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在上海遇到的情况与我的大学迥然不同,她的三本学校每年学费两万五,开学比我们晚了近一周,好像也是刚刚适应环境,我们打电话聊天,“小诺,这里物价好高,我简直比最底层的人还要穷。”
我说,“算了吧,上海要是穷的话,我在这个破二线城市就没法活了。”
“哎呀,别提了”她嚷嚷,“我刚来就彻底的改变梦想了,我就想要钱。”
我安慰她,“钱会有的,等以后慢慢赚呗,你好歹也读了学校的王牌专业,够受重视的,我们系总共就二百人,院里爱答不理的任我们自生自灭,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别说以后,我不敢想了,”她连忙打住,“你们终归是个本二,我这里是本三。”
原本我想和她倒到苦水,说说我们的匪夷所思的制度和破烂不堪的教学楼,可是她也有困难,她同样感到迷茫,我便堵住嘴不说了,这样说下去恐怕一会说的连上学都没有价值了。
大学对于我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来说意味着什么?平等,自由,干净,纯洁,不,都不是,大学带给我们的是更现实的思考,如何在各色各类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何平衡自尊心与耻辱,如何克服虚荣心和胆怯,如何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如何对待不公平的事,当初我们对大学过度向往,而到达之后却茫然的不知如何是好,对,就像可心说的,它很容易摧毁以前的人生观,我们以前学的平等,正义可能在这一文不值,取而代之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视而不见,如果你有勇气去反抗结果就是你很快的被妥协掉,可心那天说她就想要钱,她都快哭了,这也就不奇怪后来她心中产生了金钱至上的想法。
我的处境比起可心也许算不上困难,也许差距是在一个发达的城市和一个普通的城市之间,也许是在一个三本和二本之间。为了表示对新生的鼓励和欢迎,学院每年的暮阳艺术节提前了一周,我把关于摇滚世界中的各种流派和见解整理了一下,写了一篇关于摇滚的思考,三天之后,它被印成了铅字贴在了艺术节的橱窗里。
在进行了几周短暂的相处后,几个在我以后的叙述中屡次出现的舍友跃然纸上,我觉得称她们为伙伴更为贴切一点相比朋友之类的词。
会子,开朗健谈的白羊座,她不喜欢睡觉,崇尚权力,无宗教信仰,月光族。周六的晚上她会敷面膜,一边顶着它一边往洗衣机里塞衣服,那通常是她一周换洗的衣服,包括了外套,牛仔裤,袜子,内衣,她从不洗衣服,连手套都是用洗衣机洗。她的皮肤很好,化妆品很多,但她的化妆包却乱的一塌糊涂,她所有的东西都不收拾,都是一种凌乱的状态,她早上最早起床,上厕所不关门,并且一直霸占着墙上那面最大的镜子。
典型的一件事是有一次她的睫毛膏找不见了,就在卫生间里胡乱的喊,“谁见了我的睫毛膏,快给我,”当时我们都在睡觉没有理她,她索性把桌子里的东西都到了出来,那里面也是她的东西,有瓶瓶罐罐的维生素,各种笔记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酸奶,她仍是没有找到,拍着桌子大声说,“起床了,都几点了,快起来帮着我找睫毛膏,红色的。”其实有些人一直都醒着,比如我,我在角落里看着她焦急的翻来翻去,她把被子搅在一起扔在旁边的床上,床头的脏衣服掉到了地上,她踩在上面一个劲的喊,山羊般的叫喊惊醒了所有的人,她们蒙上了头,没有起来,“你再仔细找找,别着急,看床上有没有,”有人说,于是她迅速的抖落着床上剩余的一件衬衫,没发现什么后扬手一丢,那件可怜的衣服挣扎着落到旁边同学的脚下,有气无力的搭下去一条胳膊,她又翻动着枕头在里面刨动,一个闪亮的小晶体不小心的掉下来,顺着地板滚到了墙角,“找到了,”她舒了一口气,把脚下的T恤向后踢了踢,跪在地上弯腰向里面摸去。
我不知道她凭借着什么进入了学生会,但她总和大我们一届的学生干部吃饭,她甚至会请客,但总是朝我们借钱,她借的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总是在每月五号父母给她打钱时把帐还给我们,她从不赖钱。
另一个是我们宿舍的一家之主,舍长是一个基督徒,平时为人谦和,单身,本来我和她没有什么交集,但是上个星期举行了一次基督徒聚会,我因为好奇也谎称信仰耶稣加入了她们,她马上像教中其他和善的弟兄姊妹一样友好的跟我讨论圣经,我装作虔诚的样子认真的听念经文: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她视我为姐妹但对我一无所知,后来的相处中,尽管我和会子和一些人冲突不断,甚至有离开那个寝室的冲动,但她一直都在在中间调节,并没有明确的站在哪一方,只是一味的劝我们要忍让,我对她的劝解并不排斥,因为她虽然没有在表面帮助我,也没有当面挤兑我,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善意了。
关于宿舍人员这一点我不想提太多,倒是更想多说几句我们的课程,我们的专业课程有:服装制版设计,服装工艺,服装设计,速写等,我最喜欢的就是速写和服装设计。
速写,作为我喜欢的一门课,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奇,毕竟高中的时候大量的速写已使我产生了抗体,我想或许是在大学它不受时间和工具的限制,只要你想,随便一张纸一支笔都能完成,并不像水粉一样需要清理颜料和自备规格的画纸,或许明亮宽敞的画室也吸引着我,画画时,每组模特周围只稀稀拉拉的坐着六七个人,完全可以随便的挑选角度和位置,如果可以,你一个人霸占模特都没问题,作业当然也没有数量和时间的限制,像什么十五分钟一张快写,半小时一张慢写在这里完全不适用,只要你想画多久都行。
我控制不住的要把那里的随意和自由与高中时代的恶劣苛刻相比,不知不觉便喜欢上了它,速写本上精湛的画一页页的积累,一学期下来我都不敢相信那些秀美苗条的时装模特竟被我表现的如此动人。
服装风格设计,我们专业课的一项课题,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我记得那天讲的是英伦风格,老师像往常一样问我们,“提到英伦,大家想到的都有什么?”
“格子布。”有人说。
“泰晤士河。”
“凯特王妃。”
“好,好,”老师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苏诺,你想到了什么?”
我站起来,他上课总喜欢喊我回答问题,因为他讲的各种风格各种分类也只我一个人听的下去能真正理解,那大部分知识源于高中时我忙里偷闲的阅读的地理杂志和摇滚书籍,艺术都是相同的,在服装上也能体现出来,“英伦艺术在妆容上有清新的眼影和腮红,西欧的气候比较潮湿所以盛行风衣,老式的绅士们出门时习惯带一把伞,建筑以田园,哥特为主,体现出一种高贵和冷峻,英伦风格的音乐声调柔美凄凉,适合在晚上听,典型的乐队有Cold play ,the Suede等。”
“好,请坐,”他说,“大家要多了解这些姊妹艺术,对我们的设计有很大的帮助。”
设计课的老师是一位刚毕业的硕士,他从我们学校毕业,读完硕士又回来教书,尽管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可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年轻的朝气和热情,每次看到他我都想到那篇《装在套子里的人》,每节课他都带着笔记本和点名册,绝不提早下课一分钟,也不会因为你的作业质量高而原谅你的一次小小的迟到,这样死板的规矩致使好多同学都不喜欢他,但他总是拿着平时成绩威胁我们,好多人也都无可奈何的随着他上课生硬的点名。
有时候下课他会找我聊天,因为别人都不理他,“沉默是一种至大的自由,所以你看起来很孤僻,是吗?”他这样问过我。
我微笑着对他摇摇头,“我喜欢在无言中思考。”
“那你这节课需要比别人多花两张画了,”他说,“你可以选择不画款式图,怎么样。”
“没关系,”我接受他的安排也喜欢他的安静,我知道其实他是很负责的,他针对我们每个人的特点留不同的作业,好些人不喜欢他布置的作业,只有我看得很清楚,他甚至根据我们不同的长处特意朝着不同的职业为我们规划着。
“你好像对每方面的艺术都了解那么一点点,是自己课下预习的吗?”他甚至会找把椅子坐下来,很想听听我的想法。
“没有,那些是我在高中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上看到的,看到一点就记下一点零零碎碎的,同一种类型的东西,不论是从服装,音乐,文学,建筑哪一方面来依托,都有一个共同点,所以……”
“我觉得你更适合去学理论或者美术研究,你的天赋很广,”他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我想过当一名编辑。”
“对,如果你对时尚有独特的见解和点评,当然可以当编辑,你知道吗?”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这里毕业的学生好多都没有从事设计,更多的是一些服装周边的工作,比如陈列,销售,色彩搭配等,还有你说的时装编辑。”
“有这么多可以选择的工作吗?”我问。
“当然,往届的毕业生里有乘着飞机往世界各地来回飞的,也有回家该行卖煎饼果子的,”他耸耸肩。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啊?”
“差距的产生是从一点一滴中积累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