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布然翻看着考试大纲，庄院长进了他的办公室。“名报了？”庄院长问。
“报了。正在看大纲呢，好家伙，这么多内容！”倪布然说着，哗哗地翻了一下大纲。
庄院长从倪布然手中接过大纲，翻看了一下，光从目录看，就涉及哲学、政治经济学、历史、法律（包括法学理论、主要的若干部法律文本和行政法律法规）、贸易（包括对外贸易和货币银行学）、行政管理和汉语言文学等诸多领域的十几门课程。看完目录他看着倪布然道：“真还不少，”接着问他，“这些课程你都学过吧？”
“都有所涉猎，”倪布然回答，“有些比较熟悉，有些就不常接触了。”
“不管熟悉不熟悉，都过一遍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时间就够紧张的了。”
“我尽量挤吧。”
“这样吧，”庄院长诚恳地说，“考试之前的这段时间，在院里觉得有干扰，就不用上班来了，在家安心复习吧！”
“谢谢院长了！”倪布然感激地说。
“你复习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送走庄院长，倪布然按照考试大纲，把所涉及到的书籍和有关的资料都收集齐全，制定了一个复习计划，全心身投入复习之中。
这样复习着，笔试的日子不知不觉地来临了。这天早上，倪布然起得比平时晚一些。他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天刚蒙蒙亮，大地一片白茫茫。倪布然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受到一丝凉意。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不料它下得这么巧。
倪布然梳洗完毕，沈惠贞就把早饭端了上来。他从容地吃过饭，带上考试用具，出了楼门。雪还在下着，飘飘扬扬的，把空气洗刷得干干净净，呼吸一口是那么的清新。他立住脚，稍稍犹豫了一下，就一脚踩进雪地里，咯吱咯吱地踏着端雪，满怀信心地走向考场。
进了考场，找到了他的座位，他的座位位于最前面中间的位置，不觉笑了笑，心想，不知这样的位子是怎么排出来的。他和熟悉的人打了个招呼，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没多久，监考人员发放了试卷，公选笔试就这样开始了。
笔试之后，倪布然平静地等待消息。一天，他接到周斌的电话，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你呀老兄，”之后他通报了笔试成绩，在该职位上，倪布然拔得头筹，取得该职位笔试第一名，周斌第二名。想一想觉得非常有意思。“怎么，不想请客吗？”周斌最后问，话语中难免带点儿酸溜溜的味儿。
“这才过了一关，以后的关一关比一关难过，如果最后胜出的是你，我不白请了？”倪布然回答道。
“如果我最后胜出，双倍还你，十倍也行。”周斌说。
他和周斌在电话中逗了一阵嘴，电话刚挂上，又响了起来。一看，是老婆的，一接，那头说：“恭喜你呀老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听起来比倪布然本人还要高兴一万倍。
刚接完老婆的，下一个电话又来了，之后一个接一个，朋友的，亲戚的，同事的，刚刚认识的，甚至陌生的，打个没完没了。他从这热烈的恭喜声中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与他从市委调出时人们的反应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没有想到，一个官员跟学者，在大家心目中的价值，其差距大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不知这样的民族心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什么时候才能瓦解？他不想再听什么恭喜之类的话。他关了手机，拔下了电话线，坐下来静了静，按他的计划进行面试复习。
面试的前一天上午，有人敲他的门，他喊了一声进，随声进来的，是郜子达。倪布然让着他坐，他走到办公室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望着倪布然，问道：“明天就要面试了，感觉怎么样呀？”
“抱个平常心，参加面试就行了，还能怎么样呀！”倪布然回答道。
“哦，说得也是，”郜子达说着，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让他心神不宁。
倪布然看他这样，就对他说：“书记有什么指示明示就是了。”
郜子达说：“哪里那么多的指示，”接着他说，“晚上一块儿坐坐，肯不肯给个面子。
倪布然感到非常突然，自打认识郜子达，他俩就没有互相请过对方的客。在此关头一块儿坐坐，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呀。于是他推辞道：“书记的好意我领了，‘坐’就免了吧。”
“这么说你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郜子达不高兴地说。
“真不好意思郜书记，你看我明天就要面试，去了不喝酒说不过去，喝得晕头晕脑的，怎么应付考试呀！”倪布然说得恳切，但语气坚决，没有留下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郜子达见他这样，想了想，说：“那我就不好再勉为其难了。”接着他试探性地问：“听说你本不想参加这次公选，是吧？”
倪布然警觉道：“嗯——有过，不知这……”
“我知道，你压根儿喜欢学问，天生是个搞学问的料，即使考上了，当个芝麻大的官，也不是你倪布然想要的，因此……”郜子达吱吱唔唔的，边说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子，站起身，上前一步，放到倪布然的面前。
倪布然看一眼纸袋子，抬眼望着郜子达：“你这是……”
郜子达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说：“明人不说暗话，希望你放弃这次公选，好好搞你的学问。”他又将纸袋子往前推一推，“这是一万块钱，就算是对你学术研究的资助吧。”
倪布然不认识似地看着郜子达，半天才说：“这次公选，好像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瞒你说，我也是受人之托。”
倪布然眨巴眨巴眼睛，冷冷地问：“是谁？”
“明人不做暗事，周斌。”
“我明白了。”
“能不能考虑考虑？”
“不能，”倪布然把那个纸袋子推到郜子达的一边，愤慨地说，“郜书记，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你说得不错，原来我真的不想在党政机关混，所以才调到人文学院的。如今，想通过公选再进党政机关，也不是我的初衷，是受各方面的压力才决定参加公选的。但既然我决定报考，就是认真的，不是逢场作戏，更不会拿它做任何交换。”他瞟一眼纸袋子，冷冷地说，“请你收起来吧，我见着它恶心！”
郜子达被呛得满脸通红，他收起钱袋子，慌忙装起来，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些找台阶下的话，就讪笑着退出了倪布然的办公室。
“真让人恶心，”倪布然愤愤然，参加公开选拔，就是图得个公公平平、坦坦荡荡，现在看来，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如此露骨地把工作做到竞争对手这儿来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这样想着，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由它去吧！”他深深吸口气，集中了一下注意力，继续复习，准备应对明天的面试。
第二天起来，他打了几个喷嚏，身上觉得冷冷的，嗓子也有点发痒。不好，感冒了。他想。洗漱完毕，沈惠贞已经给他做好了早饭，她见他吸溜着鼻子，便问：“感冒了？”
“有点吧。”
“这怎么行！”她说着把手搭到他的额头上摸了一把，惊讶地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发热。”
他把她的手推过去，说：“不要紧，哪有那么娇气。”
沈惠贞看看表说：“你抓紧时间吃饭，我去请个大夫，给你打上一针，再带点药。”说着就要下楼。
倪布然拦住她：“大早晨的，你干什么呢！这么点小毛病，吃点感冒药就行。”
“那不行，”沈惠贞说，“感冒药嗜睡，会影响答题的。唉，这可怎么办呀，真是急死人了！”她急得团团转，就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
倪布然吃过早饭，乘沈惠贞不注意，找了点感冒药吃上，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要往外走。
“走，我陪你去，咱们打的去医院打针去。”
“不用，我吃感冒药了。”
“什么？你疯了，那可要影响答题的。”
“没那么严重，”倪布然说着，换上鞋拉开门走了出去。沈惠贞紧跟着也走了出去，她追上倪布然，一块儿走到街上，拦了辆出租车，上去就往面试地点赶。
考试地点设在乌酉宾馆的一栋小楼内的三个会议室里，一个大会议室用做主考场。另外两个小的，其中之一是候考室，另一个是考后的休息室。各职位笔试成绩前五名的同志参加面试，他们今天的统一身份叫做“考生”。考生报到以后都集中在候考室里，各个神情肃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倪布然进去，和熟人打声招呼，见了周斌也宽容地笑了笑。因为刚吃过药，真有点嗜睡，而且头也有点昏，就在一个墙角里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等待面试。
一会儿，主考官一行人进了候考室，大家肃然起敬，里面鸦雀无声。主考官宣布了面试的程序、纪律和注意事项。然后由考生们抽签决定每位考生面试的先后次序，工作人员按抽取的号码依次带往主考场。倪布然抽的是22号，他请工作人员给他概算了一下，他面试的时间大概在下午三点钟左右。也就是说，他要在这儿等候六、七个小时。他看一眼其他考生，有看书的，有闭着眼睛默诵的，也有趴在会议桌上抄抄写写的。他因为嗜睡，因为头昏，并且还有点发烧，于是就回到原来的地方，搬了三把椅子并在一起，睡上去，耐心地等待叫号。在第二名考生被带出候考室前往主考场的当儿，倪布然竟然安然入睡了。
当他被叫醒时已到午饭时刻。他朦胧地睁开眼睛，见工作人员给考生们发放方便面，他才知道，自己昏睡了将近四个小时。他揉揉眼，头脑发胀，嗓子发干发痒，好不难受。他领到一碗方便面，打开包装拿开水泡上，泡好以后，他吃了一口，因为舌头发木，一点味道也没有，而且没有一点食欲。于是，他放下方便面，吃了几片药，继续睡他的觉。
当他第二次被叫醒时，他该上考场了。他被两名工作人员带出去，上了趟卫生间，就进入主考场。主考场里坐满了人，他走到考生座位前，转身给评委们鞠了一躬，之后就坐到考生的座位上去。他扫了一眼评委，他大部分都认识，有市委、人大、政府、政协所属部门（专委）以及群众团体和有关单位的代表。评委的后面是旁听席，他往后一看，旁听席上座无虚席。他看到了师玉洁、梅雪、叶冰清以及庄院长、艾妮和沈惠贞等人。他的目光在这个部位停留了一下，他们就用手打出“V”字符号，以示鼓励。他向他们默默地点点头，主考官就宣布道：“欢迎你参加今天的面试，”接着说明了面试的提问方式和答题要求，问他，“听明白没有。”他回答听明白以后，主考官就念了第一道题。他略一思索，轻轻地清了一下干涩的嗓子，开始答题。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最后一道。他越答思路越清，条理越清晰，逻辑性越强，回答得越干净利索。答完后评委就亮出了分数，在工作人员计分的当中，他看了一眼师玉洁他们，他们面带笑容，沈惠贞和她周围的人交头接耳，又一次向他示出一个“V”字。他从他们的这些肢体语言中感受到，他答得还是不错的。这样想着，主考官庄重地宣布了他的最后得分。他离开考生位，又一次向评委和旁听者鞠了一躬，向考场外走去。当他经过师玉洁他们身旁时，师玉洁轻声对他说：“到目前为止，你的分数是最高的。”倪布然点点头，微笑着走出考场，进入考后休息室。
这里面都是考完的考生，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打牌。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见倪布然进来，他们静了一下来，问他的得分，他说了他的得分，大家都说他胜券在握，立马要他掏钱买烟。他看了一眼周斌，周斌呆在一个墙角里，安然伤神。他也不好意思安慰他，就说下面还有几道程序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子，当下一个考生进来后，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这个考生身上。
他们在考后休息室，一呆又是好几个小时，直至晚上七点钟，最后一名考生才走出主考场。这时，所有考生都集中在主考场，市委副书记、公选领导小组组长潘池简单地总结了一下笔试和面试的情况，就由市纪委书记宣布考试的结果。倪布然获得本职位笔试、面试综合成绩第一名，周斌仍然居第二名，他俩和第三名一起，被列入考察对像，等待考察。主持人宣布面试结束后，倪布然在亲友们的簇拥下，离开了考场，乘坐出租车，向沈惠贞订好的一家餐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