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周遭是商业街,往来人极多,这个时间打车不容易。谭川夏陪我等车。
我没话找话,“你们这个教授,真是平易近人呢。”
他没回话,我又说:“他让我想起一个人。”
“唔?”
“莫里亚蒂教授!”
“为什么是他?”他想想说,“我反而觉得华生医生更像。”
“他们俩都是教授嘛,花生是个医生。”
“歪道理。”他笑。
我看着他,眨眨眼,“你知道你像谁?”
谭川夏挑眉。
“你像歇洛克,歇洛克·福尔摩斯。”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你们都是冷静、不轻易袒露感情、偶尔还会孩子气的人。”当然,你们还都能吸引别人的感情和目光,即便你自己一无所觉。
他长久地注视我,没有说话。
我不自觉咬一下嘴唇,问他:“谭川夏,那年之后,你来到Z市,和谁一起生活?你还有别人亲人吗?”
他直直看着我,沉默。
“你知道的,”我故作轻快,“当年一分开,我对之后的你一无所知。”
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飘忽,望向别处,那里是琳琅且喧嚣的商业街。
“江莱,”他低低地说,“你不必知道。”
“可是,我想要知道你的事,我也和你讲了很多我的事不是吗?”
“我没什么要说的。”他说。
我执拗起来,“怎么会呢,告诉我不行吗?”
“拒绝。”他干脆利落。
我索性自己提问,“你和谁一起生活?”
“……”
“你可还有兄弟姐妹?”
“江莱!”
我怔住,几乎倒退一步,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
他似乎是吸一口气,看着我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不明所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淡淡地说,“作为普通朋友,不用那么频繁地见面。”
“而且,”他不带感情地说,“你只会惹麻烦粗枝大叶做什么都不靠谱,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总找我。”
“谭川夏!”我皱眉,“我就这么差劲?”
“一般差劲。”他说。
这个时候车来了,我气得转身开门就上了车,一眼也不看他。
这家伙是吃错药了吧???
我气鼓鼓地坐在车后座上,胡思乱想起来。
他飘忽的眼神和一再的疏远,让我觉得迷惑不已。难道我对他来说,真的就是个麻烦,令他不胜其烦?连朋友都不算?哪有这样对朋友的啊?我忽然觉得心情差极了。
“姑娘,和男朋友吵架了?”司机是位中年阿姨,边开车边问我。
我回过神,没吱声。
她瞅了瞅前面的视后镜,又说,“这么冷的天,你男朋友还在那站着呢。”
“……”
我蓦地回头,不能置信地看到谭川夏果然还在那里。
天,他搞什么?像演琼瑶阿姨的苦情戏似的。
我边回头看边伸手往前递钱,“阿姨我下车。”
车靠边停下,我打开车门出去。快步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了。
行人渐少,谭川夏在我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正手抄着兜往回走着。
汽车喇叭声响在黄昏,电线杆之间细细的电线像没有音符的五线谱,暮色中他高高挺拔的背影斜映在地上一道灰色的影子。他走到A大学校门前了。
我跑啊跑啊跑过去……跑过头了,立刻急刹车停步,回身打招呼,“嗨,谭川夏!”
谭川夏大概是被再次出现的我弄怔了,他顿住,我笑着看他。
这情景大概就像一个刚死了被埋了的确定成为尸体的人,转眼间就活蹦乱跳地跑步还跟你打招呼。谭川夏被我吓到了。
他的眼神这样清澈这样明亮。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思绪。
我觉得我错了,我不该逼他,他的过去我本来就无法预计,他沉默……
他沉默,我心疼。
我抬头冲他笑,笑眯眯地说:“谭川夏,你看,司机不载我。她说我问得太多了,让我回来了呢。”
谭川夏久久地凝视我,我笑着看他。
我想,你也笑吧,多笑笑,你一笑,天都明亮了呢。
他望着我,忽然低一下头,片刻后再次抬头看我。城中暮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清澈的眼睛里蕴了笑,嘴角渐渐扬起,低声说:“江莱,真拿你没办法……”
思遥说我傻。
我说,就算是傻到家我也认了,感情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坐在暖气边儿上,边喝花茶边捧着一本《标准日本语一》看。
上回见过赵老师之后我自觉有愧,又重新开始自学日语。当然,我做这个事儿也是为了看日漫的时候方便。==
思遥煲电话粥回来,滚到床上大呼脚冷,我说:“弄点热水洗洗脚去。”
她滚在被子里撒娇,像条大号京巴狗一样翻滚,“不嘛不嘛不嘛,人家就不嘛,妈妈说爱洗脚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解思遥,”沉默片刻后我说,“最近别让我看见活的你。”
我说这话的直接后果是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扑过来和我进行亲密接触,我被她揉捏得很惨。
我们正扭打成一团的时候张凝推开门回来了。
她从外面带进一身寒气,神情严肃,我和思遥被她感染,不由得都愣住,异口同声地问她。“老大,又丢钱了?”
张凝肃穆地摆摆手,“江莱,和你说个事儿。”
“什么?和我有关?”
“嗯,今天我在外面听说的,关于实习的。”
“……你倒是说啊?”
“哎呀你等我理理思路。”张凝不耐烦摆手。
我和思遥并排在椅子上坐好,像两只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张凝喝口水,说:“我也不知道最初是谁传的,总之,现在已经是传遍了。”张凝说话喜欢倒叙,“当初实习的时候,你不是因为事故提前离职了吗,老师还去医院看了你。”
“没错啊。”
“然后就有人传了,说你在医院跟老师说我们大家伙的坏话。”
“什么?!”
“哎你别急,坐好,”她接着说,“传言说你向老师说,酒店工作一点都不累,说累的都是找借口不想干,让老师千万别被蒙蔽。还有人传,你对经理Joe说我们私下怎么谈论他,然后Joe特别生气,最后一个月我们加的班比谁都多。”
“胡扯!我有那么无聊嘛?”我气极反笑,而后忽然怔住,“等等……”
我问她,“你刚刚说什么,Joe?”
“对,”张凝看着我说,“后来COCO姐曾经试探地问过Joe,Joe说,‘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么无聊的si情了,加班完全si因为入住率高啦’。”
“你看,”张凝无奈地说,“他这是摆明就是承认你向他打小报告。”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没说过也没做过,这是谣言。”
然后我又说,“张凝,我得罪过Joe。”
思遥拍我肩,“先别气,张凝,你这是在哪里听说的?”
张凝说:“下午的人力资源课上。我也不信啦,这谣言漏洞百出,但是肯定是有谁想找江莱的麻烦。要我说,想整死一个人,莫过于用舆论来折磨她,江莱你这是指定得罪什么人了。”
“但是,”我沉思着说,“Joe那样一个西餐厅经理,犯得着做这些小把戏?”
“这你就不懂了,”张凝说,“气量小的人,你得罪他一次他记你一辈子,犯不着?只要能解解他的气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更何况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散布谣言。”
我沉思着。
思遥比我还急:“那也不能就这么被陷害,被人误会着算怎么回事?”
我苦笑,“没办法,都已经这样了,做什么说什么都只能越描越黑。”
谣言本就是比细菌滋生得更快的东西,我浑然不知,而它已经通过以讹传讹的法则发展长大。
相信我的人愿意相信我,是朋友,比如张凝;不愿意相信我的人,会自发地把我往更坏的地方想,我又何必去挽回?
只是这样说起来,上次见谭川夏的时候,他似乎提到我得罪Joe的事情呢,难道他也听说了?
张凝说:“不过我没想到莫深深会为你说话。”
“莫深深?我和她不是很熟。”
“就是啊,今天大家说这个事儿的时候,莫深深一再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都有点感谢她呢。”
我又想了半晌,然后爬回上铺,倒在床上,半天才长叹一声,“祸从口出,不该得罪小人啊~~”
思遥踩上梯子,脸趴在我枕头边,怜悯地摇头,“不如我来安慰你吧。”
“怎么安慰?”我望着天花板。
她凝神想了想,说:“嘿嘿,你也有今天……”
“……”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