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发了一条:你还好吗?
你看,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在关心你和顾清尧究竟是什么关系,也还是会有人只关心你过得好不好。
世界从来只让人失望,而不叫人绝望。
李沐尔回复夏熏道:我没事,我明天返校。笔记帮我抄了吗?
这次夏熏回复得很快: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记得你的笔记,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你是个书呆子呢。
李沐尔不知道怎么回复这一条,正在发愣时,夏熏的短信又来了。
她这次带来的是一个好消息。
她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就雨过天晴了。不知道你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不对我说,我就不会问。但是我想你一定没有关注最近的新闻。顾清尧接受媒体采访了,并且将这个月的杂志主题换成了“感恩”,主打的文章是他自己写的,内容就是你当年救他的故事。
李沐尔舒了一口气,最后只回了一个“嗯”字,便再次将手机关机。
四
李沐尔次日回学校时,破天荒的,李父和李母一起送她去车站。这是从小到大,她从未享受过的“殊荣”。大概失去一个孩子之后,便会开始珍惜以往不受宠的那一个,也是仅存的那一个了吧。
“爸妈,我走了。”李沐尔硬挤出一个涩涩的笑容,然后被后面的乘客推上了大巴。隔着玻璃窗,她还是不停地在向自己的父母挥手告别。
这种又酸涩又欣慰的感觉,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理解。
大巴上有人在卖报纸,她顺手买了一份娱乐版。顾清尧虽跟娱乐圈无关,但却是娱乐版上永远的“常客”。
他解释她跟他关系的这件事,居然登在了一个很显眼的位置。报纸印刷的质量并不好,照片也是黑白的,而且只是一个侧影,压根看不出来这是李沐尔。
可是李沐尔望着满车的人,还是“做贼心虚”地将头埋向窗户边,避免与谁对视。
到了学校,果真与夏熏短信中说的一样,雨过天晴。大家看她的目光中,除了最初的妒忌外,又加了几分钦佩之情,她成了传说中的女英雄。
李沐尔敏感地意识到,可能从这一刻起,她的整个人生轨迹将被改变了。
回到顾清尧的寓所内,顾清尧正坐在沙发上翻一叠欧美的时尚杂志。可是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看得很仔细,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
听到声响,他和茶几下的猫几乎同时抬起头。
李沐尔望着顾清尧的眼睛,想解释点儿什么,却最终嗫嗫嚅嚅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几天未见,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她站在他面前,花痴着,幻想着,不知所措。
而这分明又不似从前。
“对你弟弟去世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顾清尧亲自递给她一杯水。
李沐尔轻声回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其实是他帮了她,可是结局却是她最不想要的。
说着说着眼圈又不自觉地泛红,为了掩饰这种悲伤的情绪,她低下头,拼命喝水。可是她故作镇定的行为举止,又怎么逃得过顾清尧的眼睛。
“那件事我解决了,你不必感到困扰了。”顾清尧又说。
“嗯,我看到新闻了,谢谢你。”李沐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顾清尧没有说话,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直在压迫着她。她不敢与顾清尧对视,眼睛一直看着趴在地上的猫咪,手捏着纸杯,直至将纸杯蹂躏成一团废纸。
这些小动作,又落入顾清尧的眼中。
“明晚你有约吗?”顾清尧终于缓缓开口。
“嗯?”李沐尔仓皇地抬头,正对上顾清尧深如幽潭的眼睛,心变得慌乱不安。
“我是说,如果你明晚没事的话,就跟我去见一个人吧,毕竟是他解决了你家的事。”顾清尧一个字一个字,吐得十分清晰。
“谁?”李沐尔诧异了,她一直以为就是顾清尧帮的忙。
顾清尧笑了笑,声音极低极低:“你去了就知道了。”这就是顾清尧,说话滴水不漏,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顾清尧。
李沐尔的目光转了一道弯,落在窗户上。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呆若木鸡,一分神韵都没有。
五
第二天李沐尔在学校过得依旧相当不自在,像一只动物园的猴子一样被大家围观了许久。夏熏这次没有嘲笑她,而是帮她挡住了许多流言蜚语。
阶梯教室前的过道上,夏熏递给李沐尔一瓶酸奶,陪她倚在墙上晒太阳。
李沐尔看着手中的酸奶笑了笑,又是大果粒。原来除了韩轩扬,夏熏也记得她爱喝这个。当她把心中所想都说出来时,夏熏突然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一点都没留情。
“他记住你爱喝的东西,是有目的的。我记住你爱喝的东西,是因为我关心你。有可比性吗?”夏熏瞪着眼睛凶巴巴地问。
李沐尔将酸奶放在地上,然后将头埋进夏熏的怀中。鼻间没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李沐尔对香水没多少研究,但却分别得出来,这是与顾清尧身上相近的味道。李沐尔从没问过夏熏关于她的家事。她们之间有种默契,只要对方不问,另一方便有保持沉默的权利。大概这才是朋友能相处得长久的原因。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很重视的一个人发现你欺骗了他,你说那个人会原谅你吗?”李沐尔的声音闷闷的。
夏熏没有问李沐尔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她的声音在李沐尔头顶上空响起,语气平得像濒死的病人的心电图一样,呈一条笔直的直线。
“大多数的欺骗都是善意的,大多数的谎言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相信他会原谅你的。”
李沐尔从她怀中抬头,看到夏熏目视前方,眼神却空洞无一物。
两个人逃了一下午的课,从正午逃到太阳落山。越往冬天过,黑夜便显得比白昼漫长。天暗下来的时候,也不过才傍晚6点多。
李沐尔告别了夏熏后,便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往顾清尧发短信来说的地点。她坐上车后,如果向后看,就会看到夏熏在告别了她之后,也紧接着上了一辆出租车,去往另一个地方。那里,也许是她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
去的地点是一家五星级会馆。侍应见了李沐尔,问清楚身份后,便将她带入会馆,从VIP通道进到一间包厢。
让李沐尔出乎意料的是,顾清尧和一个看起来面生的男人貌似早早就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喝功夫茶。
李沐尔感到仓皇,她站在门口不停地搅着自己的衣角,心跳快得就要超纪录。
顾清尧走过来,将她带到那个面生的男人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父亲,Caspar,一名商人,德国华裔。”
李沐尔无比诧异地盯着Caspar望了望,他和顾清尧长得一点都不像。可能发觉到自己这样并不礼貌后,李沐尔又收回了目光,然后朝Caspar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招呼。
“你就是李沐尔?”Caspar笑着问。
他的目光与顾清尧一样,带着一种审视,像要洞悉人的一切一样。可顾清尧的是防备,Caspar的却是入侵。
李沐尔忍住那种几乎要夺门而出的不适应,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Caspar笑了笑,然后从身旁的包中抽出一叠支票,撕下其中一页递给李沐尔道:“你在上面填个数字。”
不光是李沐尔,连顾清尧都诧异了。
Caspar的手悬在半空中,好笑似的望了二人一眼。
“这钱是我给你作为救过我儿子的报酬,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没有你,现在会是什么样我还真不敢想象。”
顿了顿,Caspar将支票又向前伸了伸道:“你填一个数字,你觉得是多少就填多少,少的我会补给你,多出来的就当是应得的。”
李沐尔接过支票,却迟迟没有落下第二步骤的动作。
顾清尧看着Caspar,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大概能猜到Caspar这个做法其实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这么做,一可以卖给顾清尧个人情,二可以考验一下李沐尔是否贪心。
Caspar一贯的思想就是: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算事。
顾清尧很反感Caspar的做法,很怕李沐尔轻易相信了他,掉入陷阱,却又从内心里想知道李沐尔会怎么选择。
这种矛盾的思想让他立在原地,静静地期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幕。
李沐尔犹豫了片刻,将那张支票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叔叔,当初我救顾清尧,那是应该的,总不能见死不救,而且我相信任何人在那种危急的情况下都不会做到置身事外,所以我不能要这钱。”
李沐尔表情十分严肃,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后,她又低着头,手足无措。因为不知这些话落在Caspar这样地位的人耳里,会不会显得不识抬举。
顾清尧依旧沉默不语,眼底却闪过一抹欣慰。
Caspar笑了笑,并没有收起支票,而是直起了身,居高临下地对李沐尔说:“这张支票你收起来,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说完不给李沐尔回复的机会便径自走向门外。顾清尧也跟着走出去,拉好门,然后站在Caspar面前冷言出声:“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她?”
“只是看看小姑娘的品质,顺便检测一下你的眼光准不准。之前你答应了我,杂志走上正轨后就回德国继续学习,将来好成为我的接班人,你说的这话还算数吧?”Caspar抱着臂膀,微笑着看着顾清尧说道。
顾清尧深吸一口气,眸底闪过一丝黯色。
“沐尔没接受你的好意,你之前答应我除了帮她找弟弟外,也要安抚她,你没做到,那我也不必信守承诺了。”顾清尧镇定地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回包厢内,留下一脸错愕的Caspar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与狐狸打交道久了,也懂得狡兔三窟。
顾清尧看见李沐尔还站在那里,他对她投以赞许的笑容,然后将那支票收好,对她说:“走吧。”
“去哪里?回家吗?”李沐尔问。
“出去吃饭,你还没吃晚饭吧?”顾清尧刻意拉缓了话音,听起来亲切一些。
李沐尔并不适应顾清尧对她的这种温柔,愣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出去吃不怕被拍到吗?”
顾清尧似乎也不习惯自己的这种温和态度,他一向习惯了用冷漠的招牌来隔绝自己,上面写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不出去吃不也是照样被拍到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眸底有一丝精光一闪而过。
李沐尔没有领会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是谁的身影,只是顺从地跟在他后面。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除了鞋底摩擦地毯的声音外,一片沉寂。
快走到会所门外时,李沐尔才嗫嚅着小声问道:“你父亲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顾清尧转过身,敏感地反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觉得你们俩长得不太像。”李沐尔赶紧回道。
“他不是我亲生父亲。”顾清尧淡淡回道。
“原来传闻都是真实的。那你爸爸不姓顾咯?”李沐尔急于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当然不姓顾,我跟我亲生父亲姓,妈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后声音渐次低下去:“妈妈改嫁后,我也没有跟他姓,我永远姓顾。”
李沐尔望着他眉梢间的桀骜之气,似乎能想象出,那样一个单薄的少年,是扛着怎样的委屈一个人坚挺过那段孤独岁月的。
六
李沐尔和顾清尧回去。到了楼下后,顾清尧让李沐尔先上楼去开门,自己则去找停车位停车。
李沐尔的每一步都走得漫不经心,体会过了极致的悲伤与壮大的误会之后,她整个人都虚脱了,脑子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事。
走到楼梯口,遇见一个不速之客。
是季清幽。
她立在黑暗里,抱臂屈膝靠在扶手上,这个动作似乎已经维持了很久。
很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李沐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然后倒退一步,望着季清幽问:“你在等清尧?”
“我在等你。”季清幽的回答出乎李沐尔的意料,随后季清幽又讽刺地一笑,低叹道,“你如今跟他关系越来越亲密了,开始称呼他的小名了。”
“并不是这样,其实—”李沐尔每次面对她,面对她的那些话时,胸腔中就会浮起郁结,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压抑感就呼啸而来。
“好了,你不必和我解释什么,帮我把这个交给顾清尧,我先走了。”季清幽塞给她一个纸袋道。
可是走了几步,她突然回过头,又走回来,附在李沐尔耳边低吐出一句:“永远不要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记着,不是你的,它就永远都不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李沐尔的声音有些颤抖的意味。
“你到底是不是当年救顾清尧的小女孩儿?”季清幽此刻的声音凶狠得似锐利的刀锋。
李沐尔脑中顿时炸开了锅,千万句语言堵在喉咙间,变成了吞不下吐不出的鱼刺,卡得人生疼。
半天,她才喃喃答道:“我是,是吧。”
语气中的怀疑,连自欺欺人都相当困难,更别说让他人轻信。
季清幽步步逼近,李沐尔节节败退。就在这时,从远处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那个人的声音打破了这两个人之间异样的对峙。是顾清尧。
“你来了。”他的这句话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季清幽轻轻点点头,算作回应。
“你赶紧上楼去,我跟季助理有些话要说。”顾清尧转过脸来,对待李沐尔的态度柔和了许多。
季清幽也望着她,眼里的那种嘲讽让李沐尔几乎是仓皇而逃的。
顿时,漆黑的楼道里就只剩下了顾清尧和季清幽二人。李沐尔跑上楼去,慌慌张张摸索着口袋,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
她低着头,宁愿一直盯着自己的脚面,也不敢再往楼下看,怕看到季清幽那双毒蛇一般犀利的眼睛。
就在进退两难时,她听到了下面有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传来。吵架的二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可是听得出,二人的怒意都已到达了一个沸点。
李沐尔悄悄下了一层楼,躲在角落里,她能够朦朦胧胧看到顾清尧与季清幽的头顶。而他们二人争吵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李沐尔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