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坐在食堂里,很长很长时间都在发呆,思考一些现在想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的问题,比如是继续走叔本华的路还是接受尼采?这在当时的确是一个难题。旁边的一对情侣,见我发呆的样子,就一直看着,边看边笑。这一点,使我或多或少相信了庸人往往嘲笑他们所不理解的人或事。
回到宿舍,主席见我郁郁寡欢,拍拍我的肩,“兄弟,我发现你所津津乐道的那些文人都太离谱了,都不合时宜,这样不好,在生活中是不适应的。
我看了看他,说,“每个人的人生态度是不同的,你先想,这世界有多少人谨慎处虑,兢兢战战地活一辈子,可到头来,就一杯黄土,什么也留下,而那些文人呢?至少我们现在直到他们的名字和事迹,茶后饭后可以做谈资。”
他就一脸惊讶的表情,仿佛听说李太白戒了酒一样,“你还想名垂青史?”
我笑笑,“野心不小哦”。
长颈鹿笑着说,“我这辈子,理想不大,就是回到故乡,一亩三分田,种上菜蔬,劈柴,喂猪,看书,老婆孩子热炕头。”正说着,他新认识的女友就打来电话,他就一下子言语温顺起来,一直笑言笑语,像一只温柔的猫。
屠夫就笑话他,“平时一副大丈夫的样子,遇到女人,就低三下四的样子,软骨头。“
长颈鹿就反驳,“女人么,就要男人心疼的,男人占着茅坑就一定要拉屎,若不拉屎,那不是有病么?”
我笑话他,略带嘲讽,“你半个月前还给我愤愤不平的说,女人,粪土也!”
他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就匆匆去见女友了。
肥婆打麻将回来了,抱怨着说,“手都麻了,又输了。”
我说,“你有没有发现,麻将桌上,一般主动张罗打牌的人,都是要输,而那些半推半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人,往往会赢一点,而且赢一点就走。你呢,输了,就想着怎么把输的赚回来,好歹也要保住本钱,就应了那句‘赢了走,输了守’的话,屁股都坐疼了,越等越着急,心也越大,就加大筹码,心想着一口吃个大胖子,而这时,你的同伴可能笑嘻嘻地发短息给别人,“此处钱多人傻,速来!”,并且做好准备溜的准备。所以,以后谁找你打牌了,还是要给自己立个贞节牌坊,‘哎呀,我不想玩’,等他们拉扯你累了,就欲推还就地说,‘本来不想玩的,既然大家请了,就给个面儿,给兄弟们送点茶水钱’,这样,懂么?”
肥婆就叹息,“哥戒了,以后不玩了,似我等有志青年,怎可以白首于此。”有志与否,尚不得知,只是后来他痔疮发了,疼得整天捂着屁股,走路一屁颠一屁颠的,真是有痔青年了。
后来从屠夫嘴里得知,肥婆那次实际上已经输的身无分文了,也不敢给家里说,饭钱还是借的,凑合过了一段时日。
我说,“你不打麻将了,晚上干嘛?”
他深沉地说,“自渎。”
我笑了,“除此之外?”
他深情地说,“还是自渎”,就爬上了床,睡了,还说着,“万睡万睡万万睡”。
我当时还笑话他,“人家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种人,睡而不死是为贼”。正说着,有个女人给我打了电话,找我。
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她又说了一遍她要找的人的名字。
我问,“找谁?”
她说,“找你。”
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她就沉默了一会儿,说,“哦,那我找错了。”
屠夫说,“人家找你,你为毛拒绝?”
我望着窗外,半响才淡淡地说,“我现在是一只刺猬,缩着的刺猬,不想让有些事在这个年龄,无意中发生了。”
肥婆说这句话让他难过,就翻身去了网吧,结果感染了甲流。屠夫只和他吃了顿饭,就传染给了屠夫,人就病怏怏的,没精打采,书也不想看,一直喝着白开水,一直睡觉。
黑锤见屠夫鼻塞,流涕,发热不退,就问屠夫,“你怎么感冒了?”
不到两个时辰,黑锤也得了甲流,又传给了一旁看他打魔兽的四川鬼子。我说,“鬼子,你离我远点,别传给我了。”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倒了,头痛脑热的,全身酸困,卧床不起了。
淫贼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幸灾乐祸的,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熟料,大家都痊愈了的时候,他倒病重了,起不了床。没过两天,黑锤又倒床不起了,给自己开了麻黄汤喝着。
我说,“这是温病,要用银翘散”。他不服,和我争论。熟料,夜间黑锤高热又起,就去诊所挂液体,第二天又去,仅两次,就花了一百多元,而我们几个,仅用了几包银翘散就解决了。
早上起来,不洗脸,不梳头,也不刷牙,蓬头垢面,整个人觉得无所谓,走在食堂里,突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一段的自己也是这样,那时睡在上铺兄弟总念叨着说,“你该找个女人了”。
大四的腿很软,不想去教室,从宿舍到食堂就累了,就要往回走,课也不去听,一个人呆在宿舍,吃着馒头,喝着稀粥,边吃边叹息,“今天的受苦受难,只为明天”。
肥婆从床上也发出一声叹息,“今天受苦,明天还是受苦,受苦的一直受苦,享受的一直享受,这就是社会,看看马家爵的经历,写的遗言,你就知道这世界有多么的令人失望。现在啥都是臭的,只有钱是香的!”
炸弹溜过来,喊肥婆去打麻将,肥婆说,“不想玩,想睡觉。”炸弹就寄给了他一根中华烟说,“那边还有烟呢,多着呢,去了,想抽就抽。”
肥婆就屁颠屁颠地去了。我就叹息,岁月真是奇怪的东西,肥婆先前是最见不惯别人抽烟的,每次宿舍有人抽烟,他就会批斗那个人,都囊个大半天。可后来,我有次见他边打麻将边一口不停地吸烟,时不时说着脏话,酒也喝的厉害。谁也没心思去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后来,宿舍里有人抽烟时,再没人嘟嘟囔囔了。有时我想,我内心里有时真的挺怀念别人抽烟时他的嘟囔声,那是一个正当的少年才有的,如今没了。
宿舍里又成我一个人了。其实我一直想知道,还有没有像我这样的一整天呆在宿舍不出的人,他们又在想些什么?
我那时其实在想一个问题,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我们一生中也遇到很多人,为什么一个人会喜欢这个,而不是那个?后来总算明白了,这件事,就像你去食堂吃饭,北方人吃面,南方人吃米,可也并不都是这样,有些北方人想吃大米、大肉,体验一下脂满肥肠,也有南方人吃惯了油脂,想换个口味,就去吃面食,朴素一下肠胃。有人喜欢白菜,有人喜欢萝卜,没什么深的原因,只是各合各的胃口罢了,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是饥不择食,见什么,吃什么。
那么,你自己呢?
我不知道,一个人孤寂久了,反而忘了食物的味了。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命。写了一首诗,《你的命运被下了一道圣旨》:
我又一次走入那片玉米
没尽头的玉米地。
黑夜把苍穹拉近了地面,
没有一颗星星。
我拆下肋骨当作火把,
却照不亮前方的路。
泥泞,寂静,以及四处惊散的恐慌的蝙蝠。
走?继续走?
我一思考,就听到背后的窃笑。
四川鬼子回来了,看见我写东西,说,“又来灵感了?”
我点点头,“嗯”。
他问,“啥灵感?说来听听”。
我说,“关于女人”。
他想了一会儿,说,“女人是个好东西。”
我说,“是的。”
长颈鹿吃着面条,晃悠来,见我写日记,就说,“我把每一天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来过,所以,一般是不会写一些日记读的,即便写,也会过几天就会烧掉。”
我说,“我也是这样,把每一天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过的,拒绝参加任何无意义的活动,拒绝追求物质,拒绝体制及规章制度的束缚,朴素而真诚地按照自己的内心活着,但我正是认识到生命的不可预测性、偶然性,才会写日记。哪一天,我突然不存在了,至少,还留下些什么,不至于一无所有。”
淫贼突然说,“今天系花又换裙子了。”
黑锤说,“整天被大老板车接车送的,都成毛了,还拿出来晾一晾。”
我去了食堂,看见了朱婷,她也见了我,就主动上来搭话,这已经是第六次了,倘若前五次,我都以冷漠回拒一个自己曾经痴迷的人,我现在还能那么么?
可我只是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仅此而已。
她有次说我冷,我是热的。
她不知道,我身上的某些东西还在,一直都在。
我有时想,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疏离,是否人性从本质上彼此是对立、矛盾的?
回到宿舍,几个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谈论女人,长颈鹿说,“快去实习了,一想到要离开这个破地方,我觉得,我该在这里留下些什么?”
“留啥?拉一坨屎?”当肥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面朝里,留给所有人那个肥厚肥厚的背,这让我想到村子里过年前待宰割的养了一年的猪。
肥婆又问我,“太史令,大学快完了,有啥想法?”
我说,“没啥想法,该滚时就滚蛋呗。”
我说这句话时,心里盼望着他能说些什么,他却什么也没说,就像他这四年一样,把一切想法都吞咽到肚里了。
葱油饼感慨,“四年,可以去很多地方,也可以换很多工作;四年,可以遇见很多人,可以交往很多个女人。然而结果是我哪儿都没有去,在这里呆了四年,已经习惯了,像只病猫一样,在自己的窝里,偶尔出去透透气。”
长颈鹿说,“四年,总会有一个人在你心上,但你就愿意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我想起了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所谓治愈的大师不过是随时间的流逝在原本流血的伤口上结上一层厚厚的伤疤,而每一次的想念都会挤破伤疤,然后看着大股大股的鲜血流出,最后让血腥把自己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