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清没有目的的走着。
浑浑噩噩的一直走到御虚城夜幕。
他心里很乱。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的内心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淡定。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不舒服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后悔让那三个人给他磕头这件事情。
少年不舒服在于他更清楚的感受到了世界。
这个世界有纷争，力量是解决纷争的唯一方法。
如果陈长清很弱，那么会磕头，会死的人，是他。
陈长清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太温柔。
少年看着夜空。
万千星辰都在空中，但是万千星辰看上去都那么小。
整个城内的人都熙熙攘攘，为自己的生活忙碌着。在少年身边纷纷走过。
少年仰头。
他伸出手指，看上去想要触摸这片天空。
这个世界有关力量，最强大的便是天穹。
“天穹究竟是什么呢。”他喃喃着。
天穹是世间万物，是一切源头，它生造万物。
“天穹是人类的饲主。”少年背后忽然也传来一处好听的声音。
陈长清转过头。
少女笑盈盈看着他。
少年与少女在夜空下相望。
远处天空里绚烂熏染了一束烟花。
少女白皙的面庞被烟火的光映衬着。
陈长清笑笑。“天穹生造万物，包括人类。”
少女摇摇头，“不仅是生造，你觉得这天穹是什么所化？”
陈长清仔细想了一下，他检索了自己记忆内的十万本丹青书卷，然后他摇了摇头，“我说不出。”
这个不太温柔的世界，却很大。
十万本丹青书卷，描绘不完。陈长清也想象不出。
少女千山雪上前一步走到陈长清面前。“对天穹不需要太过于敬畏，因为你终究有一天会走到它的对面。”
夜风抚着少女的头发。少女歪着脑袋看着少年。
“我不喜欢这天穹。”少年说着。
“真巧，我也不喜欢它。”少女回答。
“人从出生开始，便被分成了两类人，可以修行的，不能修行的。这不公平。”少年摇摇头。“凡人比修者，如同家畜。如果力量就是一切，那么无法修行的人类从出生就被这天穹否定了意义。”
烟花绽放，少年再次仰头看着夜空。
他伸出手指，看上去想要推开这片天空。
“天穹是世间万物的规则，天穹最喜欢一条规则，谁有力量，谁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千山雪说着，“世界六块大陆环绕着三海，三海之上有一山，山有九脉，分别代表九个宗门掌管天下人生死。九个宗门供奉着天穹。供奉着这条规则，谁强大，就能杀掉弱小的人。”
少年摇摇头，“可是有些人天生就不能修行，这不公平。”
千山雪知道，少年嘴中的有些人，不包括陈长清自己。他有信心踏入修行范围。
少女对他也有信心。
不过陈长清却在清晰表达着什么，有关于那些“凡人”，他在对天穹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天穹不公平，但是这条规则很公平。”少女笑盈盈。
听到这句话，陈长清猛然全身战栗。
“你刚刚问，这天穹是什么所化？”他轻轻问着。
少女摇摇头，“但是那终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头顶万千星辰似乎一瞬间都因为少女的摇头而变得暗淡。
“什么是重要的。”少年问着。
“天穹的规则，也对它自身有效。”少女认真说着。
天穹的规则是弱肉强食，天穹让弱者被强者吃掉，天穹也信奉力量。
陈长清看着少女姣好的面容，像是明白了什么。他长久说不出话来，他静静看着少女。
他握紧拳头。他松开拳头。
少年笑了起来。是放开一切的大笑起来。
周围的人不解看着他。
少年不理会，仍旧大笑。
千山雪自然明白少年想明白了什么，她不说。只是轻轻挂鬓发于耳后。
“修者能强大到胜过着天穹吗。”少年笑着，问着。
天穹生造万物。
天穹生造凡人，天穹生造修者。
天穹令修者吃凡人。令凡人如家畜。
凡人就该被吃吗？
少女认真看着少年的眼睛。一双漂亮盈动的眼睛与一双沉稳内敛的眼睛对话着。
万年不化雪山之上飘飞着的雪花。
天穹一样广阔的未看到的磅礴边际。
少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说。
她点点头。
能。
修者，能胜过天穹。
或者说，人类，只要足够强大，能胜过天穹，能毁灭天穹，能替代天穹，能化身这天穹。
力量就是一切。
这是天穹都信奉的规则。
这条规则的对象，包括天穹自己。
少年终究看到了夜空万千星辰闪烁不定。万千星辰像是在惧怕自己一样。
陈长清再次抬起手，轻轻一推。
似乎万千星辰都要熄灭。似乎天穹都要坍塌。
但是这只是似乎。万千星辰仍旧明亮，天穹仍旧深邃。
“修者的第四境，称呼为问心境。这一境，不修为，只问初心，只问当初为何而修行。陈长清，你因何而修行。”少女问着。
“我是不能修行的凡人，我想要修行的原因，就是想证明一件事情，我的命运不是被天穹注定安排好的。”少年轻轻说着，“我要这天，不能安排凡人的生死。我要凡人，不会变成家畜。我要所有人类，都能修行。”
少女忽然簇起好看的眉头，她没有想到少年会这样回答。
“你立下这样的誓言，问心境恐怕不容易踏过去。”少女倒是并不讨厌少年的回答，“因为这终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是真正的逆天而行，你自己可以修行，还要世间所有人都可以。这是对天穹最大的蔑视。”
偏偏少女这番话的语气里却没有带着对于天穹的丝毫敬意。
“让所有人都能修行如果很难做到，那么就退而求其次。”陈长清回复着少女。
“什么样的退而求其次？”少女好奇问着。
“让世间所有人都不能修行。”陈长清笑着。
少女看着他的笑容，里面只有单纯的干净，单纯到可怕，干净到可怕。但是少女很喜欢这个笑容。
“真是狂妄。”少女语气很温柔，“太坏了。”
“这是公平。”少年笑容仍旧干净。
“我刚刚十五岁，在这片天穹下面，我恐怕也能勉强算得上天才的人。虽然我现在的境界是龙象境初阶，但是恐怕在这片大陆上，除了那两位宗主以外，没有一个人能是我的对手。”少女缓缓说着。
陈长清想了想，然后慢慢说着，“十五岁的龙象境，就算在十万丹青书卷里面，放在十万岁月里，也算是绝顶天才的人了。”
少女摇摇头。“想不想知道我的问心誓言是什么？”
问心誓，这是问心境里被不断拷问着的本心。是在修行之前必须要立下的誓言。
修行之前，必须要以本心立誓。
有的人想要权利，立誓便是“权利”，他若能迈过问心境，天穹便给与他权利上的机遇。
有的人想要力量，立誓便是“力量”，他若能迈过问心境，天穹就会赐予他更强的力量。
万千修者，追求不同，誓言自然也会有些许不同。
千山雪的本心，陈长清并不知道。
但是陈长清自己的本心，他自己却清晰地感受到了。
“我的本心，是看破，我想要看破一切，我想要看破这苍穹，我想要看破这世间万物。”千山雪轻轻说着，“我在问心境，困了足足三年。因为这道誓言，但是我过了问心境以后，我能看破很多东西，我的境界修行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千山雪看着陈长清，“你现在也摸到自己的本心了。”
陈长清点点头。
我要，公平。
他的本心就是这两个字，“公平”。
“你的问心誓，可不光能影响到你自己，你的问心誓里牵扯到了所有人的命运，你在问心境里面被困住的时间，恐怕不止三年。”千山雪说着。
她曾经担心因为栾家退婚而让陈长清本心动摇。
但是她现在不再担心了。因为陈长清的本心很大，大到就算是栾家大小姐这样的天之骄女，在陈长清的本心之海中里，就像一块被扔进其中的小石子，或许能惊出涟漪，但是却终究石沉大海。
“你觉得，我能吗？”少年问着。
“我看不破。但是我却很喜欢你的问心誓。”少女回答着。
“世间万物你终究能看破，你的眼光当然会比别人眼光好得多。”少年说着，“谢谢你喜欢我的问心誓。”
少女看好少年。
平静外表下面，是狂妄到极点的本心。
但是少女就是喜欢。
千山雪本心誓言希望看穿一切，她当然看万物比普通人透彻。
“我的誓言，就是公平，我要公平。”少年说着，“我要这天穹之下，对所有人公平！我要这天穹，给所有人修行的机会！”少年深吸一口气。
天穹生造万物，万物不同生养。
天穹生造人类，人类却也不同生养，凡人修者不同生养。
陈长清不要这规则。陈长清要忤逆这天穹。
陈长清想要的规则——
“对所有人公平，这就是我的问心誓！”
少年的吐字掷地有声。
少年对着天穹最后一次伸出了手，他虚抓住一枝星辰。
看着陈长清的样子，少女歪着脑袋，也做了一样的事情。
少女在他身边，学着他，也对着天穹的夜空中，抓住一枝星辰。
两个人相视而笑。
万千星辰点缀天空，不发言语。
有一颗星星忽然变得极为闪耀。少女明白那颗星星是什么。也知道那颗星星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