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大人都坐吧!”
见他们久久不落座,我才想着又要我发话,等他们都落座了,我又扫了几眼,找到楚齐所在,姜子期所在,以及那几位早前见过的重臣,包括薛将军。只是这位薛将军,我倒是从未能正脸瞧过,今日算是第一次见他。
是伯安暗示于我的。
楚齐从座上起,行至正中,礼数周全道:“今日是陛下寿诞,又是登基良日,臣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楚卿有心了。”
我莞尔,却从旁感受到凌厉的目光,始终未曾发觉究竟来自何处。心下变得越发的不安,但愿今日不要出什么大乱子,脱离了掌控。
楚齐退回座上,而那位薛将军却从座上起,行至正中。他胡须微白,身形魁梧,双眼炯炯,只是低垂颔首,我并未能瞧得真切。
“罪臣薛凡,叩见储君。”
自古将相王侯,单膝跪地叩见君王,便是大礼,他跪的有气魄,昂头直视于我,他口里叩见的,不过是个储君。他并未随楚齐一般喊我陛下。
他昂着头,也使我瞧清楚了他的模样,天生的将相之貌,实在令人压迫感肆意。尤其是他的双眸,看似单纯如水,却深沉不知往何处。
我竟有一丝惧怕。
我笑出声来,以掩饰内心的慌乱,好容易才稳住了声音,却不敢对上薛凡的双眼,只是看着偏处问:“薛将军何以自称罪臣?”
“罪臣惶恐,西北宵小作祟,罪臣因故返回帝都,虽如此,未能剿灭,罪臣罪责大焉。”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丝毫无请罪的口吻,因故返回帝都,他的因故不过是我的寿诞,我的登基大典。
如今便开始了么?
我眯起双眸,扫视殿内众人,可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看来,如今薛将军若不向着我,我势必会大失人心。况我本来便拥护者不多。
我心里早将思绪捋了好几次,要么,这薛凡是有意与我作对,要么,便是试探我。
前些日子我将朝里的事情看了几番,也有几分清楚所谓边防布阵,即便薛凡有返帝都,西北边陲亦不会不留一人,任其空虚。
“如今,将军的副将所为何人?”
薛凡像是未曾料到我会问这个,眼里多了几分琢磨,他却只是从容道:“乃是下溪文曲候之二子,文章。”
文曲候,我记得,在朝表中,这文曲候只是帝都下县一候,只是与朝里重臣乃是近亲,时常于宫中走动,负责宫里织物输送。我用手指揉了揉阳穴,记着这些耗费了我好些时日,如今想起来也如大海捞针,实在费力。
“今日虽是大日子,但身为副将怎能擅离职守,此次帝都之行名列里怕是没有文章的名字,难不成他不曾守在边陲,倒是私自逃了回来?”
据我所知,登基虽是大典,此官阶要职,犹是边陲重地,未经传召应允,是不可随意离去的。
薛凡微微垂首,恭敬道:“罪臣惶恐,文副将并未擅离职守,只是他毕竟年少轻狂,经验少之,不能胜此大任。”
仔细琢磨这话,便还是有意为难我。
我思忖着该如何应对,却有人从座上起,行至正中。此人年纪稍长,于此前见过,若我没记错,旁人都称其为墨老。也是拥戴赫连墨之人。
“老臣有一言,今薛将军归来只因登基大典,何罪之有?况文副将一人于边陲也实在不合情理,难以降罪。边陲大境怎可只留一人,微薄兵力。”
我蹙眉。
我还并未说什么,这墨老便说的好像我已怪罪于薛凡与文章,边陲大境,微薄兵力。不错,薛凡手握重兵,但大军留守帝都,只部分随薛凡去往边陲。墨老之意,怕是想将这兵力调转西北边陲,两不后患。
如此一来,即便薛凡拥护我,将来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笑了笑,玩笑道:“墨老这是在怪罪我了?墨老错解了,我并未怪罪将军,这边陲大事还是稍后再议吧。”
“是。”墨老行了礼,却并未退下。
薛凡仍是站在一侧,不言语。
“墨老还有何事?”我皱眉,难不成非要一蹴而就吗?
“今日是登基大典,我南桀律法特殊,大帝即位前,必先大赦天下,凡死罪者处以流放,凡轻罪者予以释放,老臣只是请求未来的陛下,先行大赦天下。”墨老双眼微眯,满眼算计,犹如一只老狐狸,他的话不慢不快,正让人揣摩,“陈煜陈大人为国也算是鞠躬尽瘁,虽有大罪,如今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陈煜!
我双眸微紧,他应是被流放了,竟又被提起。
我看向楚齐,他立刻从座上起,行至墨老右侧,双手作揖朝我行礼。
“陛下,陈煜之罪已判决,只是要等到秋后处决。”
大赦天下,大赦天下…我怎忘了这一条,若放回陈煜,后患无穷。赫连墨,你是否早就料到了?才如此隐忍。
衣袖下的手搅成一团,如今我便没有理由不放人了。
“陈煜虽有大不敬,但如今要大赦天下,便准起回帝都与家人团聚罢。但决不可再入宫。”我最终也只是退了一步,手里微微溢出汗渍,这不过是开始,往后要发生什么,完全无可预料。
“多谢,陛下!”
两字隔开,却使我脊上一凉。
“老臣这便去传旨了,先行告退。”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势必也将成为我心头大患。我缓缓吐了一口气,挥了挥衣袖,示意薛凡和楚齐退下。
伯安见状,从我身侧向前一步,环视四周。
“吉时已到,诸位大人请起吧,还请楚大人掌控即位大典!”伯安的声音朗朗回响,等了许久,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虽说不大太平,但即位一事已是定局,即便赫连墨要有所行动,也便是我已是女帝后的事了。如今,还是承袭了女帝之位,便要坐拥南桀江山。
楚齐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这一刻他怕是也等了许久了。
却不果然,他还未离座。
兀然,大殿外冲进一名侍卫,慌乱大喊:“宫内失火了,为尊大殿火势太猛,怕是保不住了!”
为尊大殿是何处?
殿内喧闹起来,为尊大殿…为尊大殿…便是从前的崇锦殿!遭了,娘亲的遗物!我心下一急,急急从殿上跑了下去。
“你说可是为尊大殿?”我质问侍卫。
“是!”
“陛下,莫急!”伯安匆匆追了上来,站在我身侧,朝侍卫呼喊,“还不快召集人马,尽力挽救!快去!”
忽然乱作一团,我心下再难安,余光瞥见赫连墨,仍雷打不动的安坐于角落,只嘴角浅笑。这怕是他的杰作了。
“伯安,随我去看看。”我拂袖正要离去。
殿内众臣立刻为我让路,大殿正中空出一道宽阔的路子。楚齐亦追了上来,跟在我身后。
“陛下,请稍安勿躁,陛下还是留在这儿吧!”
“如何留着,殿里还有重要的东西!”我心里太过着急,竟失了分寸如此怄火,实在太过妇人之为。可我如今实在急,哪里顾得了许多。
“嗖!”
这凌厉的声音将我的视线拉回大殿正门,而直对我的,竟是一支从殿外射进来的箭矢,我一时未能反应,那箭矢便擦肩而过,使我坠倒在地。
“陛下!”
伯安慌忙过来扶住我,我侧眼瞧见肩上的血渍,好在只是擦肩而过,并未伤及筋骨,只是流了许多血,实在疼得紧。我咬住嘴唇,低低说了一句:“不碍事。”
“有刺客,保护陛下!”楚齐大喊了一声,从腰间抽了一柄软剑在手,护在了我身前。就连薛凡也在瞬间手持长剑护在我左右。
殿内喧闹,大臣乱作一团,楚齐这一喊,许多侍卫都冲进了殿内。如此便是奇怪了,若有人从殿内向殿内射出箭矢,这些侍卫又怎会不先去追逐刺客,倒是全数涌进了大殿。
我忍着痛站起身,环视一眼四周,并无奇怪之处。
“你们为何不去追刺客?”楚齐大怒。
侍卫们面面相觑,似是不能理解。“大人,何来刺客?”
箭矢明明是从殿外射进来的,难道他们真的都不清楚吗?我回头看了一眼没入地面的箭矢,这支箭做工精细,看起来亦是崭新。
“伯安,这箭矢可是宫中之物?”
伯安上前将箭矢拔了出来,左右看了几眼,随后答道:“回陛下,是宫中之物,上有刻字,薛。”
薛?
我忽然觉得肩上刺痛,就连头也有些微微晕迷。难道是箭矢上…
“陛下?”伯安喊了我一声。
可我实在不想作答。
“陛下!”楚齐伸手扶住了我,大抵是见我站不稳妥,“陛下脸色苍白,莫非是…箭矢上有毒!”
毒?
“毒!…快,快,快传太医令!”伯安慌忙将箭矢丢在了一旁,朝殿外大声喊着。
我已有些站不住,头也越来越沉。我本来还想瞧一瞧薛凡此刻的神情,却实在找不到他的身影。眼睛既要阖上。
“阿兮!阿兮…”
阖上眼前,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可耳里再听不真切,眼里愈加模糊。
我从睡梦中醒来时,已是深夜。屋里灯火通明,只是这陈设,丝毫不似原先我住的地方,我并未觉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也不像是中过毒,便自个儿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