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果让尼克很沮丧,他总不能把薇安绑去庄园吧?现在的薇安的身手,并不在他之下,那是他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他很沮丧。
当夜再出城是不可能了,随便找了一户人家,丢下了几个银币留宿,辗转至夜半才睡去。
第二日,城门刚开便出城,返回至帐篷处,不见薇安。
四木告诉他:“薇安一大早就去遛马了,说如果你回来等不及的话,可以带我们先走。她在什么地方,会发鸣镝箭告诉你的。”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带上了行囊,估计是嫌我们烦,想在外面多转转。”
薇安信马由缰,游转在大漠。
小黑马像是认定了一个目的地一样,中途便奔着一个方向撒着欢儿地跑开来。
趋近那道河岸,遥遥望见那片落英缤纷的丛林的时候,薇安的意识被唤醒,急急带住缰绳,强行让小黑马停下脚步。
她现在所在的位置,离郦城不远。
这是那道河岸,在三年前,河岸上曾经搭建一个帐篷,她曾经与一个人共度最甜蜜最平静的几天光阴。
在那几天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像是走了形,不由人控制。
她在确认这一点之后,蹙了眉,闭上眼睛。
河岸丛林在这么久之后,还是能让她一眼认出。
而她与他,早已散落天涯。
这便是所谓的物是人非么?
深深呼吸几次,她才慢慢睁开眼睛,才任由小黑马执拗地缓步靠近那里。
距离近一些了,她能看到丛林前人影憧憧。
一名身形颀长、长衣广袖的男子背对她负手而立。
肃杀的黑衣,万千雪色发丝随风飞舞。
身形犹如一杆标枪,透着无形的萧索寂寞。长发在风中划出孤独沉冷的涟漪。
为什么……
薇安再次狠力勒住缰绳。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道身影太过熟悉?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道身影与烨斯汀甚是相仿?
生出这念头的时候,她的视线变得模糊。
最心碎,是猝不及防的泪如雨下。
最难过,是一个相仿的身影便让人长久压抑克制的情绪崩溃。
却又明知自己的可笑荒唐。
正值华年的烨斯汀,何来的一头寂寞霜白?
她一次次地拭去泪水,一次次地掩住嘴阻止抽泣出声。
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明知不可能,还是身形僵滞,还是伤绝欲死。
那一刻全世界都离她而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又爱又恨的绝美少年郎。
小黑马看向丛林,发出嘶鸣,唤回了薇安的神智。
她猛力拨转马头,掉头离开。浑然不觉,肩头行囊已经松脱、滑落、掉在地上。
小黑马犹自不甘地再度高声嘶鸣几声,这才逐步加快脚步,顺着薇安的意愿离开。
松脱地包裹寂寞地躺在沙尘之中,一阵风扬起布料四角,随后,是一张又一张的雪白纸页片片起飞,舞出翩然之姿。
烨斯汀隐约听到骏马嘶鸣。
似曾相识。
他转身,只来得及看到白衣黑裤黑骑的瘦削女子绝尘而去。
随即,片片飞舞风中的纸张落入眼眸。
瞳孔骤然收紧,烨斯汀飞身上马,策马去往纸张飞舞之地。
他的心,有生以来也未这般狂跳。
他的呼吸,有生以来也未这般急促却小心翼翼。
绕过河岸尽头,他不等骏马站稳脚跟便飞身落地,手势分外急切又分外小心翼翼地去捡起落在沙尘中的纸张。
“陛下!……”普利莫与一众暗卫亦步亦趋地追上来。
烨斯汀指向前方已经走远的女子,“追!找到她!”刹那凝眸,补充一句,“竭尽所能,不要惊动她。”
“是!”普利莫对一众手下打个手势。之后,众暗卫纷纷下马,极速而无声地奔向前方,中途井然有序地分散开来。
普利莫和几名亲信留了下来,因着烨斯汀的手势,不敢染指那些纸张,站在一旁静默观望。
烨斯汀用了很久时间,才将所能看到的纸张收集完毕。
他最后拿在手里的那一张纸上,用图阿雷格文字写着:致烨斯汀,作为落款的薇安二字,是用她的母语书写。
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烨斯汀身形僵住许久,最终,却未继续翻阅,而是转手交给普利莫,“收好,来日送回帝都。”
薇安策马返回帐篷的时候,尼克就已看出端倪。
旁人不了解她,他了解。
她哭过了。
她特别难过。
但是她那该死的性情又让她显得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幸好,他了解她,他看得出。
尼克在第一时间询问她的意见:“心情这么不好,回去吧?”
薇安沉默,却点点头。
尼克下令原路返回。
这命令招致道道不满抗议的眼神,他只当全没看到,只是笑着追加一句:“回去不必心急,慢慢走。”
晚间,一行人全部熟睡的时候,尼克走出帐篷,本意是要观望有无人跟踪。
空旷的天地之间,他没有任何发现,唯见他的养女孤独地坐在月下。
她一腿贴着沙地收起,一腿支起,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拿着酒壶。
在这时候,那匹黑色宝马总会陪着她。
它是唯一一匹俊美的马儿,亦是唯一不受约束的动物。
薇安在哪儿,它就会在哪儿。
尼克看着那匹马,心里总是暖暖的,酸酸的。
总会想起与薇安相逢那夜,马儿焦虑地用头拱着薇安的衣服、张嘴扯着她的衣服撕扯,为的是唤醒她。
是那么有灵性,那么在意她的安危。
便是人,恐怕也不会跟着她在大漠里漫无目的地乱走那么久,直到体力耗尽;便是很多人,恐怕也做不到不离不弃。
尼克拍拍它的头,把它带到一边,给它准备了水和草料,随后到了薇安身旁站定,拿出小烟斗来,点燃烟丝,深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