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一睁开眼睛,浑身依然疼痛难忍。用手一摸,身边的李磊不见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李磊已把早饭准备好了。她说:“快起来,今天还得去。”我知道她的意思,可我真的是不想再去了。
看到李磊执意要去,我就没好意思说出口,穿好衣服下了地,和她一块吃点东西就向河边走去。
到了挖掘现场,我连拿铁锹的劲儿都没有了。我计上心头,摆出一副男子汉的架势对她说:“今天你别干了,让我一个人干,你就坐在一边看着。”
李磊说:“你凭什么?”
我说:“就凭我是男的。”
李磊说:“那不行,你挖多少我就挖多少。”
我说:“再干一天你连家都回不去了。”
她就说我小瞧她,又逞强拿起铁锹往地下一插,结果是一锹没插下去,疼得她直咧嘴。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下面好像有东西。我就走过去又挖了一锹,还真就挖出一个死人头骨来。我惊喜万分,禁不住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李磊表现得比我还兴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绣了花的白手帕,把头骨包起来在手上摩挲起来。我说:“你不害怕吗?”她说:“怕什么,这是曹雪芹的。”说完又捧在手里仔细揣摩。看着看着,突然一撒手,把头骨扔在地上,说不是他,这是个女的。我凑过去仔细观看,果然是个女性头骨,就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我对李磊说:“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找有点儿可笑吗?且不说费工费力,就算你找到了,我们没有他的DNA,又怎么能证明那就是曹雪芹的遗骨呢?”
她一听我的话就急了,冲我大嚷:“你笑什么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我就是蠢,怎么样?我就是要找!”说着一边擦眼泪,一边拖着铁锹向村子的方向走。
我默默地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铁锹,说了声“对不起”,用以表达我的歉意。她其实是知道这种寻找不会有结果的,可她还是要找,这是为什么呢?女人的心,真是难以琢磨。
从挖掘现场到住处大约三公里,李磊一路上默默无语,我担心她因为情绪的关系再回到过去的痛苦中。我就不断地没话找话说:“咱们俩这几天的苦力也不算白出,毕竟是弄清了曹雪芹遗骨的大致方位。
这可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工作,到以后历史学家也会为我们写上一笔,我们俩就出名了。”又说,“曹雪芹也真够倒霉的,家给抄了,孩子也没了,自己死的时候连个棺材都没有,花一辈子的工夫写了一本《红楼梦》,还让人家弄丢了半本,成了个断尾巴蜻蜓。生前倒霉,死后更倒霉,故居被埋在马路底下了,墓地也被人平了,墓碑被人垫了房基,尸骨被扔到河边上,最可气的是,连剩下那一半《红楼梦》还有人说不是他写的,要剥夺他的著作权,这不是正好应了他自己的一句话,‘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吗?”
我以为说说话能让李磊轻松一下,没想到她越听越烦,越听越难受,最后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哪句话触犯了她,不再吱声,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着走着,她突然对我说:“艾哥哥,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说着又哭。
我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倒是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她说:“是我不对,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太累了,就睡过去了,真是对不起。”
我一下就明白了,就笑着说:“你以为你先睡的?我比你睡得还早!”
她说:“真的?”
我说:“当然是真的。”
她就过来打我,说:“你这坏家伙,我还一直为这事内疚呢!”
我就冲着她的耳朵说:“你不用内疚,回去我就收拾你。”她就又追着打我。
我们俩就这样嘻嘻哈哈地回到了家门口。我用钥匙开了门,让李磊先进去。李磊刚要迈步又停住了,低头向下看,发现在门槛的旁边有一个信封,上面还写着几个字“李磊小姐亲启”。
我弯腰拾起来,说:“是给你的。”就把信封递给了她。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光盘。她说:“怪事,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怎么会有人送我光盘呢?”我也觉得有点怪,心想,这个光盘显然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说明这个人不但认识李磊,还知道她就住在这里。我说:“李磊,我们可能被跟踪了。”
我的脑子里又闪出那个黑影,就问李磊:
“你觉得有谁会送你光盘?”
李磊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定是他。
好呀,我正等着他呢,让他来吧。”话说得冰冷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我的心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说:“也可能是推销产品的人送的,里边一定都是广告,还是先看看再说,省得心里老是猜疑。”我就从桌子下面找出我的那台手提电脑来,插上电源,一按开关,显示器就亮了起来。
李磊很惊讶,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个。”
我说:“你忘了,我要是没电脑,怎么会在网上认识脂砚斋?”说着就打开光驱,把光盘推了进去。
显示器上先是出现了一个空房间,我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录像机的镜头是不动的,机器应该是在一个地方固定着,镜头被人事先调好了,正好对着床的位置。房间里的光线呈橘黄色。
这灯光让我想起我和李磊在卧佛山庄住过的那个房间。看着那处橘黄色的光,我一下认出了这是在哪儿,心里就开始咚咚咚地打鼓。我想关了电脑,又觉得这样会更显得做贼心虚。这时候录像中的门开了,从外面进来一男一女。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李磊却没看出来那个男的是我。当那两个人相拥着滚到床上,并开始宽衣解带的时候,李磊还以为是谁送给她的毛片,说了一句:“是谁呀,这么无聊?”
我说:“不看了,太恶心。”就要把光盘退出来。
她一下按住我的手,说:“别动,我怎么看着那女的像云云呀?”
就在这时,画面上的我竟然转过脸来,给了镜头一个大正面,我的那张迷惘无助的脸恰好让李磊看了个正着。
李磊终于看明白了,她慢慢地把脸转向我,好像是故意留给我逃跑的时间。可是我没法逃跑,这是我的住处,我能跑到哪儿去呢?我只能硬着头皮面对眼前的一切。她用眼神逼视着我,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是个混蛋!”她的声音很低,可对我来说却无异于一声贯顶的炸雷,瞬间就判了我的死刑。我无地自容,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
我听不见声音,看不见颜色,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那一刻,我被自己的无耻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