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遗离殇
“收着吧！这是央真留给你唯一的纪念了！”胤祥揽住我的肩，出声道。
“好！”我点点头。
“今儿在府里用过膳再走吧！”胤祥缓声说着。
“恩！”
暮色四合，送走塞布腾，坐在椅上，怔怔地想了好半晌，胤祥悄然挨近我身侧，柔声吐着：“今儿可是太高兴了么？”
转身拉他坐下，欣喜的点着头：“胤祥，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是不？”
他微笑着颌首，将我揽入怀里……
准备着出嫁的物什，强抑下心底的不舍，安享着惠儿陪在身边的这最后几日。
“额娘，我真放心不下您！惠儿这一嫁，没准儿今生都见不到额娘了！您可一定要好好儿地照顾自个儿！”说着说着，她已是泪眼涟涟。
我把她揽在怀里，慈爱的抚着她的发：“好，额娘答应惠儿，一定好好照顾自个儿！”说完，拭去她眼睫的湿意：“就要当新娘子的人了，应是多点儿喜气儿的，不许再哭了，啊？”
“恩。”她抬手抹去泪，点点头。
我起身走至那些放着陈年旧物的箱子前，小心地翻出一个包裹，蒙着淡淡的灰尘，染着过往的旧色……
“额娘，这是？”惠儿疑惑的问着。
我笑笑，将包袱在她面前摊开来……
金香珠佩的凤冠，艳红夺目的嫁衣，虽已过了那么些年，却，仍是崭新无比！
“这是额娘当年出嫁时穿的嫁衣，而今再穿在你的身上，惠儿，额娘想让你幸福！来，穿穿看，合不合身？”我抚着嫁衣，温和的冲她笑着。
“恩！”她点着臻首，拿起嫁衣……
“咦？额娘，这是什么？”她拾起地上抖落的物什，摊在手里，疑惑的问着。
“哦！”我恍然回神，接过她手里的那方锦帕……
这么些年了，不管经历怎样的风雨和变故，它一直安静地呆在那里，见证着我和胤祥的点点滴滴！
唇角微扬，扯起明亮的弧度，我漾着幸福的笑意，润声缓缓逸出：“这个啊……”
听我缓缓地絮叨完，她拿着泛黄的纸张和些微染旧的锦帕，泪，急急而落，哽咽说着：“阿玛和额娘真是幸福的令人羡慕！”
我一怔，犹记起很多年的以前，我也是这般欣羡的冲额娘说着，恍然间，我的女儿也要……
不待应声，一个身形已进到屋内，朗声笑着：“你们娘儿俩说我什……”
吐出的话散在空中嘎然而止，他也瞬时怔住，呆呆望着惠儿手里的东西，一时恍了神……
“在说阿玛和额娘真是幸福的令人羡慕呢！阿玛待额娘是那般的疼爱……”惠儿笑着喃喃道。
“在哪儿找到的？上次我找了好久呢，记得当年给了兰珠收妥的，后来怎么也没找到，你们……”胤祥敛回神问着。
“去养蜂夹道前我无意中看到的，兰珠都告诉了我，复又重新收好，一直搁在身边，回来后，就又把它放进了嫁衣里，好些年了，今儿个是要把嫁衣拿出来给惠儿的……”
我缓缓的诉说着那些陈年的过往，胤祥拿过信也陷入回忆中，唇畔扬起暖暖的笑容……
覆上惠儿伸过的手，我喃喃道着：“惠儿，你一定也会幸福的！他是个好孩子，又是你央真姨娘的孩子，我和你阿玛都已见过……”
“央真姨娘？您是说？”
“对，就是额娘常跟你提起的，科尔沁的那个央真姨娘！”
良久的沉默，各自的思绪回转着……
“额娘，我要带走，我要把这封信和这方锦帕一块儿带走，等惠儿想您和阿玛时就拿出来瞧瞧！将来惠儿有了孩子，也一定会把您和阿玛的事儿说予他听！”她暖暖笑容的脸上满满的坚定！
看着她好半晌，我微笑着点点头：“好！”
长长的宫道上排着长长的送嫁和迎亲队伍……
惠儿盛装打扮，朝着皇上和皇后行了大礼……
而后走到我和胤祥面前，跪下，缓缓磕了三个头……
我强忍着不让眼底的泪夺眶涌出，我的惠儿要出嫁了，身为额娘的我，要笑着祝福她……
风过，如许的沉默……
万般言语皆在这一眸的注视中……
额娘，我，会好好儿的活着，好好儿的幸福着，连同二哥哥和兰姑姑的那份一同幸福下去……
恩！
额娘，您一定要好好儿地照顾自个儿，别让惠儿担心，啊？
恩，好！额娘答应惠儿！
额娘，您知道么？惠儿今生今世都会牢牢的记着，陪伴阿玛和额娘在外度过的那十年！那是惠儿记忆里最温暖和欢乐的十年！
恩，额娘，都知道！
额娘，您知道么？我有多庆幸和骄傲身为阿玛和额娘的女儿，下辈子，惠儿还要做您的女儿，到时，让我陪在您和阿玛的身边一辈子，可好？
好！
惠儿嫣红的嫁衣隐进华丽的撵车，那嘴角漾起的浓浓不舍还是生生拧疼了我的心……
长长的迎亲队伍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带着我万分的不舍和希冀行向那遥远的千里之外……
泪，盈盈而落，敲在地面，激起如许的尘埃……
当视线尽处只依稀及到一个模糊的影象时，云端的雁阵倏然划过，留下几多空空的余音和影叹……
耳畔响起方才塞布腾坚定的声音：“额娘，您和阿玛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惠儿，不会让她受到半分委屈！”
他用着满人的称呼许给我们安心的承诺！
“好孩子，我们，相信你！”我如是说着，抚下心底一隅的空虚和隐痛，只告诉着自己，惠儿，她会幸福……
央真，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吗？你的儿子要来京提亲，一错间，娶的又是我的女儿，将这份牵念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风，卷起我的发，扬起仄仄的衣响，依稀看到当年的我，骑着马驰骋在碧绿的草原，回头是呼啸撩过的群山和北国的长河……
夕阳西下的蒙族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天际……
鸿雁，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长，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悠扬。
鸿雁，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雁何往。
心中是北国家乡。
鸿雁，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央真，我们不能完成的，就让他们代替我们吧！
我回握住胤祥紧紧牵起的手，仰首望向长空……
天高风淡，云卷云舒，一如当年科尔沁那片纯洁的净土……
雍正六年，我的第一个儿子离我而去，我唯一的女儿远嫁他乡，经历了所有的起伏与跌宕，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激起心底些许的波澜……
靠着身边这个暖暖的怀抱，还好，真的还好，胤祥，一直，在我的身边……
还是那片京郊的旷野，还是那片莹绿的草地，风拂在颊上，些许的暖意……
我坐于马上，胤祥牵着我缓缓闲行着……
夕阳的余晖淡淡洒落，拢于周身，覆上朦胧的诗意……
我望着马前的身影，唇畔微微的上扬，漾起满满的笑意和幸福……
马停，回身，他轻柔的抱我下马，撩袍席地而坐……
我后倾身倚在他的怀里，望着长空，安静的笑着，而后半眯上眼……
“碧罗，你睡着了么？”胤祥低柔的声音散入耳际。
“没有。”我轻应着，依旧闭眼假寐。
“若是累了，咱回府去，啊？”
“恩，好！”
他拂开我额际被风散乱的发丝：“别在外边睡着了，小心受了凉……”
“不会的，这风拂在脸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呢！”
他未再应声，只是解下肩上的披风盖在我身上。
过了好半晌，就在我真的迷糊着要睡着之际，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胤祥低柔的声音悠悠传来……
“碧罗，你可还记得第一次遇见我时的样子么？”
“怎会不记得！当时我还想啊，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怎会这般倨傲呢！”回忆起往事，我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哪有，只是不习惯突然有人打扰我的静思罢了！”他矢口解释着。
“还说没有？我好心递过的锦帕你都不接！”
“最后我不也接了，还视若珍宝的一直收藏着，你可知，那此后的两年里我可是一直揣在怀里的！”
“恩，我知道！可我也是用话激你，你才接的不是？”思及当年小小的计谋，我轻笑出声。
“我也好奇啊！一个小小的女娃儿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呢！”他并不否认。
“那你现下还好奇吗？”我的眉梢眼角尽是得意。
“早就不了，从皇阿玛点你名儿的时候就不好奇了！”
“恩？”我扬眉。
“因为你是兆佳碧罗啊！那个聪慧无双、才貌绝伦的兆佳碧罗啊！”他解释着我的疑惑。
“我可以把它看作是你对我的恭维吗？”我“咯”声轻笑着。
“更是宠爱！”他补充着，毫不掩饰语里浓浓的欢愉和坚定。
“好，我乐意接受！”大片大片的幸福渲染开来……
可一思及当年的初见，我仍有些许的疑惑：“胤祥，你是怎的认出我的？当时天好黑来着，我都没瞧清你！”说完，我顿时了悟：“哦，对了，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
“不单因为这个！”他摇摇头，接着道出：“那样清亮的声音，那样灵透的眼神，任是在暗夜中，也发出璀璨的光芒！让人怎会瞧不清楚！”他温和的声线透着无比的笃定！
我勾唇一笑，扬起粲然的弧度，不再应声。
他喃喃的声音仍旧柔柔的传入耳畔，低低地拂过：“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许是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心，就整个儿的沦陷了吧！”
我微笑不语，任他暖暖的气息充斥周身：“所以你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才会那般清晰的烙进了心里！当听到那时的四哥说，八哥有意要了你去，而德额娘也有意要把你许给老十四时，才会整个儿的慌了神，不顾一切的去求了皇阿玛！”
我一怔，这倒着实不似他，胤祥一向是潇洒睿智的，从不会那般冲动，只除了，除了与我有关的事儿！
我慵懒的想着，脑际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碧罗！”他轻唤着。
“胤祥，我有点儿困了！”
“那咱回府去，来，我抱你上马！”
“不用了！”我抓住他欲动作的手：“就在这里睡会儿吧！你把我圈在怀里就成！这风很暖，着凉不了的！”我懒声软语咕哝着。
“好！”他迟疑了下，轻声应着，伸臂将我揽住……
仰首望向长空，大片的云朵依稀浮动，勾勒着变幻的图案……
一水一波一行风。
空山空影空无踪。
燕语呢喃终归去。
回眸淡笑梦几重。
我稍移身子，将头埋向他的怀里，寻到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寐着……
风，微微拂过，柔软，惬意……
胤祥，我，好像真的，有些累了……
雍正八年。
近几日愈发咳的厉害起来，看到丝娟上的班驳血迹，猩红的刺目……而我，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我是早有察觉的，这病症和当年兰珠发病时出奇的相似，劳累了这么些年，早就想彻底的歇息一下了，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松和洒脱！
这四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早已深深融入骨血，镌刻入生命，离别之际，有太多、太多的搁舍不下……
这几日，我总在回忆中度过，回忆当年在兆佳府的生活，回忆阿玛和额娘对我的万分疼爱，回忆着与胤祥的初见，回忆着与他这许多年来的相依相伴！还有兰珠和弘暾，他们是我今生最大的内疚和亏欠！
如今想着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却从未被忘记的往事，竟真的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那些记忆那样清晰的印在脑际，仿若昨日才发生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