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乌酉日报》、电视台等市内媒体刊登和播出了公选结果，倪布然列在其中。此后不久的一天早晨，倪布然接到通知，要他到市委组织部去接受谈话。这是新任领导干部任职前的一个必经程序。他按时去了市委组织部，在会议室，他见到了周斌。周斌热情地和他握手致意。之后两人坐下来，周斌便嘘寒问暖，古道热肠，当然也有几分得意洋洋的神色。倪布然觉得有几分滑稽。想当初，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曾厚颜无耻地委托郜子达给他送钱，劝他退出公选。还跟踪过到他办公室里的梅雪。此后的风言风语，传说他这了那了的，组织部还核实过一些所谓的问题。他知道，所有这些，无不与这个周斌有关。此时的他俩之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想起这些，倪布然淡然一笑，什么大不了的事就都过去了。
会议室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说说笑笑的，陈吉钟、杨部长一行就到了。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俩的身上。
坐定后，杨部长通报了此次公选的基本情况，接下来请陈吉钟讲话。“同志们，”陈吉钟讲道，“你们在本次公选活动中脱颖而出，即将到新的岗位担任领导职务。在此，我向大家表示祝贺。”讲到这里，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下面我提几点要求和希望，”他就提出了他的要求和希望，最后他说，“同志们，希望你们以新的姿态，新的精神状态走上新的工作岗位，给新的部门和单位带来新的气象和新的面貌。希望你们在新的岗位上，认真践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为彻底转变机关作风，推动乌酉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做出你们应有贡献！”陈吉钟的谈话在一片掌声中结束。
杨部长总结了一下谈话的内容。最后说：“从明天开始，我们将把大家陆续送到新的单位。大家没有什么事就在原单位呆着，不要外出，等待组织部的通知。
谈话之后不久，人文学院接到组织部的电话通知，说下午三点钟，送倪布然到行政事务管理局上任。接到通知后，庄院长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的，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就这样踱着步，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正是倪布然。两人相对一笑，庄院长让他坐到沙发上，一边说话，一边给他泡了杯茶，放到他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坐在他身旁，对他说了下午要送他的事。
“我知道了。”倪布然说，之后调侃道，“我家有个消息灵通人士。”
庄院长不禁笑笑，说：“这两天我还想着，怎么给你送行的，通知就这么快的来了。”
“院长的心意我领了，”倪布然说，“这么快就离开人文学院，是我始料不及的，请你原谅。”
“哪里的话。俗话说得好，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升职了，也算是人文学院走出去的一个人才嘛！”
倪布然听得出来，庄院长说得非常勉强，自己觉得对不起他似的，感伤地说：“刚来学院那会儿，我想我会做一辈子学问的。参加这次公选，也不是我的本意。”
“我知道，布然。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怪可惜的。你到我们学院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给我们学院争得了这么大的荣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舍不得你走。”庄院长说着，握住倪布然的手，声音也有点颤抖。
倪布然心里一热，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想说的话也被哽在喉头，说不出口了。半天，他说道：“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到那边，不要把专业丢了。我们这里有人类学方面的研究课题，有请教你的地方，我会和你通气的。也希望你有空了过来看看，和我们的研究人员交流交流，传传经送送宝什么的，也算在人文学院没白呆一场。”
倪布然不自然地笑笑，说：“会的，一定常来讨教。”
“中午一快儿坐坐吧！”
“免了吧！”倪布然说，“中午喝点洒，下午去到那边去，脸上不好看。”
“也是，”庄院长想想说，“以后抽时间再坐。”
“好的。”倪布然说，“你忙着，我过去看看艾妮。”
“好吧。”两人同时站起身，出了门，庄院长说，“下午我送你过去。”
“谢谢。”和庄院长作别，就到了艾妮的房间里去。
坐下来，两人客气了一番，就说到他下午去行政事务局上班的事。艾妮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没有在人文学院干下去，请你原谅。”倪布然有点愧疚地说。
艾妮惨然一笑，叹口气说：“是我害了你，不然，你在郜子达之前就提起来了，何苦劳神费力地参加这公选呢！”
倪布然知道她话里有话，而且带着刺儿。想想她也没有什么恶意，充其量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就不自然地笑笑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在学院呆得时间不长，但受益匪浅。这也是人生一段不寻常的经历。我还是非常感激你的，真的。”
“什么都不用说了，”艾妮有点儿感伤地说，“原想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人类学家，不过，现在回到仕途上，也是前途无量。不管怎么说，都值得庆贺。”
“谢谢理解。你忙吧，我去跟其他同事们打声招呼。”他说着就要走。
艾妮站起来，对他说：“就这么走呀？”
倪布然一惊，望着她说：“还有事呀！”
“当然。”艾妮走过去，伸开双臂对他说，“不想拥抱一下吗？”
“哦，”倪布然笑笑，向前去和她抱在一起，拍拍她的背说，“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下午，庄院长去送倪布然，艾妮和其他的同事一起，把他送到楼下。经过孔子像前，他站下来，神情肃然地仰望着这位思想文化巨匠，久久不忍离去。良久，他毕恭毕敬地向孔子像鞠了一躬，缓缓地离开这里，深情地回望一眼学院大楼，和同事们握手告别，和庄院长一起上了车，一块儿到行政事务局。
他俩从会议室门口经过，见局里的干部职工已经候在会议室里。此时，组织部的领导还没有到，他俩就在汤银汉的办公室坐了会儿，汤银汉一副很热情的样子，让着他俩坐下，泡了杯茶，放到他俩面前。
庄院长说：“我把人给你送来了，这可是我们的骨干哪！”
“感谢你给我们培养了一位人才。”汤银汉应酬道。
庄院长苦笑一声，调侃道：“如果说培养，那我就培养错了。我应该把他培养成一名人类学家，而不是一个副局长。汤局长，你说这，是不有点讽刺意味呀！”
汤银汉哈哈一笑，说：“说的也是，”接着他对倪布然说：“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呢，你来了，业务这摊子就全靠你了，我给你当当后勤部长就可以了。”
倪布然笑笑，他知道这是官场语言，不是心里话，也没有实质内容，完全不必当真。试想，哪个部门的一把手把权力拱手让给副职，自己却当什么“后勤部长”？要是这样，费那么大劲当这个一把手干什么！当然啦，这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恶意，完全是一种善意的废话，让你听着舒服罢了。因此，他说：“哪里的话，我来能给你跑跑龙套，打打边鼓，拾遗补阙就不错了。有不到的地方，还望你多多指教呢！”
他俩就这样说着“善意的废话”，组织部的黄副部长和孙科长来了。黄副部长和汤银汉、庄院长、倪布然握手寒暄几句，庄院长就回学院了。黄副部长就和他们一块儿进了会议室，在主席台上就座。汤银汉简单地说了说会议的议程，黄副部长看一眼大家，说道：“同志们，大家知道，前不久，我市举行了一次面向全国公开选拔县级领导干部的活动。经过发布公告、报名与资格审查、统一考试、组织考察、研究提出人选方案、市委常委讨论决定以及市政府常务会议讨论任职等规定程序，倪布然同志脱颖而出，被任命为市行政事务管理局副局长。”他稍停了一下，宣读了市委、市政府的任命决定，介绍了倪布然的简历，之后，他代表市委组织部，对行政事务局新的领导班子提出了要求和希望，他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接着，汤银汉做了简单的表态发言，就挨着倪布然发言了。
“同志们，有幸和在坐的大家一起……”
“倪、倪、倪，你不饶、饶、饶，到底饶不饶？”倪布然刚说了一句，会场上发出这个奇怪的声音。全会场向那个声音望去，一片哂笑。倪布然和黄副部长他们一看，会议室的一角，梅能瞪着一双醉眼，在那儿胡言乱语。
黄副部长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声惊呆了。他回过神来，拿眼瞪着汤银汉，问道：“这是怎么会事？”
汤银汉叹口气：“经常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不理他还行，你越理他，他闹得越凶。”
“你们在、在、在交头接耳个鸟呀！”梅能又喊了一声。
这显然是对着黄副部长和汤银汉说的。黄副部长走到哪儿都受到人们的尊崇和恭维，哪受得了这号子鸟气。于是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梅能大声说：“你是什么人，上班时间喝得红头黛脸，你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观念？”
梅能咿咿哇哇，满嘴的醉话。汤银汉劝着黄副部长，让黄副部长“大人不见小人过”，就叫了两个人的名字，让他们把梅能强制送出会议室。倪布然见状，对汤银汉说：“我来处理吧！”说着，他在人群中挤到梅能那儿，搀着梅能，和小柳与小汪两个人，强行把他拉出会议室，劝下楼，架到局里的一辆车上，让小柳和小汪送他回家了。
倪布然上到楼上，会议已经结束。他到汤银汉的办公室，黄副部长坐在那儿，脸色都变了。
“送走了？”汤银汉问。
“送走了。”倪布然回答道。
“我知道行政机关有一些让人头痛的人，但没想到会是这样？”黄副部长气哼哼地说。
“你消消气吧，”汤银汉说，“如果和这些人生气，我早就死过好几遍了。”
“机关治理工作开展这么长时间了，机关上还有这样的干部，真是不可思议！”黄副部长说。
“像这类事，是没有办法在机关治理工作中解决的。”汤银汉无奈地说。
“难道就一点治都没有？”黄副部长望着汤银汉问。
“基本没有，”汤银汉诉苦道，“部门领导只有使用权，没有任免权。像什么批评教育呀，治理整顿呀，只对要脸的人起作用，对这些不要脸的，甚至不要命的，那是一点作用都不起。你看见了，刚才那位就个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你能把他怎么样？”
“他还无天无法的了？”黄副部长气哼哼地说，“《公务员法》有规定，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怎么就没办法了呢？”
“那是只管老实人的，对这些无赖，没有用。”汤银汉说。“按照《公务员法》的规定，这样的人早该清除出公务员队伍了。可你真要动一动他，那你试试，他不给你动刀子才怪了呢！所以，一般情况下，得过且过，能混就让人家混去，何苦惹人家动刀子呢！”
“唉，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混进政府机关的？”黄副部长哀怨道。
“宦海淳当书记那会儿，在党政机关大量超编制进人，进的人都有背景，与当时的主要领导有关，泥沙俱下，良莠不齐，混进不少这样的人，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汤银汉回答道。
黄副部长摇摇头，长长地叹口气说：“也不光是这个原因。冷静地想一想，机关上这样的人还真不少，你拿他也真没有什么办法。这样吧，你们多费点心管一管吧，能管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吧！”说罢，站起身，就和孙科长一起离开了行政事务管理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