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载酬功意如何(二下)
“今天二姐出门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张巡,也就是三儿来到了张小菇的房间,沉声问道。
张小菇点了点头,说道:“和若雪寒云她们一起出去了一趟,看了看酒楼,怜儿和月儿玩得还开心吧?”
张巡道:“挺高兴的,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这是张巡在京城的最后一个夜晚了,天上起了一些乌云,不过还算不得阴天,偶尔也能看到云端缝隙间的一两颗星辰。平静的京城,夜晚,只有几声犬吠时常传来,张小菇的院子外头还是挺安静的,院子里侍女和厨娘都已经睡下了,只有两个房间还亮着灯,怜儿和月儿正在说着什么体己话,张小菇则坐在屋子里的床边,然后手里拿着针线,练习着母亲陈氏教导的刺绣,一边和张巡说着话。
张巡没有坐下来,他走到张小菇身边,把窗户打开,一边说道:“二姐,我明日就该出发,再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张小菇也有些伤感,说道:“总会有再见的时候的。”
张巡说道:“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二姐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拼命了。”
张小菇笑了起来:“这是我该教训你的才是,辽东危机四伏,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千难万难,总会过去的。”
说着话的时候,张小菇给自己的弟弟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然后饮了一口茶,低声说道:“这几年三儿的经历,我大约也都知道了,你没告诉我的,我也都猜得到,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所以隐瞒掉了许多危险的经历。三儿,二姐我一直都很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天下人都敬仰,都称颂的大英雄,大人物,但是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变成一个野心家。”
张巡也喝了一口茶,说道:“二姐说笑了,我可是天子门生。”
张小菇笑着说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二姐是什么意思。”张巡打断了张小菇的话,放下茶杯,笑着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小菇道:“这三年,三儿你变了许多。”
“是好的还是坏的变了?”张巡问道。
张小菇笑道:“当然是变得更好了,我们家三儿更加沉稳了呢,想法也多了,也不和二姐说心里话了。”
说到最后一句,张小菇有些沮丧的表情,张巡沉默了一下,说道:“二姐,还记得父亲的腿,是怎么断的么?”
张小菇怔了一下,临江府城的落魄,她怎么可能会忘了,如果不是遇到了秋心,恐怕那段日子都熬不过去。张巡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树木和屋檐,幽幽说道:“二姐,我并没有什么野心,我只是想变强,强大到,任何打算试图左右你我命运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任何想要伤害我想要保护的人的敌人,都必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在临江府城,在苏州,我们不是都已经品尝过了弱小的痛苦了么?当时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你问我,我对将来的想法是什么,其实很大,也很小。”
说到这里,张巡停了下来,张小菇在他身旁说道:“二姐也没有什么心思,只希望你能觉得开心就好。”
“二姐,你一个人在京城,院子里都是女眷,若是出什么事,也不好护卫,我的营中,有一些不能再上战场的老兵,遣退后也没有什么出路,不如就让他们来这里当护院吧,二姐也不用花销很多,养他们能有一口饭吃就行,他们都是跟随我打仗的兄弟,靠得住,有他们在,我也放心一些。”张巡说了自己一个想法。
张小菇皱了皱眉头,问道:“既然是你的部下,那么留下来也好。”
张巡笑道:“二姐若是为难的话,那我就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住。”
张小菇笑着说道:“不用了,这院子空的屋子还挺多的,有些人来也挺好的。”
张巡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临走的时候就安排人来。”
张小菇道:“辽东是苦寒之地,你要多带些御寒之物才行。”
张巡说道:“放心,二姐,这些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且辽东也有贮存军资,有很多棉衣之类的。”
张小菇和张巡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张小菇便说累了,张巡告辞回到自己的屋子休息。现在已经很晚了,张巡离开之后,张小菇梳洗了一下,就躺下休息了。
同样一个夜晚,宫城之中,如今的这一位皇帝陛下,自从战事起来,变得出奇地勤于政事,今日也不例外。他坐在自己的寝宫之中翻看内阁递上来折子,旁边老太监就站在一旁,随时回答一些皇帝陛下问出来的问题,并且预备好各种茶水糕点。其他宫女太监都没有太靠近皇帝陛下,因为前段时间,皇帝陛下啊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一旦心里不痛快了就要大发脾气,连着太监宫女也时常遭殃。直到金陵城被攻破,吴王自尽,吴王一系亲眷全部被押解进京,皇帝陛下才没有那么容易动怒。
万历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手里提着笔,突然问道:“明日,张巡就该动身前往辽东了吧。”
老太监点了点头道:“陛下还让他临走前来觐见呢。”
皇帝陛下说道:“他看起来并不怎么看好这一次辽东的战事,几次劝朕,放弃速战速决的打算。”
老太监说道:“张将军毕竟少年成名,有些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毕竟年轻了一些,不如陛下看得深远。”
皇帝却摇了摇头,说道:“他担忧的,都很有道理。”
“那陛下为何还坚持……”老太监犹豫问道。
皇帝沉声说道:“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若不是……若不是太子心性太过怯弱,继位之后定然难以处置这些事情,我又何必在这几年同时解决掉这些麻烦。”
“那是否可以做一些变通,将辽东战事稍稍拖延一下?”老太监问道。
“不行。”皇帝摇了摇头道,“后面还有别的大事要做。”
帝国能否经得起这位陛下的折腾,还是个未知数呢,说是要将一个太平江山交给太子,但是皇帝陛下这么来,恐怕不是一个太平江山,而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才是。现在这个天下,江南刚刚乱过,一时之间粮赋财税只有往常三成的水平,更别说像一些饱受战乱的地区,还要官府来赈灾。江淮一带,先是民乱,然后朝廷又和叛军在这里拉锯,同样已经千疮百孔,民不聊生。关中是叛军的大本营之一,同样残破,辽东现在也是有着重重危机,河东河西都各有各的麻烦,还真找不到一个安生的地方。
“帝国需要休养生息,不过放到太子继位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让天下人来埋怨朕这个暴戾之君,然后称颂未来的仁和之君吧。”
老太监心中慨然,说道:“陛下……”
“你不必劝朕。”皇帝又说道,“老家伙,你也老了,该想想你的后事了。”
老太监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老奴也没有什么后事。”
“我听说,逃到京城来的流民不少都是纯良家的孩子,你或许可以收养一个。”皇帝陛下说道。
老太监低下头:“恐怕会引起非议。”
皇帝陛下冷哼一声道:“能有什么非议,你呀,比那些读书人还要死板。”
老太监苦笑道:“奴婢听陛下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