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思想极其混乱,叛逆到了极点,怀疑一切,愤怒、自暴自弃、沮丧,酗酒,吸烟,疯子似的在整个城市里乱窜。那段时日,连眼泪都好似不再是咸的,而是撕心裂肺的苦。走一条叛逆的路,不想回去。
葱油饼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此阴暗?”
我不想说一句话,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肥婆说,“看些有关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场运动的书籍,对人失望了。”
淫贼说,“前段时间还好好地,有说有笑。一下子就瘫了,别人是脑梗塞,他是精神上梗塞了。”
四川鬼子一边吃着回锅肉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相信诚实,善良,那些老掉牙的字眼。不听老人言,现在明白了?都是扯淡,与其听台面上的乌鸦扯淡,还不如吃一碗阳春面,或者玩个女人。”
屠夫不同意他们的观点,“你们太消极,还有美好的东西的。”
长颈鹿依旧站在窗口的位置,转过身说,“哪里有?割二两拿来下酒。”
我更愿意他这句话是开玩笑,无心之言。
尽管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虚情假意,有无数伪善的嘴脸,日复一日在你面前。某些情义早已匿迹。比如义薄云天。比如千金一诺。比如肝胆相照。
那些太平盛世的赞歌让我恶心,任何带有表演性质的感情,都是带着大粪的臭味的,让人恶心的。你不觉得吗?
屠夫说,“至少,对于苦难的同胞,我会同情,甚至流泪。”
四川鬼子冷笑几声,“同情?那玩意儿是在能够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才会有的多余的带有施舍意味的消遣,有个屁用。同情能让农村的孩子吃到肯德基店里的美食?能解决农民工的性问题?”
肥婆丢下手中正在看的《鬼吹灯》说,“要我说,见佛杀佛,反正这个世界是没有办法被讨好的。”
反正他们的学说诱惑了我,那段时间,我就消极了。
整日逃课,哪里也不去,就去网吧,要不就是一个人在宿舍发呆,眼见着自己日复一日发霉。
朱婷问我,“怎么了?”
我说,“别理我,我会咬你一口,像疯狗一样。”
她再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就气急败坏了。
她就呆呆地看着我,要哭的样子,眼泪在眼睛中打转转。
面目狰狞,对着镜子,我看着自己这副熊样。
想着长颈鹿说过,一个人二十岁出头的时候,除了仅剩不多的青春和性亢奋以外,什么都没有,想要也没有。
从不吸烟的我,一根烟又一根烟,在网吧里坐着,一成不变,玩游戏,看三级片片,听歌,仿佛永远也不想走出这个地方。
一日,葱油饼一掌打过我正点燃的烟,愤怒地说,“看看你自己,胡子也不理,衣服邋遢,蓬头垢面,消极颓废,像个什么样?”
我说,“你别管我,我这人,天管不着,地管不着。‘
他抓起我,一个耳光扇来,“这是替你父母扇你的”,说着,又是一耳光,“这是替小猪扇的,一个不争气,不进取的男人,怎么配和她在一起呢?”
我一下子瘫在地上,很久的时候,咧咧趄趄地走出网吧,阳光扎着眼,人们为生活忙碌着,也欢笑着。
走回宿舍,躺在床上,想自己怎么了?
我有时亦会清清楚楚地看着走出躯壳的另一个附带魂灵的自己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做一些虚度光阴、不明不白的事,不能专注于学业,想是肉体凡胎,免不了私心杂念。
用葱油饼后来的话说,我在那段时间吸了我此生最多的烟,喝了最多的酒。
可那段时间,我都在想什么呢?
人性,人的复杂性。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场浩浩荡荡的运动,上帝给了每个人一个揭露自己丑恶嘴脸的机会,无一能幸免。
就是在那段时间,我接触了那场运动方面的一些书籍,怀疑,愤怒一切,有时极端地想,尼采说的真好,粉碎一切,重新评估价值。
想起去年回家过年,和父亲吵,和母亲吵,和妹妹吵,父亲怒,母亲哭,妹妹亦哭。就索性一个人闷于室内,整日不出,面壁思过,性格剧变。
到了学校,也一直未联系家人。有一晚,听广播,突然很想念母亲,要发疯。凌晨三点钟,摸黑走到窗口,望着几点灯光,不愿睡。第二天,给家里打去电话,还未开口,母亲就骂我,“这死娃,咋一直不给屋里打电话?叫人揪心不?死娃子!”她骂着骂着就笑了,我却想哭。
母亲是地道庄稼人,一辈子恪守自律,凭她的生活阅历,可能也不能将一件事看得透彻:世道变了。
我有什么理由痛恨她给了我贫穷的出身,善良而软弱的处世之道呢?
我的年轻狂妄,使我伤害父母时,伤害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无恐惧,不后悔,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
习惯了发呆,每个下午,搬着板凳一个人坐在六楼楼顶,看天,看云。
葱油饼有时会来,可能会一句话也不说,对我笑笑,竖起大拇指。
长颈鹿也过来,有时会在我身旁的石墩上坐着,“说说,悟到了什么?”
“吃苍蝇”
他抬起头,“嗯?”
“无味,生活”
“那你追求的有趣的生活又是什么?须知,人是没有满足感的,那欲望,一望无际。”
“我的欲望,让我一直都不快乐。如果我没有这欲望,会不会更快乐?”我问。
“一张白纸,一旦涂染了,就不可能干净了。你的思想也是,出人头地,衣锦怀乡,功成名就,洞房花烛,那样不是如此?”他自言自语。
“我痛恨的是我这颗动摇不定的内心,有时简单朴素,有时利欲熏心。”我说。
“你的思想里有一只苍蝇,一只更年期综合征的苍蝇。”
“我知道自己从来什么也不是,只是谬误和错失。”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
他走后,我躺在地上,看着这天际,无穷无尽。
我想到了欲望,名利,也想到了逃避,死亡这些沉重的命题,可最终打动我的还是女人,那个女人。
朱婷,这个女人改变了我的哲学,我的晦暗的哲学。
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个人缓缓坐起,去了食堂,吃着岐山臊子面,给朱婷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
她后来回复我短信,“一起上晚自习,好不好?”
我回复,“老地方”。
从这一刻,我爱上她了。
是,爱。
我不叛逆了,再也不会了。
吃过饭,葱油饼邀请我去听讲座,已经给我占了一个位子了。我死活不去。屠夫念叨着系上今晚有一个文艺活动,有妞看,问我去不去?
我摇摇头,淫贼就说,****,大****,有妞竟然不看。
黑锤拿起一本英语四级词典,准备去网吧,临走前拍拍我的肩,“走,跟我去打魔兽,好久没有跟你一起打游戏了”。
我还是摇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肥婆这时候翻过身,打了个哈气,“要不,陪哥睡觉?”
我说,今晚有事。
四川鬼子一边给他的左脚涂抹着抗脚癣的药膏,一边兴奋地说,你们都不懂,太史令今晚有妞泡。他说的很兴奋,仿佛那妞是他的。
隔壁宿舍的方丈听见了,笑着说,“是夜斗转星移,卦象说大吉,宜出行,泡妞可成”。至于为何叫他方丈,缘于他见人动辄皆言“阿弥陀佛”,卜算问卦,皆能通窍。
屠夫才不屑他那狗屁学问,有次问,“你所信的佛不是万能的么?那么有何会佛头着粪?”
方丈仍是一幅不急不慢,慈眉善目的样子,“佛头着粪,不损佛光”。
又问,“佛家戒贪嗔痴,戒女色,为何你近日总是卧床不起,对着一女人的照片淫思饱欲地叫唤个不停?”
他笑答,“佛祖心上留,女色尘世求”。
黑锤倒是对他的学问有了兴趣,不止一次地问方丈,“我想追求护理系一女子,年方二十,亭亭玉立,可求否?”并给出那女子的生辰八字。
方丈左掐右算,说道,“你命属木,那女子命属金,金克木,纵你有千般运气,终为她所克制,不能相运相生。古人云,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危墙之下矣。”
黑锤听后,连连点头,大悟的样子,“怪不得,见了她后,运气就不行了,连打魔兽也是接连输个不停。女人,真祸水也。”
我才不信方丈那套理论,因为淫贼有次洗脚前闻着他的臭袜子说,“他若能算卦,为何不给自己算个泡妞的好时辰,一蹴而就?”
我觉得淫贼说的有理,他很少能说出这么有理的话,那天可能是臭袜子的臭气和他脑中的秽气以毒攻毒,灵台一时打通,方悟此理。因为,他后来有了女人给他洗袜子,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深刻的话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屁颠屁颠地去了自习室。在那个一成不变的地方坐下,用衣袖擦干净了旁边的课桌和椅子,给朱婷留着。
五分钟过去了,朱婷没来,心想,她正在做什么呢?镜子前梳妆,还是在她的宿舍里磕着瓜仔,消磨时光?
十分钟过去了,朱婷还没有来,我轻声地读着《方剂学》,心想,等一遍读完了,她应该就来了。
半小时过去了,我读了《方剂学》,还没有见到她的影子,想着她会不会已经走出了宿舍,走过一号食堂,绕过图书馆,正在一步一步地走进二号教学楼?
我按捺不住,坐立不安,趴在窗口看着图书馆前的行人,一个又一个,还是没有朱婷,心想着,她是不是不会来了?我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又想,那可不行,我堂堂七尺男儿,可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知道我在等她,且很焦急。
我要沉住气,中医讲肾主纳气,我肾又不虚,一定纳得住气。
朱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她笑嘻嘻跑过来,坐在我身边,侧着头,看着我的眼睛,嬉皮笑脸地问,“老实交代,有没有想我?”
我躲过她的眼睛,硬着嘴皮说,“才没有!”
她得意地说,“我就知道。”我不知道她这句话指的是什么,也不好意思深问。就像淫贼说的那样,那年,我的脸皮还很薄很薄。
做笔记的时候,一不小心,触碰到了朱婷的手臂,很冰凉,我问,“怎么这么凉?”
她低头不语,脸颊绯红。
我看着她的双手指甲,颜色淡白,没有小月痕,就停下看书,低声问,“那个来了?”
她点点头,不言语。收拾好书,笔记,我就拉着她往外走,她问,“出去做什么?”
“药店”,我又补充了一句,“买点姜红糖”。
她说,“不用麻烦了。”
我非拉着她去,那一刻,觉得她就是我的女人,值得我这一生心疼的女人。
学校的对面,有一家中药铺,常有学中医的学生过来给自己捣鼓几幅中药,身体力行,体悟着中医学的理论。
店主也是个中医大夫,见了朱婷,说,“面色怎么这么差?面色少华,口唇色淡,言语无力,脉相细弱,气血俱虚之象。要不要开几幅中药?”
见朱婷颜面似有难色,我说,“不用了,中药太苦,她难以下咽。生姜一枚,红糖二两,七年陈艾做的药艾条一盒,就行了”。
店主依照所说去取药,又问,“你女朋友?”
我本想说不是,但朱婷却不言语,低着头,不肯定,也不否定,难道她已默认?
我就冲店主笑笑,也不言语。
回宿舍的路上,她说,“死猪皮,占我便宜”。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
她说,“刚店主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你怎么不言传?”
我就沉默着,她也沉默着,两人走得极慢。
我说,“猪,以后给我注意身体。”
她点点头,“嗯”。
我这时候抬起头,看着天际,月明,繁星闪闪,不远处灯火通明,凤静静地吹着,空气中浮动着合欢花的淡淡清香。
这个时候,这学期也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