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连续的笑，说：“你问问呗，既然是同学就应该有人会知道啊。”
季海滨想了想，说：“算了，不讨论我的问题了，太难说明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季海滨把花递给女孩，说：“这花送给你了，希望你早日康复，你可别嫌弃。”
女孩接过花，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谢谢你，也希望你的那个同学的朋友能早日康复。”
季海滨问：“你的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
女孩说：“算是意外吧，不过你知道吗，我很感谢这个意外。”
季海滨问：“为什么啊？”
女孩不好意思的说：“由一个糟糕的意外带来了一个幸福的意外。”
季海滨自我揣摩了一会，说：“是带来了那个‘管家’对吗。”
女孩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说：“是啊。”
这时女孩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女孩戴上耳机，按下接听键。季海滨听不到里面说什么，女孩只说了一句“我在楼下的椅子上”，然后恩了几声就挂断了。女孩收好耳机，说：“我的管家来了。”
季海滨站起来，说：“那我走啦，还有，祝福你的意外。”
女孩拉住他，说：“等会吧，等意外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季海滨不好推脱，却听见一个声音在喊“小西”，女孩也站起来，举起手挥舞，说：“我在这呢。”季海滨往住院部的方向看了看，孙忆茗正一路小跑着过来。
季海滨很想对时间说一声“等等”，他的脑子有点混乱，时间没有做出等待，孙忆茗已经站在了女孩面前。女孩拉住孙忆茗的手，说：“忆茗，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他叫……”女孩也发现还不知道彼此叫什么名字，就问季海滨：“你叫什么名字呀？”
季海滨看了看孙忆茗，他正在对自己摇头，不停的做口型，季海滨看了好一会才体会出意思，孙忆茗在对他说：编一个，编一个。
季海滨笑了一下，调整语气，说：“你们就叫我小远好了。”
孙忆茗对他竖大拇指，然后说：“你好啊，我叫孙忆茗。”
女孩说：“我叫小西，黎小西。”
三个人认识完了之后去医院外的麦当劳吃午饭，席间季海滨和孙忆茗配合着演戏，询问询问对方在哪上学，家住哪里，开开玩笑，季海滨的演出比较累，因为他的回答都是临时编撰的。
吃完午饭孙忆茗送小西回病房去做神经按摩，季海滨站在窗台边帮忙把花插好。孙忆茗把小西扶上床，盖好被子，说：“等会医生过来帮你做按摩，我在外面等，你顺便睡会。”小西点点头，还不忘季海滨，叮嘱孙忆茗要送季海滨一段。
孙忆茗摸了摸小西的额头，站起身把季海滨拉出病房。两个人走到阳台上，孙忆茗问：“你有没有说什么？”
季海滨说：“说了，说了很多，我不知道她是谁啊，那天我记得是长头发的，怎么今天变短了。”
孙忆茗说：“现在不说这个，你有没有说我其他什么事。”
季海滨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事啊，我才认识你两个月不到，你别担心，我就是履行一下自己的承诺，带花过来看望看望，你别紧张。”
孙忆茗说：“你以后不能再来了。”
季海滨欲言又止，说：“不来了不来了，可以了吧。”
孙忆茗看着季海滨，走近了一点，说：“对不起，我不是责怪你，你来看小西，我很感激，只是我有我的苦衷，没办法。”
季海滨说：“我也不责怪你，我承认我好奇，我也从张馨若那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他们真的搞不明白你怎么了，他们说都三年了，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呢。”
孙忆茗咬了咬嘴唇，说：“小西的眼睛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瞎的。”
季海滨说：“那事情是怎样的，小西说是意外对吗。”
孙忆茗说：“是意外，可是那又如何呢，眼睛终究是看不见了呀。”
季海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孙忆茗说：“的确有三年了，把还是初中三年级的事情，我以前是练习小提琴的，这你知道吗？”
季海滨点头，说：“张馨若说过。”
孙忆茗接着说：“我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每次经过我家附近的那个公园，都会看见小西，她站在公园里最高的槐树下拉小提琴，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只怪我太大意，原来她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就在我隔壁的班级，我居然从来没有注意到她，那个时候我们面临着初中的毕业考试，要考重点中学，而那年恰好我们学校五十年校庆，学校举办了一次演出，最后一个节目就是我和小西的小提琴合奏，那天有很多高校的领导莅临，所以算是一个好的机会。”
季海滨说：“张馨若跟我讲过这个演出，不过她说的不是校庆，是一个青少年的演出。”
孙忆茗说：“演出还是校庆不重要，你觉得我会记错吗。”
季海滨扮了个鬼脸，说：“你吧，我不插嘴了。”
孙忆茗说：“我知道这个机会对她来说意味着太多，所以我临时改变主意，由她来负责主旋律，我给她伴奏，并且把我的一把新的小提琴给了她，我很高兴她能接受，可是事情却太见鬼了，在试音的时候琴弦突然绷断，正好划在她的左眼上，而她竟然骗我说没事，换了一把琴继续演奏，直到结束才去了医院，但是已经迟了，很快她的右眼也看不见了。”
季海滨说：“发生这样的事谁都想不到，你何必自己压迫自己呢，都过去三年了。”
孙忆茗说：“时间不一定什么伤口都能愈合，小西看不见了，我怎么可能原谅自己。”
季海滨说：“可生命还在继续啊，你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把整个世界否定，毕竟你身边的人是无辜的。”
孙忆茗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型准备了好几次像是跳水比赛里运动员站在起跳板上的助跳，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季海滨问：“那小西就一直住院吗，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孙忆茗说：“上个月小西来做检查，医生说有康复的迹象，最终是需要手术的，但在手术之前必须做好准备，所以就住进来了。”
季海滨说：“那这事你打算瞒多久？”
孙忆茗伸展开双臂，说：“一辈子。”
季海滨说：“我答应你不会说出去，你放心，如果需要帮助就跟我说，哪怕只是说说。”
孙忆茗回过头，说：“谢谢你，今天让你演戏演那么久，实在对不起。”
季海滨笑笑，说：“没事，反而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么多。”
孙忆茗走到季海滨面前拥抱了他一下，说：“谢谢你，我好了很多。”
在离开医院前季海滨站在小西的病房外看了一会，小西可能快要睡着了，孙忆茗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读书给她听。窗台上的那两束月季和满天星为苍白的病房加上了一种甜蜜的色彩。
十一月份过的很慢，时间似乎也能被寒冷的空气凝固成冰，之后季海滨又去看望过黎小西，之前的花已经枯萎了，他送去了两束新的，依旧是月季和满天星。孙忆茗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过完年小西可以做复明手术。
日子仿佛进入了一个瓶颈时期，孙忆茗经常在课堂上睡觉，午饭也不去天台上吃，一个人爬在课桌上休息；张馨若开脱了很多，脸上逐渐恢复了笑容。
月底的时候隋小米请客，作为他再次临别前的送行，一帮人去吃了顿川菜，大汗淋漓，欢畅无比。张馨若也不再管孙忆茗有没有来，席间谈笑风生，季海滨想不管张馨若是不是装出来的，只要开心就好，或许装着装着就成真了。
那天晚上隋小米一个人喝了啤酒，但是没醉，也没有人劝说他少喝点。隋小米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想去学美术，为一件你根本不愿意付出的事情你付出了十五年，累死了。”
季海滨看着隋小米，想到此时在医院里守夜的孙忆茗，为不愿意付出的事情付出是累人的，那么为愿意付出的事情付出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就像孙忆茗，如果没有那个小西口中的美丽意外，他或许也不知道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的事情是什么。
张馨若推了一下他，说：“你想什么呢，眉头紧锁的。”
季海滨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觉得小米挺辛苦的。”
张馨若哼了一声，摆出藐视的神情，说：“你才跟了他多久啊，你知道多少他的辛苦，哪像我们，饱受风霜啊。”
隋小米打断张馨若，说：“不用难过不用伤心，记住一句俗话，我们痛并快乐着。”
快乐消失的很快，但痛不会，一直隐隐发作。季海滨在短短的一个月里体会到了很多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或许只有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他们之前的情谊才会显得弥足珍贵，现在的自己正陪着他们一起体会失去的感觉。
隋小米走后的第一个礼拜天，他给季海滨发了短消息，说他在外面很好，让季海滨转告家乡的父老们，大家放心。季海滨把这条信息存进备忘录，回到班级之后依次传阅。
又过了一个礼拜，孙忆茗请了长假，季海滨猜可能是小西要做手术了。张馨若和他逃课坐在操场的秋千上荡了一个下午，回来之后季海滨问：“这么长时间你们说什么去了？”
张馨若说：“都是过去的一些事情，追忆追忆罢了。”
季海滨为了消除自己的忧虑，又问：“孙忆茗有没有说他要去哪，为什么请长假？
”张馨若说：“我没问，他不会告诉我的，如果他愿意说早就说了。”
季海滨在心里对张馨若磕头，说：原谅我，原谅我。道歉这东西要看谁在使用它，特别是在感情的世界里，强者对弱者怎表示出宽宏大量，弱者对强者则无异于求饶。
没有了隋小米和孙忆茗的课堂缺少了两样东西，一是艺术气息，二是回答老师提问的专人。对班里的人来说，前者属于上层建筑，后者则是经济基础，没有了专门回答问题的人，意味着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这样的人，于是大家不敢再逃课，生怕被点名抓正着。班级里的日常秩序和学习气氛一度达到和谐，这可能是失去了那两个人后唯一的安慰。
季母的活动也比较频繁，忙于季海滨的户口事宜。晚上回到家后季母都要打电话打上一个小时，季海滨听到“户口”两个字都快过敏了。季母见儿子不耐烦，又要唠叨，说季海滨没良心，这还不是为他好。季海滨承认季母的话，无意反驳，只能进屋睡觉。他期待日子快点过，因为很多事情总归是要有一个答案的。
无聊之余季海滨也会在网上查一查去欧洲留学的资料，发现归根结底还是要钱，一心想回到古老的大航海时代，驾着帆船就可以穿洋过海。他在给萧晓的邮件里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很多日子过去，始终没接听到以“0041”开头的来电。
七
太阳还没睡醒的时候，季海滨已经撑着自行车站在了学校正门对面的小弄堂口，一边搓手取暖一边等属于他的鸡蛋饼。入冬后的人们仿佛一下子全进入了妊娩期，行动迟缓无力，连广播里的无线电波都似乎结了冰，发出上海老式筒子楼里惯有的咯吱声。
弄堂口的路灯还亮着，虽然这点薄光的力度还不如清早西天边临终的月亮，但季海滨还是从那盏灯里寻求到了温暖。就跟封建社会的大龄丧偶女子二婚一样，尽管要嫁的人远不如她所意想的那般，但有的嫁总比没的嫁强，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她想要哪个男人就有哪个男人的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