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
……
那美貌少女要下车了,由婢女绿裳扶着,行下车辕,此时正是雨霁初晴,林毓抬眼望过去,太阳又露头了,日光透过迷蒙水气,竟在远处的天际幻出一座七彩虹桥。
逆光之下,眼前的少女立在车辕边上,显得端庄而又妩媚,直领对襟上的一截脖颈秀美如玉,双眸盈盈如一汪春水,乌黑的发梢被金黄色的阳光涂抹,闪烁着半透明的光芒,整个人都似乎被一层淡淡的光环笼罩着——林毓怦然心动,她是天使吗?
林毓的眼睛眯起来了,不知道是光线过于强烈,还是这少女美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那少女脚步轻快,娉婷行来,走到林毓面前,敛衽为礼,低声道:“小女子谢过林公子援手之德。”
林毓连忙还礼:“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呢?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小姐无须多礼……”
“林公子不要叫我什么小姐了,”少女贝齿轻咬,轻声道,“我叫杨舜琼,小名琬儿,林公子可以叫我杨舜琼,或者叫我小名。”说完,立刻觉得有些懊悔,自己这是怎么了,姑娘家的闺名,是随便就可以告诉陌生男子的么,连小名都告诉人家了?可隐约之间,又为自己的勇敢感到那么一丝得意。
叫她小名琬儿恐怕会唐突佳人,小名都是亲人和长辈叫的,还是叫她舜琼小姐吧,林毓心里想,舜琼?这名字真是古意盎然啊。
……
“杨—舜—琼?舜—琼?”林毓作出一脸冥思苦想状,似乎在思索什么极其为难的事情。
绿裳在一边不满地说道:“林公子,我家小姐的名字可有什么不对么?”
“恰恰相反,舜琼小姐的名字取得极好啊。”
“那林公子愁眉苦脸地在想什么呢?”
林毓脸上一本正经:“书到用时方恨少啊——在下小时候顽劣,不喜读书,后来先生就想了一个法子来考较我们读书是否用心。每日念书他都要报一个古人的名字,说不出名字典故出处的,就要挨竹板子。所以挨过先生的几次板子后,在下一听到雅致的名字,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这名字出自何典呢。唉,姑娘的名字必是有出处的,就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虽然不用挨板子了,但总觉得愧对先生啊。”
杨舜琼俏脸一红,这个少年书生是在说笑吗,为什么他的神色偏偏这么认真?自己又不是他的先生!她忍住笑,低头道:“小女子的名字是从《诗经》里边取的。”
古人取名爱引经据典,一般来说,文《论语》,武《周易》,男《楚辞,》女《诗经》——《诗经》的语言温柔敦厚,有很多是对爱情、自由、劳动的吟唱,用来给女子取名很有教化意义。
林毓眉头一展,恍然大悟道:“在下知道了,是‘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这首诗出自《诗经·国风》,言男女恋人坐车出游,奔驰在乡间道路上,两旁木槿花儿吐露芬芳,青年男女心情欢畅。这么美好的一首诗,林毓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不能明讲啊,否则显得太轻浮了——这首诗听着有点儿男女私奔的意思。
两世为人,林毓还是很知道怎么逗女孩子的。
……
杨舜琼却有点难为情了,这首诗里的句子很质朴也很暧昧,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便岔开话题:“林公子医术高明,不知是家学渊源,还是得了哪位名医的真传呢?”
又想起适才在此人面前脱了履袜,俏脸就渐渐绯红起来,想着:一双天足全被他看了去,他会不会笑话自己没有缠足呢?
林毓答道:“在下只是学了点皮毛,谈不上什么高明不高明,倒是舜琼小姐的手艺令人惊叹,这抱螺当真美味,丝般香滑,在下现在都感觉齿颊留香呢。”
林毓说完咂了咂嘴。
杨舜琼扑哧一笑,觉得心中一阵欢喜,这个少年很有趣,虽然只是初识,可是和他说话却觉得很轻松很自然。
……
“小姐,该回车中静卧休息了,你身子还很虚弱知道吗?”绿裳忍不住开始催醋了,照顾好小姐是她的职责。
“对对,我们二人也要走了。”林毓忙道,“舜琼小姐以后要多多静养,赶路呢也不要让马车跑得太快,若能坐船走水路那是最好。”
杨舜琼默然不语,不知为何,刚才她心中还很欢喜,此时却有一丝怅然失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失落,是因为这少年郎吗,他与自己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可这种怅然的思绪,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呢?
绿裳瞧瞧杨舜琼,又问林毓道:“林公子是准备往哪里去呢?”
杨舜琼细密的睫毛垂了下去,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耳朵却竖起了倾听。
“在下主仆二人是往会城南昌府去。”
耳朵里传来少年清晰的回答,杨舜琼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意乱。
……
天色不早,林毓与巴童便向朱骐骥告辞,两人要早一些入玉山县城歇息,明日准备赶到广信府城上饶县歇夜,然后从上饶雇舟,顺信江而下去会城南昌府。
朱骐骥闻言忙道:“林公子是往玉山县城去吗,那好极,我们也是去南昌,今日准备在玉山县城找家客栈入住,林公子不如与我们同行?”
林毓有些踌躇,他另有要事在身,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
这时绿裳掀开车厢侧帘,嗔道:“林公子不是去南昌府吗?我们三辆马车,后面的两辆马车只是放了些行李,林公子二人明日就乘坐我们的马车,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还犹豫什么呀?”
马婆婆觉得颇有些不妥,但一想要不是人家刚才施以援手,小姐不定会出什么事儿,何况这书生确实懂得医术,路上万一小姐病情再有反复,还得用到人家不是,当下也过来央请。
林毓想了想,这样确实会轻松许多,当下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玉山县地处闽浙赣三省要冲,有“两江锁钥、八省通衢”之称,源于怀玉山三清湖的金沙溪,一路汇集诸多溪河,自三江口至玉山南门,绕城而过,称为冰溪,取的是“冰为溪水玉为山”之意。
县城并不大,被冰溪这条母亲河环抱其中,沿着河面,一共修建了三座桥,东门的东津桥通往两浙,西边的西济桥通往广信府,南门就是玉虹桥了,过桥可去水南武安山麓的普宁院和端明书院——
众人从普宁院出来,往西南行了数里路,便看见一条旷阔秀美的河流横在眼前,这条河环绕着玉山县城向西流淌,林毓心知这就是玉山的母亲河——冰溪了。
冰溪之上,一座七孔石桥,宛然如虹,横亘水南水北,桥名玉虹,很是贴切。众人过了玉虹桥,从南门进入玉山县城,玉山县城不大,但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因此客栈不少,朱骐骥等人选了靠近西门的悦来客栈入住,西门市肆繁华,明日一早众人要从西门出城。
安顿下来,天色已经擦黑,林毓又给杨舜琼搭了一次脉,脉象已经稳定了许多,又写了张药方,亲自去养济院的药铺为她抓了药,让马婆婆煎了饭后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