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映斜阳,曀雾沉沉。
狄升在斜阳下。
斜阳下只有他一人,天地间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沧海无际,渺渺茫茫,却迟迟未有惊涛卷涌,疾风甚雨。
水中不见鱼游,空中不见鸟飞!
这片海域实在平静得出奇!
有时越平静的地方就越危险,而死亡也往往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到你身上。
狄升若是常人,那么他此刻应该非死即伤,实际上他活得很好,甚至毫发无损。
狄升当然不是常人!
那突然起自海面以下的滚滚烈焰,在被他酝酿多时的剑气护圈弹开后,顷刻化作人形。
“你是谁?”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你居然是人?”
“我是不是人,这并不重要!”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他,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很快就将变成一个死人!”
“连我这剑气护圈也破不了,何以出此狂言?”狄升冷冷一笑,“若不想被打回原形,最好告诉我你是谁,还有你的来意!”
近日风云突变,天地晦暗,妖邪之气四处弥漫,五神岛全岛高度戒备,若非级别较高的剑师或异类,绝无可能只身犯险。
狄升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妖,只是没想到,这妖物居然如此无惧无畏。
若是连一个尚未加强的剑气护圈也动摇不了,又岂能敌得过狄升手中的仙剑?
那妖物忽然闭口不语,继而双臂一振,身上衣冠自动脱去,立时带起一片血影。
血影飞射而来,如矢如剑,狄升只淡淡看罢,竟丝毫不作闪避,依旧静坐如前。
他手中之剑仍在鞘中,剑端闪烁着金色光芒,那是象征剑师身份的光芒,说明他不是一名普通剑师,而是一名经过权威认证的仙剑师。
此刻他忽然动了!
但只是略略张手一扬,金光电闪而出,那看似威力不凡的血影竟随之消失,瞬间无影无踪!
他并没有耗费多少体力,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更大的考验即将降临。
伏魔岛就在对面,那云雾迷蒙的石壁上隐隐可见:千年之岛,百年之人,剑界不灭,传承不止,境界有异,神器有变!
唯一不变的,是传承者一年一度必行之事!
不是庆生,亦非过节,而是镇妖。
没有人知道,这是必然,还是巧合。
狄升也不例外。
不过他能想到的是,每次镇妖之前,都很可能有妖魅前来捣乱,为的是救走被镇压在五神岛底下长达千年之久的九世妖皇。
眼下这只妖物看起来并不强大,却很是拼命,其实无论是人是妖,有时候怕的并不是他究竟有多厉害,而是他铁了心要与你拼命。
狄升心下不惧,却也开始谨慎起来,原本放松的双手因而缓缓运力,准备随时迎击。
妖物一击不成,忽然摇身一变,伴随两声猛虎之啸,暴戾烈焰接连射出,所到之处,精光迸射,霹雳连珠,俨然拼命之势。
“原来还真是只老虎,怪不得或如此勇猛!”
狄升一一闪身避过,继续悬坐于空中,蓄势以待。
当他再次念及“老虎”二字,不觉暗自一怔:“莫非它就是二十八年前......”
但此刻已不容他多想,只见那猛虎纵身一跃,瞬间长大数倍,离地十丈开外,一双嗜血巨爪疾掠而来,顷刻即至狄升胸前。
巨爪之力,掏心挖肺绰绰有余,就算将整个人撕成两半也不在话下。
那不是普通的老虎,而是一只修行数百年的虎妖!
但令虎妖意外的是,狄升仍未出剑,而是翻然转身之后双掌电扫而出,竟有万道光芒刺目射来,将整个岛屿照得明亮无比,光芒变幻无穷,遇物即爆,顿时散出点点繁星,情势甚是奇诡。
大骇之下,虎妖也越避越急,倏忽如电,隐现无常,忽大忽小,忽人忽兽。
呜.......
一声惨嗷之后,那虎妖居然变回原始大小,再化作人形时,已然气喘吁吁,单膝跪地,只手捂着胸口,痛也似的怪叫不已。
狄升骤然收势,缓缓降落地面正色问道:“老实说,你跟两百年前在此作乱的那只虎妖,到底什么关系?”
虎妖没有回答,只是笑,一连枭笑三声,接着身形一晃,准备隐身遁去。
可转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两根钉子牢牢钉住一般,迈出半步之后,竟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他继续挣扎,继续无效,因而切齿嗔道:“既然杀不了你,那你就索性杀了我,何必用这折磨人的手段,叫人不痛不快?”
“既然你那么想死,刚才又何必逃跑?”狄升一面说话,一面运力,指尖两道劲气依然牵引住虎妖,毫不放松。
“你杀了我吧!”虎妖已笑得极其勉强,却仍然在笑,“杀了我,即便让我形神俱灭,我也无话可说!”
“我狄升从不轻易杀一个人,也从不轻易斩一只妖!”狄升的表情开始变得没有任何距离感,“若你能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不但不会伤你,还会马上放你走,从此既往不咎!”
“你问!”虎妖沉默半晌,忽然哼道。
“第一,你是否为救妖王而来?”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能算作一问,因为......”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第二,今天你冲我而来,是否为寻私仇?”
“你我素未谋面,何来仇怨可言?”
“也许我得罪了你的朋友,或者亲人......”
“没错,你的确得罪了我的朋友,而他也是整个妖界的朋友!”
“妖皇?”
“哼哼,现在要对付你的绝非只有我一个,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连逼你出剑的本事都没有......”
“看样子,两百年前那次百妖之乱,你应该也参与了?”
“这件事我倒有听说过,但从头到尾都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你确定?”
“真......真的没有!”虎妖顿生惧怕,继而后退数步,“我一直在深山修炼,最近几年才出来走动而已!”
“是吗?”
“是的,而且.......而且我的问题好像回答完了!”
三个问题的确已经问完,狄升没有再问。
他站在剑神岛至高处回头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五神岛另外四个地势较低的岛屿,依旧潇然无人,想必所有弟子均已安全撤离。
平静出奇的海域,此时平静依旧!
九月初九,又是一年重阳时。
但狄升认为,今天只有一件事有必要去做,也必须去做,便是镇妖。
妖皇尚未起势,可因为这只虎妖到来,实际上镇妖行动已经开始!
千年以前,岛上有且只有五名剑术超绝的人,无限接近神的人,被誉为五神,五岛因而得名。
千年以后,岛还是以前的岛,人却不是以前的人。
至少,现在已经不止五人,或许是天意巧合,或许是人为限制,如今这些人当中能称得上剑界翘楚的,依然只有五人。
他们同样剑术超绝,同样接近于神,甚至同样有人称他们为五神。
可身为五人之一的狄升,却多次向人解释:“当年五神合力收服整个妖界,尔后舍身化作五道天罗剑桎,将妖皇困于五神岛之下,如今我们几人,就连一个无法现形的妖皇都难以对付,试问又怎能与五神相提并论?”
心念及此,恚怒顿生,指间劲气因而增强数倍,彼端惊虹电射,嗤嗤连响,而其中一道红光正中那虎妖腹部。
虎妖亦随之倒地,渐渐退变元神,身躯一动不动,只有嘴里喘着粗气,好似一副形体将灭的模样。
实际上,这并非狄升一时失手,因为他越发相信,这只虎妖很可能也参与有过两百年前那次百妖之乱,并且与当时为首的金虎大王有密切关系。
所以此妖应当非除不可!
狄升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并缓缓抬起左手,一道强气正自运出,只要一击即中,虎妖必然尸骨无存,形神俱灭!
他当然能够击中,因为虎妖已经一动不动。
蓦在此时,一声长啸起自遥空,由海天之界迅速传来。
他忽然停住,因为他非常清楚这声音属于谁。
天边飞来一人,自波光与斜阳映照之下戚速飞近。
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在飞行途中由鹰变成人的中年黑衣男子。
那居然也不是人,而是妖。
不过狄升并未把他与虎妖等同视之,并相反地作出毫不伪装的笑脸欢迎对方。
实际上他们认识已久。
狄升一直把他当朋友,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朋友。
妖界称之为鹰王,人类亦是如此。
能同时让人与妖两界都称之为王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妖。
那垂死挣扎的虎妖似乎也听到了鹰王鸣叫之声,准备继续挣扎起身,却仍是白费力气,嘴里因而发出更为粗重的惨嗷声。
“怎么回事?”鹰王方一着地,便指着虎妖之躯疾声厉色地问道,“此般孽畜居然也有胆量来谋害狄兄你?”
“以他的本事,害我倒不至于!”狄升哂微笑道,“可他一心想救出妖皇,这倒是真的!”
“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鹰王稍敛怒容,赔笑说道。
“既然你来了,那就交给你处置吧!”
“只怕我也不怎么方便,因为这只老虎并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无妨,由你动手,总比我动手要方便点!”
“好吧!”鹰王稍作思忖,指间突地射出一道白光,罩住虎妖全身,好似剑气护圈一般光芒时隐时现。
顷刻间,虎妖渐渐变回人形,猛然跪地急呼:“鹰王救我!”
“我这不正在救你吗?”
“您虽然救了我,可他......”
狄升笑问:“你刚才不是连死也不怕吗?为何现在却落得如此狼狈?”
虎妖不答,视线瞬间转向鹰王并且双目充满期待,以求得到最大限度的保护和谅解。
毫无疑问,鹰王一直在骂他,但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他。
身为妖界德高望重的领袖之一,鹰王自然不希望亲眼看到任何一个同类死去。
现在他接着骂:“仙剑师狄升没有出手把你打成形神俱灭,是念你修行不易,造化更难,因而点到即止,只叫你记住教训罢了,如若今后你再行来此捣乱,就算是我,也一定不会饶你!”
“鹰王教训的是,然而......”
“还不快滚!马上给我滚出千里之外!”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