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喂?”
“喂,周明宇,我还有十分钟上飞机。”
“知道了,我今天要去一趟工地。”
“你不是不管那个了吗?”
“出了一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严重吗?”
“没事的,安全方面的小隐患,打个招呼,稍微注意一下就好,我从那里,直接开去机场接你。”
“嗨。”关娜上飞机坐下来,邻座的女人向她打招呼:“你也是来C城玩?”
“不,我在这里工作。”
“那么,男朋友在S市?”对方是那种典型的,对年轻男女之间感情喜闻乐见的过来人神态:“蛮辛苦的啊。”
“不完全是,我家就在S市。”
“啊是吗。”女人把爬来爬去的小孩子收进怀里:“叫阿姨。”
小孩刚长出两个牙齿,专注地啃着自己的衣襟,口水涟涟。
“我带他去心香寺上香。”女人看着他笑道:“听说那里的菩萨特别灵验,我求了签,说这个孩子啊。”
做母亲的说着捏捏孩子一撮柔软的小头发:“以后至少是个小博士。”
关娜配合的笑,想起来自己上次求的一张签,拿出钱包来,签文正安静无声的贴在夹层里。
关娜出了机场,打开手机。
有几个未接来电静静躺在屏幕上,周明宇的号码,她拨回去,没有人接。
“关娜。”这时有人走到身边叫她一声。
关娜回头,看了两秒认了出来,纪文涵。
她还想了一下,叫他什么呢?
可是这个人脸上,怎么看不见一点要做新郎的喜庆呢,整个人阴沉的一丝亮光都没有。
她渐渐觉得不对了。
“周明宇呢?”
语调还是轻松的,她不敢显得太紧张,怕一紧张真的招来什么事。
“你先跟我上车。”纪文涵伸手来接她的行李。
关娜本能地一躲,坚持问:“他人呢,还在工地?”
纪文涵沉默了两秒,说:“关娜,我们都要坚强一点——明宇在工地,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目前还在抢救。现在我们过去。”
医院里,关娜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
“爸,妈。”纪文涵一直走在她身后,大概是防止她突然昏倒。
这一时刻,她可惜自己不是宋予,不能有问题就倒下去人事不知。
“你来了。”
他母亲真是坚强,这个时候,也只能听见她声音里,微微的一点颤抖。
关娜点点头。
小小的悠悠被宋予牵在手里,懵然的站在一群成年人中间,看见她就喊起来:
“娜娜阿姨。”
关娜把小女孩拢过来,后者捏着她的衣角:“娜娜阿姨,小表叔怎么还不出来。”
“很快。”她低头,对悠悠说:“没事的。”
“关娜,你坐一下吧。”纪文涵对她说。
“不。”关娜回答。
她不能坐下来,怕自己要坍塌。
纪文涵的父亲看着关娜,他妻子对他说过,这女孩的面容,她初见,就觉得似曾相识。
果然如此,他们在某个相近的时间和地点,一定见过这张面孔。
现实和记忆交叠之际,他灵光突现:
“是你。”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距S市千里之外的一处乡镇卫生所,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的生命,在手术台上消逝,如刚刚绽放于清水里的一朵莲花,凋零在最美好的年纪。
死亡通知单上,几个冰冷的字,宫外孕,大出血。
三四个成年男医生都摁不住接近崩溃的少年,像年轻的兽,他一次一次用劲全力把自己整个人砸在医院的墙上,死亡是一堵比这还要坚硬的石壁,他如此绝望,却如此无能为力。
清秀惨白的一张脸,却有鲜血从唇边一直流下来,直到最后他完全虚脱。
后来几个医生谈到,那是他们生平所见,最惨烈的一段爱情。
一个月之后,这个少年,回到离开前的学校,父母和大哥,开始一段时间,还接他上下学,后来渐渐看他除了寡言,举止基本正常,于是放松神经,没有再过多干涉。
直到有一天,他们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少年在小女友的墓前吞下一整瓶安眠葯,然后割腕。
幸而有人在第一时间呼救,他被送到距离最近的医院,争取到宝贵的抢救时机。
呼救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白衬衣被少年的血染的一片鲜红,她在急救室门口,和他父母一齐等待,眼神惶恐。
抢救及时,他活了过来。
等他父母想到时,那个女孩子已经悄然离开。
此后,他转学,接着搬家。
那一年之后,生活于这个少年,逐渐成了一场无谓的游戏。
童话里,再见到小人鱼的时候,王子已经忘掉了她。
那个王子,果然是个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