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天象异变,天下的各国的局面都有了微妙的变化。争扰不休的诸侯仿佛突然间静下了,各自都将注意力投往了朝余皇室。朝余帝忽然一病不起,皇室内部各皇子党暗中叫劲,皇后执掌了所有的生杀大权,朝廷因此一度被扰得乌烟瘴气。
江湖算命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的,自从离乡背井,江寒一直顶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头衔走南闯北,一面游山玩水一面消磨时光。
大大地挂了条白布,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江氏神算”四字。二郎腿一颠一颠地颤着,江寒靠在墙边有些无聊。最近不知道哪来的传闻,说天有大乱,惹得大家人心惶惶的。人心惶惶总该来算算命看看吉凶了吧,可是那些人偏偏有事没事往庙里跑,求个神拜个佛,拿些个什么所谓的“平安符”,自以为可以保一方平安。结果害得他这个铺面可是门可罗雀。
想起前几天观到的天象,江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看来朝余国的正统位置怕是真的有危险,在天下****之前,他最好找个地方去避避难。而这之前,显然需要先凑足盘缠。
虚度了大半天,他提了提神,将招牌往手上一拎,想去寺庙那碰碰运气。
他一路到了庙前,还没靠近就已经愣了神。
放眼看去竟然都是算命先生,什么“江门神相”,什么“江氏相师”,各种招牌琳琅满目。江寒不由觉得好笑。神相江氏自从没落后就没了去向,现在哪来那么多姓“江”的穷算命?他打量了下自己那一身单薄破旧的衣服,无奈地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地方就把摊位摆了,一面就等着生意。
好在算命的先生多,顾客也不少。一般人求好签就出来算上一卦,倒也不嫌摊位多。
不多会,江寒的摊位前也来了一人。
“测字还是测卦?”江寒很职业地笑了笑。
“测字吧。”那女子着了身素衫,眼红红的,垂着眸子显得很不安定。
江寒递去一张纸,道:“姑娘请写。”
女子取了笔,写了个“远”字。有些虚浮,但字体却颇是清秀。
“问什么?”
“家夫有病在家已多日了,一直不见好转,妾身想问病情。”
江寒听了,不由皱了皱眉。“远”字为“走”底,走远字如何,须防失脱多。若还来问病,死逃不安和。因为走远旁含有"走"的意思,因此主有财物失脱等事,如来问病,则主有死丧事。看着女子期待而焦虑的神色,江寒不知该如何解答,默了声想了想,才道:“如果姑娘相信在下,不妨在家中植一棵细竹放在东南方位。令夫的身子应该会转好的。”
“远”偏土属性,而土则克木。这样的安排只能说是稍微克制,但东南方为紫气携来方向,可驱病灾。
女子闻言忙是道了声谢,留下诊金便走了。
江寒看着她离开,不由叹了口气。每次明明是算命,他却总是情不自禁地替人排忧解难,恐怕这天穹县他也待不上久了。掂量掂量手上的铜钱,他放进了口袋。今天再算上几株应该就差不多了,反正钱不需多,够用就行,至少天下要乱也不会在这一下子,还有的时间留下来虚度。
庙堂前的生意的确不错,半日下来,江寒喜滋滋地数着钱,很是满意。今日出门的时候他就给自己算了一卦,今日旺财,的确不错。
看了看天色,他便收了摊。路过酒家的时候进去买上了壶女儿红,提着酒坛,他步伐轻快地往山上走去。那里有间破庙,就是他现在容身的地方。
庙在隗山的山腰,以前不知道哪个道士在这里设了这么个炼丹的地方,但现在已经破旧了。看这里风景别致,独有一番韵味,虽然是寒碜了些,但毕竟是免住宿费的地方,他一个两手空空的穷算命,能找到这么个落脚的地方已经算不错了。
江寒把酒往旁边一放,刚把火升好,外边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向外看了眼,微微一笑。出门前给自己算一卦还是必要的,卦相上说自己有财运而且有水灾,提前回来果然不错。他开了酒坛正准备喝,忽然听到外面一番嘈杂,陆续有几人一路跑了进来。
其中有三个人是仆人装扮,另外两个都衣着不俗,但明显有一人更为高贵些,几个人都是将他护在了中间。
“这该死的天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棕色衣服的男子抱怨道。
青衣男子闻言也是无奈地笑笑,正好看到江寒,礼貌地抱了抱拳:“在下玉遗序,打扰到公子了。”
这个人举止端庄,且彬彬有礼,极给人好感。江寒打量了他一番,示意地点了下头:“在下江寒。”其实他不想和这个男人扯上关系,看他眉梢略浅却长,观福德便知是个贵人,但现在水染他额前的官禄处,两耳山根之间的疾厄宫又为尘染,显然近段时日会有麻烦。但人家来这里躲雨总不能就这样把他扫地出门吧,更何况自己也是在这里暂时借宿罢了,江寒只得就这样不去理会他,但求能弄个明哲保身。
玉遗序对他的态度感到略略惊奇,也不多问,只是唤了随从在一旁的草垛子处休息,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江寒一面喝着酒,一面故作无视那边投来的视线。那几个人都全身透湿,只有他一人在篝火前悠然自在。终于还是有些不忍,想想自己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灾祸的征兆,还是开口道:“过来烤烤火吧。”
“那就谢谢了。”玉遗序感激地冲他笑了笑,移近了些。
江寒余光略过他那身昂贵却沾满了水的衣衫,一面心疼一面又暗暗感慨。毕竟是有钱人,就这么一身衣服如果换了钱,就够他一个月的伙食了。想着他不由瞥了眼玉遗序,也不再搭话。
玉遗序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不明原由,但他既然不说话,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沉着脸色看着窗外的雨,想着心事。本来他们是在赶路,莫名碰上了这场雨,只求不要误了正事。
旁边的人暗暗嘀咕着什么,玉遗序暗暗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收声,转身见江寒似乎并没有听到,才稍稍放了心。
江寒拿了根木棍玩弄着篝火里的柴,留意到那抹堤防的注视,依旧漫不经心的神色。这个人可不会是一般人,虽然他会好奇,但宁可不要知道他的身份。多知道事多麻烦,当年他江家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遭受了那场灭门之灾。
名扬天下的神相江氏……
江寒的嘴角不由勾起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先生,先生……”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人,径直到江寒面前就抓了他的手不放,“我儿子得以保命,多亏了先生提点啊!”
来的是个老人,五十来岁,穿了粗衣短服,但身子很是硬朗。江寒看着他愣了愣,一时硬是记不起来他是什么人:“你是……”
“我是东市猪肉铺的老孙啊。”孙老汉好意地提醒着,一面不由泪流满面。暗想江先生真是个好人,助了人从不放在心上。
“哦……”江寒这才想起来,笑眯眯地问,“令郎回来了?”事情要追溯到几天前,他路过集市的时候实在饿得不行,最近什么价都暴涨,猪肉的价更是一番飑升,他见到孙老汉的时候就觉得他面相不正常,于是随便说了几句换回几两上好的精肉。
“是啊是啊,那死小子终于回来了。如果不是先生,他怕早留在深山里喂狼了。”孙老汉想着都觉得心惊,默默地又抹了几把眼泪。他把手上的猪肉往江寒手上一塞,万分感激道:“先生千万不要拒绝,我家那小子的命是先生救的,以后先生要吃猪肉尽管开口,我们孙家一定分闻不取。”
江寒一听,不由喜上眉梢。这样一来节省的可不是一笔小的开销。
玉遗序听他们对话不由好奇,问:“老伯,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老汉道:“那天先生说我家会有血光,水冲土,最好不要远行。那时候我还不信,但回家的时候一向儿媳妇说,儿媳妇说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儿子那会正随商队外出办货,硬是叫我急速赶去把他拦下要他多待些时日。今天有消息传来,说大雨不止冲软山地发生了山崩,那些商队的人都落了涯生死不明。我儿子没去,才躲过了一劫啊。”想着,他依旧觉得有些心有余悸。一边告了辞,一边冒雨回去和家人团聚去了。
玉遗序惊异地看向江寒,问:“相术玄学,真有这么灵验?”
江寒并不介意,微微一笑,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玉遗序略有沉思:“那岂不是天命就定好了所有事的因果?难道是无法改变的?”
“要信命,但不要认命。这是我爹教我的。”江寒笑眯眯地将猪肉收好,一边琢磨着晚饭的烹饪方法,一面随意地答道,“天命最多是暗示你一个走势,但最终的结果如何,却是要人定的。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要来算命,所以才能让我们这些个江湖术士混个饭吃。”
玉遗序琢磨着这番话的含义,也觉得有道理:“那么,‘天下将乱,新帝将生’这一说法,也未必会成为现实?”
江寒不由看了他一眼,更加怀疑这人的身份:“帝星的轨迹已经变动这已是事实,但最终是越偏越远还是最终回到原位是谁也说不好的。朝余毕竟还是天下正主,如果别的国要叛变,还是需要一个必要的理由的。只是,朝余国主穷奢极欲,日日沉迷酒色,现在已经造成国库空虚,所以不断地从我们百姓身上榨取油水。这样的国家怕也安定不到几时了?皇上到现在还未立太子,哪个皇子不是虎视眈眈?听闻朝余的后宫混乱,皇后的手都已经伸如幕前的朝廷了,后宫干政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这位皇后娘娘可是从康梁国来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太多了,也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言道:“反正天命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决定的,像我这么个穷算命的,天下要变恐怕也只能找个地方去避避难了,多猜测只是浪费心思而已。”
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不会再多说些什么了,玉遗序看了他一会,道:“不知道先生的卦金是多少,在下想请先生为我算上一卦。”
江寒一听有生意,笑眯眯地问:“测字还是看相?”
“这里没有纸笔,还是看相吧。”
江寒端详了他一番,问:“公子要问什么?”
“问这次出来办的事,能否顺利完成。”
江寒蹙了蹙眉,道:“公子的印堂处略有阴霾,怕是不会太过顺利。”
玉遗序也皱起了眉:“可有解决方法?”
江寒看了他一会,看此人面阔柔顺,眉目清明,该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想想还是觉得助他一避之力的好,便问:“公子此去何处?”
“京都。”
向北。北面近段时日水相较重,水克火,水至火灭。而玉遗续上额两端眉际的迁移宫处有道新落的伤痕,许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擦去的,但迁移宫看迁徙与出门在外的吉凶,而他主事业的官禄宫此时又并不相适宜……
的确多灾多难。江寒不由叹了口气,道:“公子怕是要受一定磨难了。在下这里送公子一个字,那就是——‘磨’。水火相触,不可共存。但水久经火必为气,气最为飘渺,也最易驱除。但凡遇到什么事,公子只需要慢慢地‘磨’就好,公子并无血光之灾难,所以不需要顾虑会有性命安全。到最后,定可心想事成。”
玉遗序闻言才眉梢一展,喜道:“那就蒙先生吉言了。”这时外面的雨也渐渐停了,他将卦金给了江寒,便带了一行人离开了。
江寒目送他们离去,待看清塞到自己手中的卦金,不由唬了一跳。一锭极大的元宝,足有二十余两。回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收好的猪肉,他不由眉开眼笑。今天旺财,果然……
玉遗序一行到了山下,棕衣男子此时才出声问道:“少主,你真相信这个江湖算命的?”
“不是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么?”玉遗序微微一笑,道,“这次去京都是入宫,虽然那江寒说不会有血光之灾,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毕竟那个女人不是个简单的主。至于是不是真的——等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看主人的脸色就知道他心情大好,棕衣男子不由地回头看了眼山腰的庙宇。
此时雨才初停,鸟鸣清晰。一路,泥土的香味淡淡漫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