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数来,我已经大三了。
大三了,不会再去听一些无关痛痒的课,大三的胃也很随便,在图书馆一待就是整个上午,不声不响。
大三了,还是一个人,我确实是那种内向的人,不懂该怎么跟跟人更好地相处,和多数人之间有一种疏离感,有时候一大群人在说笑,谈论你,却会突然觉得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失落,仿似人的快乐是有限的,笑多了,以后就没有了。
我知道问题所在,一切源于我的自卑,贫穷所导致的精神上的阳痿,同时带有自虐性质的自我否定。我不敢去结识新的人,就一直等,仿佛只有等才是适合自己的方式。
一个人呆坐在教室里,其时我已经经常逃课了。我厌倦人多的地方,对很多问题都苦闷,我那时已在思考我的出路,我的意义,我的局限。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家孩子,没有关系,没有有钱的老子,没有当官的舅舅或叔叔,父母不愿我将来卑微地活着,都觉得学医好,不用求人,别人生了病,求我,不论多大的官,多有钱的人,都对你毕恭毕敬的,所有的乡党都这么说,我那时还信以为真,以为再也不用受那些穷酸气了。
我在想,我的意义呢?是否已经陷入那些被称为哲学家的人的所构想的逻辑和语言的深渊中,所谓的终极意义,只不过是庸人自扰的胡说八道。要不然,我为什么不快乐?
我突然就想到了朱婷,想到了我曾对她说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而如今,那个先前有点疯疯癫癫且带点傻气的我再也不见了,没有了,就连以前失落时深以为信的道家思想也被当做耐药的安慰剂,没有什么还能继续感动,没有什么还能当做信仰,只有无尽的沼泽和怀疑着、失望着的越走越稀的脚步声..
闭着眼,想着庄子说的处境,“终生役役而不见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讳穷不免,求通不得,无以树业不亦悲乎!人谓之不死,奚益。”,恨自己,拖着一条庸人尾巴,像个废物一样存在着。
胃里咕咕叫,胃酸一股一股地涌上来,胃就痛,火辣辣的,烧灼着痛,额头的汗珠就一下子冒出,手就抓着桌子,想最坏的索性都来,腐蚀了它,才不在乎。
我在不会效仿那些可笑的世人,对自己下不了辣手,就假惺惺地通过宗教想出一个变通的办法——向上帝忏悔,来原谅自己的无能,消极避世。
我有时竟然希望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残疾人,或一个小丑,那样我是不是就会把自己否定到底,没有一丝希望,不给自己折腾下去的借口,成为一个完全被遗弃的人。
可眼看着我出人头地的家人,我就这样孤注一掷地不顾他们么?
我又痛恨自己,想起曾经年轻的父亲,为了我,如今已成了一个驼了背的老头,就恨不得想毁灭这现存的一切,诅咒这不合理的存在,存在的即合理的,这是哪个人放的狗屁?
就写了一首诗,《写给父亲》:
夏天的泥土已飘散来麦子的清香,
你那个立志出乡关的儿子
还在被尘世的冷漠放逐。
不被祝福的世界,
走过的路都写满伤口,
我的已驼背的父亲,
你依旧坐在门槛上抽着烟斗忧愁吗?
我一直以为,
压弯你脊背的是沉重的背篓,
时至今日,
才知那沉重的压力就是我。
突然会怀疑一切,走过的路,遇到的人,人们的经验,问自己,我这个农村娃,如果不读书,会不会更幸福?
虽然村里最有学问的村长曾吸溜着纸卷烟,大冬天的,留着鼻涕,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读书就是为了住别墅开好车泡靓妞。
回到宿舍,广播里直播某某领导的讲话,说要改善民生之类的话,我再也不相信这类的鬼话,政治的道德性存在于纯粹理论领域,而在实际运作中,就只有流氓的跋扈了。
长颈鹿见我郁郁寡欢,问我所想何事,我说想写作,医学只是我谋生的一个手段,更大的诱惑在等待着我,我要跳出局限,要更高层次的东西。
他说,“神的事,人不知,人的事,也就是在命运的围困之中。”
我问,“谁说的?”他用指头指了指自己,显出很得意的神情。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在他死了以后才看到。
我不信神,也不信鬼,神是什么呢?不过是愚蠢而无知的人们出于胆怯和恐惧,无所根据地虚拟出来的一个借以自我安慰的偶像罢了。
我也不信命运,出身虽不可改变,局限却是可以改变的,当年遇罗克写《出身论》,那只是时代病了。
淫贼拿出床底下塞得一坨坨的脏衣服,闻了闻,立马又作呕吐状,只见上面长着长长的霉菌,绿绿的霉菌,毛茸茸的。
黑锤盯着食堂的饭菜,叹了叹气,只能硬着头皮放下咽,咽一口就喝水,歇一会儿,又咽了一口。
肥婆依旧躺在床上,不声不响,最近越发肥了。
班长进来,开口就说,“来看看大家,有什么困难就说,我会上报的!”,见没人理睬,就灰溜溜地走了。
肥婆叹息着说,“充当伪君子又有什么用呢?所有一切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什么样的欺骗终究都会露出尾巴。”
屠夫听着广播,静静地坐着,拿着杯子,装着水,却一口也没喝,想着什么,淫贼问他怎么了?
他没说话,淫贼就又问了一句,他就燥燥的,“别理我!”
“有病,神经病!”淫贼唾了一口唾沫,继续洗他的衣服,边洗边叹息,“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好心当做驴肝肺!人心叵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哀唯有人世间啊!”
屠夫就说,“淫贼你给我闭嘴,婆烦不婆烦?兄弟们,谁有钱借我点,不多,就六百。”,半响,肥婆才懒懒的问,“干啥用?”
屠夫不说,大家说不说出借钱作甚,就不借给他钱,他只好说,“我的女朋友那个了,打胎。”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风清云淡的感觉,就像一个人随口开的一个玩笑,仿佛那女人怀的不是人,是一个不值钱的东西,一只老鼠,或一个小狗,没有了就没有了。
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想看看他女朋友的样子,有没有什么变化,曾听四川鬼子说,处女和非处女从走路可以看出来,怀孕的女人,也可以看出来,以前问他怎么看,他只是推辞,说天机不可泄露,况且,他曾以不屑的语气说我是个很愚钝的人,朽木不可教也,就一直没给我教授过只言片语。
就这样,宿舍几个凑了钱,一人借给他200元,他还很感恩戴德的样子,”下个月生活费家里给了一定还,以后兄弟们有个难处,给我支一声,我吃稠的,决不让兄弟们喝汤!”
那是他的第三个女人,而那时,我还很寒酸,没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