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荏苒,白马过隙;
时光如水,悠悠而逝。
已是暮春时分。
草长莺飞,花开漫野;
天空澄澈,南燕北归;
一片生机勃勃。
偶有微风抚过,带着些许未逝的寒意,打在脸上,一阵生疼。
阳光和煦,尚无盛夏时的炽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正是出行踏青的好时节。
***
沈志娟忙完了家务,走到院门外,深深地吸了口气,顿觉一阵心旷神怡。
她懒懒地晒了会儿太阳,看天色尚早,便盘算着是否叫上宇儿一起下山逛逛去,顺便买些日常用品。
虽说这些年宇儿从不外出,只是昼夜不停地练武习文,但这次,自己可是有着很充分的理由的,谅他也不敢拒绝了……
她念头纷纭,眼睛也不肯歇着,四处乱转:
但见很远处,漫山青披,岩壁峻峭,林木蔚郁,生机盎然;
极近处,位于山腰的平地中,绿草如茵,姹紫嫣红,正有一个人背向自己而坐,眺望着风光。
沈志娟看了他一眼,觉得背影有些熟悉(近些年,随着江湖时局日益动荡,为躲避战火而至“云梦山”下隐居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村落,沈志娟偶尔下山买些生活用品,也认识了几个人),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摇了摇头,继续望向别处。
然而,那个背影好似扎了根般,在脑海中萦绕不去,搅得她心烦意乱,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一看,却终于看出了名堂,她禁不住“啊”地叫出了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宇儿,那是宇儿,可是,怎么可能呢?”
~自认识宇儿以来,每日见他不是练武,便是习文,从不曾像别的孩子那样玩耍、嬉戏,自己唯恐时间久了不好,也曾让他多出去看看风景、吸吸新鲜空气、散散心,不要年纪轻轻,却跟个老学究似的,了无乐趣,无奈他却置若罔闻,依然如故;
自己实在没办法了,本想让爹爹出马劝说,岂料,老爹只说了一句“宇儿心里自有主意,无须我们操心的”,便不再过问了,自己虽气恼万分,却也只能将这个想法暂且搁下了;
今个儿却是怎么了,怎的宇儿竟舍下了功课,破天荒跑出来晒太阳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沈志娟满腹疑窦,却不得解,想想自己正好要去找他,便转身沿着山径走了下去。
刚走至山腰处,便听到秦翔宇正高歌而吟:“……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曲调凄凉、悲伤,充满了一股对命运不公的愤懑,沈志娟怔怔地听着,几乎落下泪来。
她想多听几句,便没有走过去,秦翔宇却翻来覆去的只是吟唱着那一段。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嗔怪道:“宇儿,你怎么尽唱这几句呢?”
秦翔宇反复吟唱,细细咀嚼着其中蕴含的意味,遥想着逝去的前辈往事,心中激荡不休,竟未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此刻,骤然听到说话声,不免吃了一惊,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随即放松了下来,微笑道;“师姐,你来了。”
说着,转过了头来。
这年,他已经十八岁了,较之小时候变化了许多,唯一不变的依然是嘴角那丝淡淡的笑容。
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宛若星空;脸庞削瘦,色白如雪,算不得特别好看,充其量能用“清秀”二字形容,却气质脱俗,卓然于尘世之中,使人顿生好感,再难忘怀;身体看上去分外羸弱,似乎一阵风便能吹倒,无人知道其内却蕴藏着恐怖的力量。
沈志娟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道:“宇儿,你吟唱的什么词呀?怎的那般凄凉,听得人只想掉眼泪。”
秦翔宇“哦”的一声,道:“师姐,那词是我从一本人物传记中看来的,因为喜欢其中蕴含的意味,就记了下来。”
沈志娟随口道:“谁的人物传记呀?”
秦翔宇一字一句道:“萧~十~一~郎!”
沈志娟一脸茫然:“那是谁呀?”
秦翔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师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沈志娟雀跃道:“好啊好啊,快讲快讲!”
秦翔宇笑了笑,慢慢开口了;“话说昔年,江湖中曾出现过一柄刀,有言道:秦失其鹿,天下逐之,它的名字便叫做~割鹿刀……”
这一讲,便是两个时辰。
虽说秦翔宇讲述故事的能力甚为一般,但胜在情节曲折、内容多彩,沈志娟依然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一阵惊叫声,到了最后,更是艳羡不已:“沈璧君好幸福啊,居然有一个那么爱她的男人,为了她甚至不惜一切,倘若我也能遇到一个,该多好啊!”
秦翔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叹道:“果然是女人,我讲的明明是一个英雄故事,却愣被她听成了爱情故事。”
沈志娟恰好看见,芳目一瞪,道:“宇儿,你那是什么表情?师姐说错了吗?”
秦翔宇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眼里吹进了沙子,想翻出来而已。”
沈志娟半信半疑,却不再追究了。
秦翔宇偷偷抹了把冷汗,一脸庆幸。
太阳渐渐地升高了,照在身上已有了些热意。
秦翔宇眺望着远处,曼声而吟,沈志娟低声应和,居然甚为合拍: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怆;
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许久。
秦翔宇忽地道:“师姐,我明天要离开了。”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于沈志娟而言,却仿如一道惊雷。
她猛地转过头来,先前的疑惑瞬间解开:“难怪他会破天荒跑出来晒太阳?”
她看着秦翔宇,见他满脸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忽地一跃而起,转身向山上跑去,似乎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秦翔宇默默地看着她消失在拐角处,眼中似有光芒闪烁,也不知是不是泪花…
***
夜深了。
沈志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虽说很久以前,自己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做好了准备,但真的来了,依然措手不及;和宇儿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亲眼看着他从幼儿长大成人,就仿佛自己的孩子,怎么舍得让他离开?不过,爹爹说得也没错,雏鹰长大后,总是要离开巢的,或许会遇到风雨,但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的展翅翱翔,为了宇儿,即使自己再难过、再舍不得,也应该放手的…”
***
天亮了。
沈志娟早为秦翔宇准备好了包裹,服侍他吃过早饭后,反复叮嘱了许多遍,才将他送到大门外。
秦翔宇看了看师父的房间,一片安静,似乎还在休息,便没有去告别,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才站了起来。
他想跟师姐再说几句话,沈志娟却替他抚了抚衣领,微笑道:“宇儿,时候不早了,尽快赶路吧,否则,天黑之前走不出这片草原,你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秦翔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要镌刻入心底似的,转身就走,不多时,已消失在了山腰处。
~师姐,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请你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和师父;
~终有一天,我会带着一身光芒,踏月而归,绚烂你我人生。
沈志娟怔怔地看着秦翔宇离去的方向,忽地听到身后传来门开的声响,回头一看,是爹爹:“原来爹爹早就醒了,只是不想面对离别时的伤感,所以,才躲在屋里不出来的,其实,他又何尝愿意宇儿离开呢?”
她想向爹爹笑一笑,鼻尖却蓦地一酸,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簌簌地流了下来:“宇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