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说,她来北京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找他。他们是在水源头认识的。那时候李磊刚到北京,在卧佛寺附近的一座学校读中学。每到春天,学校组织春游,都是去卧佛寺旁边的樱桃沟。那条沟不仅风景秀丽,并且有清澈见底的泉水,简直是孩子们的天堂。
她第一次接触《红楼梦》,是学校组织学生参观曹雪芹纪念馆。
那是晚秋时节,满山飘着黄叶。她问一个英俊的高年级男生:“曹雪芹是谁?他住的地方为什么这么美?”
同学们听了都笑,说:“你怎么连曹雪芹都不知道?快让咱宝兄弟给你好好上一课。”
她又问:“谁是宝兄弟?”
大家笑得越发厉害了,有人就用手推那男生说:“他就是咱们学校有名的贾宝玉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李磊的脸一下子红了。那男生说:“你们别闹了,她是老外。”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那天,他给她讲了很多《红楼梦》和曹雪芹的故事。他们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到了水源头。她光顾着听他讲故事,一不小心,摔倒在一块青石上,把腿摔伤了,走不了路。那男生背起她一直走到大门口,又和同学一起叫车把李磊送进了医院。
临别时,他问李磊:“想不想看《红楼梦》?”
李磊说:“当然想看。”出院后,他果然拿给她一套《红楼梦》,上下两册,厚厚的,沉沉的。李磊拿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口气读完了。她为宝玉和黛玉的爱情感动着,悲伤着。最让她动情的,是宝玉给黛玉送手帕的那一段,到现在她还能背诵出来:
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绵缠,命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上提笔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
这两段文字她不知看了多少遍,每看一遍就流一次泪,仿佛自己就是林黛玉,那送书的男生就是贾宝玉,他借给她的《红楼梦》就是那两个旧手帕。这时,她也会像林黛玉一样地魂不守舍。
那个送书的男生叫高洪亮,是高二的学生。李磊的父亲为了感谢他,请他到家里做客。吃饭时他们谈起了《红楼梦》,李磊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也是个“红迷”。
那天,父亲只顾着和高洪亮说话,却忽视了李磊的感受。李磊也想跟高洪亮说话,却没有机会,实在忍不住,就当着父亲的面把高洪亮拉到自己的卧室里,说要还他书。
高洪亮问她不喜欢吗?她说特别特别喜欢。高洪亮说:“你喜欢就送给你吧。”听了这话,李磊乐得差点晕过去。
李磊的父亲和高洪亮很快就成了忘年交。从此,高洪亮就经常来找李磊,却每次都是被李磊的父亲拉过去聊天,还破例让他参观了那间神秘的小屋——梦石斋。那里面是她的父亲一辈子的收藏,他从来不让李磊进,也不告诉她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
每次高洪亮要走,李磊都会产生一种模糊的依恋感,生怕他走,却又说不出口。这个高年级的男生,已经把她迷住了。他高大、帅气,又那样的有才华,使李磊情不自禁地总想见到他。在见不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像是没有了着落,仿佛飘游在虚空一般,每分每秒都变得格外长。
他们虽然同在一个学校,却不在一个年级,能够见面的机会很少。
有时候李磊在操场上看见他了,也只能远远地望一望,不敢上去主动和他说话。好在高洪亮会时不时地到她家里来,这已是她和高洪亮近距离接触的惟一机会,可父亲却总是与高洪亮唠个没完,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红楼梦》。这时的李磊,只能闲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反复抚摸着高洪亮送她的礼物。她搞不懂,这两本书何以有这么多话要说?她对《红楼梦》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就故意在自己的房间里摔东西。父亲和高洪亮一起跑过来,她又莫名其妙地发火。父亲猜出了女儿的心思,悄悄地离开了,把高洪亮留给她。父亲一走,李磊就问高洪亮:“不就是一本书嘛,有什么好谈的?”高洪亮便俨然一副大人样:“哪有那么简单呀,里边的学问可大了。”
他问李磊:“你知道什么叫‘红学’吗?”
李磊还是第一次听到“红学”这个词,不知什么意思。高洪亮告诉她:“自打《红楼梦》问世,就有人专门研究这部书。之后,以批书的形式研究《红楼梦》的人源源不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流派,我们叫他评点派。那时对《红楼梦》的评价就已经相当高了,当时就有人说‘《红楼梦》为天下古今有一无二之书’。”
李磊说:“行了,行了,我看你都快成老古董了,整天张嘴闭嘴全是《红楼梦》,烦不烦呀?”
高洪亮说:“当然不烦了,其实我不过是知道一点儿皮毛而已,你父亲才是真正的专家呢。李磊,你要是听你父亲讲上一回,我保证你也会着迷的。”
李磊将信将疑:“真的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父亲从来不跟我谈《红楼梦》的。”
“不会吧?”
“真的,我不骗你。”
高洪亮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李磊送他,分手时,他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她勾住他的脖子问:“你还来吗?”
他说:“来。”
一个星期后,父亲突然告诉她要搬回南洋。李磊感觉特别突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搬家呢?父亲说他在北京的生意出了问题,不得不走。李磊知道,要是回了南洋,再想见到高洪亮就很难了,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她的心已经追随高洪亮而去,这时候要让他们分手,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她向父亲请求要一个人留下来,父亲却一反常态,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那天,她到学校把要搬家的事告诉了高洪亮,两个人在校园的隐蔽处抱头痛哭。然后,手拉着手离开学校,走进一家旅馆,他们互相发誓永远不会忘记彼此。李磊还说她偷了家里的钱,要和高洪亮一起离家出走,比她大几岁的高洪亮却劝阻了她,说:“这样出去不可能幸福,我们没有学历,更没有谋生的本领,到外面只有死路一条。”
他让李磊先跟她父亲走,发誓将来一定去南洋找她。
第二天一早,他们各自回家。父亲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和高洪亮在一起。她以为父亲会打她,可父亲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出去了。父亲到学校为她办了退学手续,没几天就带着她离开了北京。
李磊不再往下讲,说已经困了。当我正要下床回到自己的床上时,她又拉住了我。
“别走,就睡在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