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友们集训了七天轰轰烈烈的运动会如火如荼的展开了,那几日特别忙,早上没有人来查宿舍,我钻着这个空子睡了一星期的懒觉,这导致了我比赛那天错过了据说很精彩的开幕式,其实那倒没什么,我对那方方正正的队伍根本没多少兴趣,让我反感的是,没有体育项目的同学必须都要去看台上看比赛,大学里我听到最多的命令就是去哪里哪里集合,每个人必须去不去不行,而当我们耐着性子来到集合地点时,不是观看无聊的演讲就是某个不知名专家的讲座,这常常让我感觉到一种被戏弄的嘲讽。
八点,舍长戴着免费提供的白色遮阳帽到宿舍来叫我她的脸上还贴着红色亮澄澄的小国旗,问我要不要也贴一个,我说来吧,就在左边脸上。
早上天气还算清爽,看台上一排排整齐的同学端庄的坐着,有的用手捂着嘴巴小声的说话,操场上早已摆好了跨栏,几个要比赛的在旁边做赛前准备活动,还有一些零散的人群坐在被跑道包围的草地上,舍长说他们一会要观看跨栏比赛,坐在草地上可以看得更清楚,我戴上帽子,静静地坐下等待着班长来核对人数,没过一会,班长就拿着他的花名册从下面的台阶上跑过来了,他一边向四周搜寻我们的影子一边在上面勾勾画画,把看台上所有的人都做了标记,没有到的也同样做了标记,花名册其实要上交的,如果没有请假条没有到的话,会扣不少学分。
对于场下一组组准备就绪的运动员我认识的压根没几个,而一些我没关注过的例如撑高跳远,障碍田径等一类的比赛我更是兴致薄弱,所以运动会正式开始时,我一点都不知道周围在为谁呼喊,但是出于礼貌我也装作很高兴的样子站起来和舍长一样对着前方的运动员欢腾,我倒是觉得,看台上的人比正在比赛的还要紧张,尤其是一些女生当看到某个人从远处跑来时,不管他参加的什么项目,她们都会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举起双手激动地鼓掌,有些甚者会不顾形象的跳起来,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坐在一起的往往是支持的同一个比赛的人,她们摇旗助威的动作出奇的一致,比如她们都是右手举着小旗子向左右各晃动五六下,等那个被注视的人到达离她们不远处的那一段跑道时,她们一起向前倾着身子大声的喊,某某,加油加油,之后那个人渐渐模糊成一个背影她们才肯坐下去,然而她们坐下去的动作各有千秋完全忽略了一个小组的一致性,有的直接一屁股坐下去了,有的会轻轻提一下裤子,有的会用手动一下垫子。
如果让我参加一项运动的话,我可能会选择跑步之类的,那并不意味着我的爆发力或者耐力有多好,而是我一直想体验那种速度之下的身旁的风呼呼而啸的感觉,那一定会很爽快,会累到极致,但很爽快,不过像我这样的身板和体力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过了一个小时班长又来核对人数,太阳已经向南移动了不少打在一旁的人身上明晃晃的很是闪耀,没一会它就照到我们这边来了,看台上已经乱七八糟完全失去了不久前的良好秩序,有些人明显受不了有点发烫的太阳把帽子压得低低的,有些人直接下去站在了操场边上,我看着四周乱哄哄的一切有点烦躁,便对舍长说,我们也去下边吧,去和班长说一声等一会在清点时别登记我们,舍长点点头站起来,眯着眼睛向四周扫视了一番说好,然后我们便一起走了下来穿过红色的跑道和那群马上要比赛的运动员站到了一起,一个正在踢腿活动踝关节的男生问我们是哪个系的,我说艺术系,舍长问接下来是什么比赛,他说男子三千米长跑,我小声的嘀咕着三千米要七圈半呢。
当第一组的六个人分别站到指定的的位置等待着比赛信号开始时,我沿着最里层的也就是跑道与草场相接壤的那条边不住的往里踢石子,北方的春天常是有风,不过大学还好一点,如果再往北走上几百里,那个地区的风中常常带着细小的沙粒,草场与看台上不同的是,草场上没有任何遮阳的地方却能感到自然风的清凉,而拥挤的看台则不能感知。我看着脚下向远处跳跃的小石子对舍长说,“嘿,这个地方真好, 以后就在一个长满草的地方安家了。”
“你要去内蒙古吗?”舍长问。
“不,我要去一个有草有蓝天的地方。”我大声的说,因为她已经走到我前面了。
伴随着我们闲适脚步的是周围紧张的比赛,我们都知道长跑的技巧是先慢后快,在前几圈需要的是放慢速度,好留些余量给最后几百米的冲刺,加之我们走到了草场中心离比赛越来越远,几个跳动的影子并不是太快,,我又向四周溜达了一圈,尽管很地上很干燥泥土却是浇过水的,草儿像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疯狂的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这是第四圈了,看,已经有人体力不支了,”舍长说,看着前方的几个穿黄色运动衣的影子。
“哦,”我说,“不错啊。”
“走,去前面看看,里面有人我们可能认识。”
我们便踏着被滋润出汁液的青草走到了另一个边缘,刚才那个做预备活动的男生远远地朝我们招手,“加油啊,快到终点了,”我说完他已经离我们有二十米远了,我转眼面向别处,四周都是小小的人群,中国的人口密度在学校里很直接的表现出来,我出奇的想要是我独自有这么一片草地就好了,这时又有几个人朝我们跑过来,我远远看到了一个飘舞的影子好像是崔明的样子,没等我确定下来舍长就对我说,“快看,是崔明。”
“恩,”我点点头,那个人越来越近,我定睛一看,果然是他,“那家伙也来参加比赛了?”
“去,带着他跑两圈,”她把我往前推了一把,正好崔明跑了过来,他显然没有力气向我问好了,只点头表示了一下。
“行啊,”我说,“他可能太累了,”比赛规定里没有说不允许带一个陪伴,我和他一起跑,借着一点精神力量,总是要比一个人好些的,我站到了他旁边,随着正在比赛的一同向前跑去了。
“崔明,快跑,追上我,快点。”因为我刚开始有力气把他落在了身后三米以外,旁边围观的同学在大声的喊加油,他加快了脚步追上了我,于是我又稍稍提快了一些速度,被一个人带着跑不同于一个人比赛,特别是在最后的时刻,两个人相互支撑一起坚持力量要比一个人孤军奋战强大的多。
“快点,再快点,我们要超过前面的那个人,”我朝他喊,他抹了一把汗直直的随着我,我感受到了那种速度之下的耳边呼呼的风声,我们跑着,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与时间赛跑的人,我们化作一缕风,赶去朝圣的路上。
一圈下来,他更累了,几个体力还好的轻松的超过了我们,而我的脸上也渗出了细小的汗珠,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来,如果我放慢脚步崔明肯定就更没力气了,我说,你快点,怎么比一个女生还慢?他真的是没体力了,左手支在腰际大口大口的喘气,对我的刻意讽刺没一点反应,我突然想起有一次他说他想听我唱歌而我不肯,便是拿着这个来引诱他,我继续说,快点,到了终点我唱歌给你听,他微微的点点头艰难的投来了一个微笑算是答应了,我们勉强赶上了前方不远处的那个黄衣运动员,一种从皮肤里渗出来的兴奋感涌上头脑,我边跑边回头冲那个人喊,小子,你没戏了,看台上的同学依然是大声的呐喊,像是特意为我们来的,借着各种呼喊和在空中挥舞的旗帜,我们又咬着牙提高速度跑了一段。最后两百米时,我们前方只有一个人了,其他人都被甩在了身后,跑道的拐角处聚集了大量的人群来围观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舍长大声的喊,小诺,崔明,快点加油,我在终点等你们,此刻我们的全部阻力都集中在了前方十来米的那个人身上,我看着崔明,他眼神里全是坚定和执着,尽管汗水已经打湿了整个后背,“快点啊,”他说,我吞回了紧促的呼吸和他一起向前方跑去,终点之外仿佛是一处救赎在等待着我们,到达那里就不会有汗水和艰辛,“加油,”旁边的声音震耳欲聋,崔明的体力似乎因为疲劳过度而又渐渐恢复了过来,好想伸手拉我一把,我跑开他大声的说,快跑,别管我我就在后面呢,其实我是怕他拉着我跑会犯规,那样成绩就作废了,“小诺,快到了,”伴随着舍长鼓舞性的声音,我使出最后一点蛮劲,没有落下多远,只是我们的努力仍是没有追上前面的那个人,他第一个跨过了红飘带达到终点,我们紧随其后,他的同学递上毛巾和水来迎接我们,突然的停止让我腿脚一阵轻飘飘的软,他们扶着我走到了草场中央,我顾不上矜持一下子躺了下去,“小诺,你起来,你得活动一下,”崔明伸过来一只手。
“不行,我起不来了,”我摇摇头,几朵悠闲的云彩轻轻的流动,周围明亮极了。
“那我帮帮你吧,”他小走了一会坐下来轻轻拍打着我的小腿,“运动后不能立即停下来,要有一个缓和的过程。”“好啊,真舒服,”我说,又把另一条腿伸了过去,他的力度恰到好处,从小腿膝盖到大腿,我感到刚才绷紧的肌肉一点点缓过来也有了一丝气力便对他说,“好了,别想着占便宜啊,已经好多了。他不屑的看了一眼把我的腿扔到了地上。
草场上又开始忙碌了,准备着下一轮的比赛,人们趁着这个空稍微活动了一下,比如去买水或上厕所,裁判们把手中的记录单翻过去一页开始了新的记录,而那时游走于我们身上的是清凉无比的风,太阳慈悲的洒下光辉遍布每一寸角落,就连平时一直阴暗的草根离地面的那一段都好像镀上了一层光辉,我望向别处人们紧忙的脚步舒缓起来,仿佛是在饭后的下午信步聊天,我们身下正好是柔软细腻的草坪,它们一直延伸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在那样魅力景象和舒服情绪的相融下,我仿佛回到了某个懒洋洋的午后,我在安静的画室里画画,有一个心爱的男孩顶着一头阳光来看我,我放下手中的颜料奔向他,那是我丢失已久的东西也是我期盼已久的,它曾在我心中生根发芽,也曾因为悲痛而枯萎,彼时它借着一股温暖而有力的气魄又开始生长,我终于发现了我所有憧憬的来源:一种莫名其妙的对华美忧伤的向往。这又要追溯到和佳佳一起的日子了,那无数个闲暇的夜晚和槐花香气的街道,那比这里要宽大的多的草坪,我构建的理想王国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在那里,我和佳佳都迷失了,想到这我好想饱睡一觉,或许醒来之后,我会躺在佳佳的胳膊上,他拍着我的脑袋指向前边一处乘凉的小亭子说,我们去那里看画画的老人。
“有人说要唱歌呢,”崔明转过来对着我,伸出一只胳膊,满带笑意的说。
我摇摇头,他这个人很好,至少对我是这样,他不会勉强我什么。
“不想的话就算了,”他说。
我背过去,枕在他打开的手臂上,不觉的愧疚起来,因为我觉得佳佳会看到的,他看到我躺在另一个人身上会伤心的,他没走远就在我身边,他会回来的,我相信。
“你干嘛总是这样,不快乐?”他顿了一下突然问道。
“没有啊,”我说。
“可你看上去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转过来带着那双直指人心的眼睛,我无所适从马上把脸别了过去。
“没有,没有,”我说,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如此敏锐的觉察力,于是我们便各自沉默起来,我想等他先开口说些什么然后我们就顺着他说的话聊下去,可他一直不说话,眼睛呆呆的向上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看,躺在地上的有不少人呢,”我说,试图找些轻松的东西。
“那都是一对对的恋人,你不知道吗,”他说,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转了过去。
“指不定哪天分手呢,大学的爱情有多少是真心真意的啊?”我说,很不想和他谈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你被甩了?就对爱情这么失望。”他又问。
“才没有。”我摇摇头。
“那你说话这么肯定?我敢打赌那里边总会有一些人将来会在一起的。”
“也许吧,呵呵。”我说。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又过了一会,我小心翼翼的问他,我知道说起这样的事总让人羞涩,但不知为什么,我好像很期待他说一说。“你不讲也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又补充说。
“其实也没什么,”他转过来侧着躺着,“上大学之前喜欢一个女孩子,后来就分手了。”
“然后呢?”我问,我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
“她挺活泼可爱的,好多人都喜欢她,后来她跟另一个男的考了同样的大学,就没再联系了。”
“没,没了?”我很惊讶,“奥。”原来有些事情不能讲,再美丽的故事讲出来都是只言片语拼不起来的。
“你呢?”他反问道。
“我啊,”我一脸轻松地样子,“我没有什么。”
“看着不像,”他怀疑的说,“是不想说吧。”
“好吧,”我犹豫了一会,学着他的语气,“高中时我一直和一个男生很好,那时他在读大学,后来毕业他就走了我也搬了家,就一直找不到他了。”
“他为什么离开呢?”他问。
“不知道,可能是我不好吧。”我说,我原本不想提这个想瞎编个谎言交代一下,但又觉得没必要,佳佳一直是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能碰的。但那天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讲出来心里忽然很舒服。
“那你还一直想他吧,”他猜测。
“哈哈,”我笑了,“想有什么用,反正他也不会回来了。”说出这样的话我似乎感觉自己身体里原有的一部分在慢慢的死去,也仿佛看到了我们相见时脸上共同的百感交集,眼神里不变的怜爱和疼惜,只是我以为那天要很久之后才会到来,久到我记不起他的容颜和嗓音,久到我忘了他的生日和爱好,可是那一天来的那么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我还没来得及全忘记他。
“所以,你就这样痴痴地等着?”崔明又问起来,“像你这样还不如珍惜眼前的幸福呢。”
“是啊,”我当然听出了他话中委婉的爱意,却实在没有理由顺着他说下去了,现在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我真的没有准备。他看我没说话了又转过去平躺着朝天,我舒了一口气,幸好他没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