变故时要像发生变故时那样提防,这样才可以止息出乎意外的变化;发生变故时要像没有发生变故时那样镇定,这样才可以消除参与其事之危险。

一六

处世而欲人感恩,便为敛怨之道;遇事而为人除害,即是导利之机。

【译文】

为人处世总想让别人对自己感恩,那样便反成了招致怨恨的原因;遇到事情时总是帮助别人克服困难,这就是把事业引向成功的关键。

一七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雪忿不如忍耻之为高;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若直节之为真。

【译文】

讨好别人不如报答别人对自己的恩德来得淳厚;洗雪心中的愤怒不如忍受别人给予自己的耻辱来得高明;求取名誉不如逃避名誉来得恬适;强词夺理、故作姿态不如保持正直的操守来得真诚。

一八

救既败之事者,如驭临崖之马,休轻策一鞭;图垂成之功者,如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棹。

【译文】

挽救已经失败了的事情,好像驾驭一匹已经到了悬崖边上的马,千万不要轻易地打一鞭;期望得到即将成功的胜利,好像划着即将到达滩岸的船,千万不要松劲停一棹。

一九

先达笑弹冠,休向侯门轻曳裾;相知犹按剑,莫从世路暗投珠。

【译文】

有德行学问而先发迹成功的人笑着弹去帽子上的灰尘准备去做官,不要一做官就奔走于王侯权贵之门;知心朋友见面时尚且会手按宝剑随时准备拼杀,所以处世一定要审慎,切莫明珠暗投。

二○

荣与辱共蒂,厌辱何需求荣;生与死同根,贪生不必畏死。

【译文】

荣耀与耻辱同枝长,厌烦耻辱又何必要去追求荣耀;生存与死亡同根生,贪图生存就不必惧怕死亡。

二一

做人只是一味率真,踪迹虽隐还显;存心若有半点未净,行事虽公亦私。

【译文】

做人只要专一地坦率真诚,那么做事所留下的痕迹即使不明显地会声名昭著;存心如果有半点不干净,做出的事情虽然公平但也存有私心。

二二

鹩占一枝,批笑鹏心奢侈;兔营三窟,转嗤鹤垒高危。智小者不可以谋大,趣卑者不可以谈高,信然矣!

【译文】

鹪鹩筑巢于一枝之上,反而讥笑能扶摇而上九万里的鹏鸟欲望之大;狡兔为自己营建了三个窝穴,转而嘲讽鹤将自己的窝建在高高的地方。智力低的人是不能图谋大事的,志趣卑下者不能谈论高洁的操行,的确如此啊!

二三

富贵是无情之物,看得它重,它害你越大;贫穷是耐久之交,处得它好,它益你反深。故贪商于而恋金谷者,终被一时之显祸;乐箪瓢而甘敝缊者,终亨千载之令名。

【译文】

富贵是没有情义的东西,你把它看得越重,它给你带来的害处就越大;贫穷是经得住长久交往的朋友,你与它相处得越好,它给你带来的益处就越多。因此,贪图得到商于之地、一心爱恋金谷之园的人,终要遭受一时的大祸;而以箪食瓢饮为乐、甘心情愿以破旧麻袍为衣的人,永远享受着千古的美名。

二四

鸰恶铃而高飞,不知敛翼而铃自息;人恶影而急走,不知处阴而影自灭。故愚夫徒急走高飞,而平地反为苦海;达士知处阴敛翼,而岩亦是坦途。

【译文】

鹡鸰讨厌铃声而向高处飞去,不知道只要把翅膀收拢铃声就会停止;人们讨厌地上的影子而疾速奔走,不知道到了暗处影子就会自行消失。所以愚蠢的人只是一味疾速奔走、尽力高飞,而把平地变成了苦海;明智的人知道置身暗处、收拢翅膀,所以,即使是高峻险峭的山石岩壁,也会变成平坦的大路。

二五

大烈鸿猷,常出悠闲镇定之士,不必忙忙;休征景福,多集宽宏长厚之家,何须琐琐。

【译文】

伟功远谋,常常出自悠闲镇定的人,所以没必要总是那么忙忙碌碌;美兆宏福,大多集中在宽洪长厚的人家,所以何必去计较那些卑微细小的事情。

二六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学道,方为心地上工夫。

【译文】

贫穷的人愿意救助别人,这才称得上是人的本性中产生的恩泽;能在锣鼓喧天的热闹场所潜心学道,这才算得上是人的心地上的功夫。

二七

谢豹覆面,犹知自愧;唐鼠易肠,犹知自悔。故愧悔二字,乃吾人去恶迁善之门,起死回生之路也。人生若无此念头,便是既死之寒灰,已枯之槁木矣,何处讨些生理?

【译文】

谢豹虫见人便以两只前脚覆面,尚且知道自己羞愧;唐鼠每月三吐其肠,尚且知道自己后悔。看来,羞愧、后悔二词是我们去恶变善之门径、起死回生之路途。人生假如没有这样的念头,便是已经寒凉的死灰、已经干枯的朽木,到什么地方去寻找一条生的道路?

二八

异宝奇珍,俱是必争之器;瑰节琦行,多冒不祥之名。总不若寻常历履,易简行藏,可以完天地深噩之真,享民物和平之福。

【译文】

奇珍异宝都是人们必定要去争抢的器物;卓异的节操、不凡的行为,多被视为离经叛道的恶行。总是不如平常的经历、简单的行为举止那样可以保全天地浑厚淳朴的真原,享受民间万物平和敦厚的福气。

二九

福善不在杳冥,即在食息,起居处牖其衷;祸淫不在幽渺,即在动静,语默间夺其魄。可见人之精爽常通于天,天之威命即寓于人,天人岂相远哉?

【译文】

福善并非存在于极远的地方,就在饮食休息之中,于起居时启发或开导他的内心;祸淫并非存在于深远之处,就在动静之中,于言语沉默之时夺走他的魂魄。可见人的精神常常与上天相通;上天的威力与命令就寄寓在人的身上。难道说天与人相距遥远吗?

三○

龙可豢非真龙,虎可搏非真虎。故爵禄可饵荣名之辈,必不可笼淡然无欲之人;鼎镬可及宠利之流,必不可加飘然远引之士。

【译文】

可以喂养的龙就不是真正的龙;可以捕捉到的虎并非真正的虎。因此爵位和俸禄可以引诱那些追逐功名的人,但肯定不会笼络住那些恬淡无欲的人;残酷的刑罚可以用于制伏邀宠嗜利之流,但决不会加于那些飘然引退的人身上。

三一

土床石枕冷家风,拥衾时梦魂亦爽;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处齿颊犹香。

【译文】

用泥土做床,用石头做枕头,寂静生活作风,拥被而眠时,做起梦来也觉爽快;用粗粮做饭,用豆子做汤,清淡的滋味,放下筷子后,牙齿脸颊依然留有清香。

三二

谈纷华而厌者,或见纷华而喜;语淡泊而欣者,或处淡泊而厌。须扫除浓淡之见,灭却欣厌之情,才可以忘纷华而甘淡泊也。

【译文】

言谈中对繁华富丽的生活表示厌烦的人,也许见到繁华富丽的生活会由衷地喜欢;说话间对恬淡寡欲的生活面呈喜色的人,也许真正过上恬淡寡欲的生活后会心生厌烦之情。必须清除关于浓艳与清淡的见解,抛弃欣喜与厌烦的感情,这样才可以忘记掉繁华富丽而心甘情愿地生活在恬淡寡欲的生活之中。

三三

鹬蚌相持,兔犬共毙,冷觑来令人猛气全消;鸥凫共浴,鹿豕同眠,闲观去使我机心顿息。

【译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犬逐兔奔,兔死狗烹,冷眼看来,使人勇猛进取之气概荡然无存;鸥鸟与野鸭一同在水中嬉戏游玩,鹿与猪同入梦乡,不经意地看上一眼,便会使深沉权变的心计消失殆尽。

三四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译文】

经历了人情世故后,方才意识到狂放不羁弥足珍贵;遍尝了人世的滋味之后,方才知道恬淡寡欲的真实。

三五

心与竹俱空,问是非何处着脚;念同山共静,知忧喜无由上眉。

【译文】

人心假如与毛竹一样都是空的,那么是非还能在什么地方落脚;如果念头与青山一样平静坦然,那么就会知道忧喜悲乐没有机会爬上眉梢。

三六

趋炎虽暖,暖后更觉寒威;食蔗能甘,甘余更生苦趣。何以养志于清修而炎凉不涉,栖心于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为更多也。

【译文】

靠近炎热的地方虽然感到暖和,但是暖和之后会更加感到寒冷;吃甘蔗会产生甘甜的感觉,但是甘甜之后便会生出更加苦涩的滋味。还不如在操行洁美方面培养不慕荣利的志向,而炎热与冰凉之处皆不涉足;在恬淡寡欲方面安定心思,而甘甜和苦涩的滋味全部忘掉,这样自己得到的东西就会更多。

三七

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外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译文】

闲适逸乐、情态优雅只是希望自尊自重,何必去修饰仪表和衣着?俊逸清雅、骨气高傲,不愿得到他人的爱怜,那就没必要买那么多的胭脂与白粉。

三八

炮凤烹龙,放箸时与薤蔬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共瓦砾何殊?

【译文】

享用炮凤烹龙的珍奇肴馔何其豪奢,可是放下筷子后也知与廉价的素食一样;挂着金印佩戴着玉器何等的尊荣威风,可是人死之后这一切又与碎石烂瓦何异?

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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