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说:“你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只见少年手捧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灯笼,款款走来。
她不由得一呆。
拿了灯笼在手上,少年脸上平静的脸上浮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转手就将灯笼递到她的面前,说道:“给你。”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连道谢都忘了。
少年面色平静,看了看她,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见那兔子灯笼做的十分精巧,通体洁白,一双眼睛红红的,她伸出手指轻轻的点在兔子的嘴上,一条粉色彩纸做的小舌头突然伸出来,吓了她一跳。
等她回过神来,方觉得心中一喜,怯怯的问:“这个是送给我的吗?”
少年点点头。
“好可爱啊。”她将白兔灯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少年微笑道:“当心蜡烛烧到。”
“不会的,我会很小心的。”
少年看她一副执着又小心的样子,心里竟有别样的柔软情绪,一边安慰道:“别担心了,你哥哥很快就会来找你的。”那目光如同五月的春风暖暖的吹进她年幼稚嫩的心里。
火树银花的令城大街上,眉目清秀的少年和娇俏可人的她四目相对,相视而笑。远远看去,真是一对玲珑璧人,俨然化为这夜色的中一道迷人风景。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你这臭丫头!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她一回头看见惊怒交加的杰哥哥,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着粗气,眼里明明写满担心,语气恶毒的好想要狠狠揍她一顿,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很可怕!
“我不是在原地等你吗?我没有跑开。”她又是惊喜又是委屈的咬住嘴唇,突然脑海里电光一闪,刚才杰哥哥叫她“丫头”。
啊!
那他不是知道她是女孩子了吗?
她看了看少年,少年仍旧是淡淡的表情,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她的脸更红了。
杰哥哥朝少年看了看,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他现在心情很坏,没有心思与少年说话,拉起妹妹就走。
刚走出两步,她猛地停下来,说:“你等等!”
“干什么?”
她转过身,取下脖间的吊坠,塞在少年手里,嫣然一笑:“谢谢你帮我找到杰哥哥,谢谢你送我的白兔灯,这个,是回礼,希望你留着。”说罢也不等他有所反应,摆摆手就转身跑开了。
“那个人是谁啊?!”杰哥哥看着有些警惕的问。
“他……”她脸一红,糟了!她竟然没有问他的名字,那以后,她怎么找他呀?心里登时泄了气,想开口,却发现少年已经湮没在人群中,而且杰哥哥将她拽得好紧,她不可能再去追问了。
那样好看的眼睛,那样温暖笑容,从那个晚上开始,深深的印在她的记忆里,在这以后的很长的日子里,有时她会对这场相遇发生疑惑,怀疑自己是否记忆出了错,或者视觉异常,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但是很快她就会清醒的认识到,一切都是真实的,都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否则那寒夜里缤纷多彩的花灯绝不可能毫无来由地进入她的记忆及心灵。
她相信,一定有那么一天,他们还会在广漠天地间,在茫茫人海中重逢。那时候,她一定要问他的名字,还要告诉他,她是谁。
这是梦,但也是真实,她知道这是七年前发生的事,虽然时过境迁,可是她记得那样清楚,大街小巷人潮涌动的人潮,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城市,还有那个令她心动的少年。
那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尽管还在稚龄,可是她就是知道,就是那个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默让她想到那个少年,她不敢确定,可是,她愿意相信他——因为在这里除了他,再有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所以她决定豁出去。
当阿默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他,鼓起勇气说了长长一连串话,她不敢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来就再没有勇气说完整,生怕想了一个晚上的话会前功尽弃。
她说:“阿默,不瞒你说,我必须回到中原——不然的话可能会引起一场不必要的战争,我不能眼看着无辜的百姓流血——尽管我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搞不好我们两个都性命不保,但是我别无选择你能帮我吗?带我走。”
带我走。
这三个字是她的全部心声,她要离开她必须的离开时间很紧迫。
说完她连大气也不敢喘,脸绷得紧紧的,整个身体都僵硬着,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阿默若有所思地看向娉婷,幽深的眼内光芒流转,似乎在寻求着什么,娉婷有些看不懂,但是她既然已经开口了,就没有退却的道理,她继续说:“你能帮我吗?你愿意吗?”
阿默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然后,缓慢、但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仿佛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冲破黑暗,娉婷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直盯着阿默,她激动的拉起阿默的手,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阿默再度点了点头,眉间舒展,笑容温和如五月阳光。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眼前这个叫阿默的少年,给了她绝处逢生的希望与惊喜!
“阿默,谢谢你,谢谢!!”她的脸上一阵热,然后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抓住他的手,不禁更加面红耳赤,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手,朝他盈盈一笑。
阿默面色如常,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便容色温和地看向别处。
娉婷取下头上的金钗,说:“你拿着,想办法购置两匹马,要能跑的很快的那种。”
阿默没有拒绝,收下了金簪。
娉婷想了想,又交代:“万一被发现了,你一定要逃得远远的,千万别让夏侯琰知道你认识我。”
阿默的目光闪了闪,郑重的点了点头。
“好了,其它我也想不出有什么了,明天你若准备好了,就来找我。要是碰到了什么意外,就别过来,这样我就知道你那边出了状况,我们再从长计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阿默看着她的目光似乎闪过一丝凌厉,虽然他的唇边还抿着一丝笑。
这个晚上,娉婷兴奋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如果,如果他们能顺利离开这里,那该有多好。
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今晚,她想得更多的不是逃跑的具体事宜,而是一个不会说话却愿意跟随她的少年。
阿默的脸一直浮现在她脑海里,阿默的脸,温润如玉,阿默的眼睛,带着迷人的浅浅笑意。以及他微凉而柔软的指尖。
她想着想着,心却莫名的漏跳了一拍。
月明星稀。
一个欣长清瘦的身影立于夏侯氏府邸的屋檐上。
白皙的面容,漂亮的五官,被夜风吹乱的长发。
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屋檐上。
“公子。”黑影行礼。
“东西找到了么?”被称作阿默的少年压低声音开口。
梅低声说:“回禀公子,属下还没找到您要的东西。”
阿默淡笑:“你得抓紧时间了。”
梅有些不安:“是。”又说:“此地不宜久留,公子潜伏于此,一旦被夏侯琰发现,处境将十分危险。不知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这我自有分寸。夏侯氏猖狂了这么久,是该去去他们的锐气了。”
“属下明白。只是这夏侯琰行事小心谨慎,他这府邸表面看起来格局简单,但是暗地里机关重重,我好几次差点就暴露了行踪。”
阿默叹息:“以后要加倍小心,通知竹和菊,让他们安排外面接应的事。”
梅弯了弯身子,“属下明白了。”
梅刚想走,阿默又说:“最近长阳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
阿默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道:“最近应该会有什么动静,你随时盯着。”
“是,公子。”
梅说完这句,便行了一礼,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影中,动作快的叫人觉得只是幻影。
阿默却没有离开,他静静站在屋檐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夏侯氏府邸的花园安静的呈现在他脚下。
三月的冷风拂过他的脸,他的唇边扬起一抹轻柔的笑,漆黑的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娉婷不安的来回踱步。
今天是约好逃跑的日子。
是她来到这里最重要的日子。
早上和中午阿默都没有来,想必是去准备了。
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义无返顾的相信他,她是被囚禁的公主,而他是来解救她的勇士。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她为阿默担心,为他感到不安。
随着时光渐渐流逝,她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不安。
他会成功吗?
他真的能带她离开这里吗?
到了傍晚十分,她终于听见脚步声。
一步一步的敲响她的心房。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身体上。
他靠近了。
门锁发出“吱吱唧唧咯咯”的响声。
然后,随着最终的“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裂开一条缝。
黄昏的光线透进来。
割裂了黑暗,打开了光明。
娉婷迫不及待的伸出手,猛地拉开门——
你终于来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夏侯琰?!
居然是夏侯琰!!
怎么会是夏侯琰?!
她不知道夏侯琰会来,她已经做好了迎接阿默的准备,她满心欢喜,万般期待,似乎还透露出一种她也说不清的战栗——以至于在门开的刹那她脸上绽开的微笑没来得及收住。
就这么,倾她十六岁少女的美丽微笑对着夏侯琰。
夏侯琰从没见过她这样对他笑,他怔住了。
她的笑意如同夜晚开放的昙花,清雅幽香,难得一见;又好像凝在春雨后花瓣上最纯净的一滴水珠,风情尽显,剔透无暇。
那一刻,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一撞。
不是疼痛,却有种异样的悸动与温暖。
他不能想象,在被关在这阴暗的地方四天后,她还能这样明媚的笑颜以对。
他当然不知道,这笑容是为谁而绽开。
尽管那笑容一瞬而逝,短暂到他来不及将它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是——这足够了。
足够让他从一团混沌的黑暗里看到光明,足够他一颗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心,从被尘封的冷酷中撞出来。
撞出来。
这光明而柔软的情绪穿越整个貌似广漠无际的痛苦与黑暗,也许他曾经尝试过抵触和反抗,但是这抵触和反抗在这强大的不可抗拒的笑容中是那么微薄无力,它仅仅维持了四天,就被势不可挡的穿越过去。
娉婷的笑容凝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在看到夏侯琰之后,生生碎裂。
她是不是看错了?
本该出现的阿默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夏侯琰!
夏侯琰!!
她的脸瞬间煞白,眉宇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厌恶。
夏侯琰看着她神情的转变,不是滋味——那笑容——果然不是因为他么?
这三天,他易怒,暴躁,不安,惶惑。他像一头困兽无所适从,他到哪里做什么都带着火药味。
什么都不顺心。
喝口水也能让他扔了茶杯,只因为温度让他不满意。
夜晚,他狠狠克制住自己不去找她的冲动,但是却不能克制自己为她担心的念头。
张兰说的没错,她的身子骨过于单薄,熬不过寒冷的夜晚,她会在黑暗中害怕吗?会想上次那样无助哭泣吗?
他不能见她,他见到她那样,会忍不住抱紧她,温暖她,但是他能想象到她冰冷厌恶的眼神,除了挣扎与怨恨,她根本不会感激!
她根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再度狠起心肠,不去看她,让她尝点苦头。让她学会在逆境中慢慢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四天了。
没有人能熬得住。
她一定是到极限了。
也许已经晕倒。
他再也坐不住了。
惩罚已经够了,就算她还是不学乖,他也得暂时放她出来。
他迫不及待的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柴房,他打开门。
然后是眼前那一幕。
瞬间,她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比以前还要糟糕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