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她来看望我们。我记得她穿的上衣,她的头发梳得多么美丽,她和文尼做了一次漫长的散步,然后日落时回家饮茶。)此外,我们需要得到保护,避免生活受到粗暴的伤害。(现在,记忆就是存在的一切,没有更多的迈拉,我不想成为一个凡庸的人,成为厕所,成为这个世界的痛苦。我希望有人能够相信痛苦具有可爱的一面。)人们认为,我们是狭隘的,不能理解过去我们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她写道,啊,无与伦比的大地——我们低估了那降临在你身上的机遇。)所以,当我们的心变得更加狭隘时,我们爱的能力就会受到阻碍。(她写道,由于我们每个人都具有生活的技能,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会在一个具体之人的身上去给予或索取。我会由于与你的甜蜜相识而感到欣喜。)他们谈论我们的过分拘谨、假正经和对性的恐惧。(她写信告诉她,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其时由于你或我的过错你使我失望,那从此以后我就会发誓放弃所有人间的友情。)
他们记录了我们的阴户不允许进入。(她写信告诉她,感激是一个我不会再对你使用的词。那也许是亲密与爱情的一种不幸,这种亲密与爱情会使人把所有的东西都当成一个过程的事件,仿佛一个人总是可以去找到它,就如同会见拥抱中的一种自然。)他们认为,对肉体之爱所采取的那种沉默态度是我们身上的一种自然。羞怯的表现在我们身上是自然的。(她写道,亲爱的萨拉,我一直是多么的爱恋与幸福!你是我生命的欢乐……我无法告诉你,你给了我多大的幸福……我亲爱的,我是多么渴望那个能再见到你的时刻啊……)我们问她们,她们怎样才能变得有信心。(我希望你在下一封信里告诉我……我是你最最亲爱的人……)他们知道(我要去睡了……我能够一整晚地写下去……一千次地亲吻……用我整个的灵魂来爱你)什么东西会在我们身上发生。(我与你的分离,这是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悲伤……啊,珍妮。这两天,我一直都在想你,思念你,渴盼你。我想知道你是否已经结婚?无论在哪里,我最亲爱的人都始终是你。)他们知道我们会成为什么。
记录(她的子宫)
通过在法庭上引述的证词,说明阿西小姐去过霍华德的诊所……大约在1858年1月的中旬,她去那儿的目的是为了流产,因为怀疑自己怀了孕,父亲是一个年轻的农场主,此人在去年夏天雇佣了她;说明在那个孩子的挂名父亲和霍华德之间达成了某项协议,为此他应承担100美元的服务费用。
佛蒙特市约翰斯堡大街的C.P.佛罗斯特
和M.D.关于非法流产的一份审判报告
女人的“不道德”会成为厌女症患者们的热门主题,这一点也不令人感到奇怪;她们又怎么会对男人们在公开场合宣讲、私下里忽视的那种傲慢原则不感到一种由衷的轻蔑呢?当她们吹捧男人和女人时,她们学会了不再去相信男人们所说的一切:她们相信的一样东西就是这收缩和流血的子宫,这些深红色生命的碎片,这个没有在那里的孩子。这就是她在第一次流产时所开始“知道”的一切。
西蒙·波伏瓦:《第二性》
她妹妹发誓她目睹过各种各样的手术。她证明医生用器械来做了3次手术。(她不能详细地描述那些器械。
她不知道那儿究竟有好多那样的器械。)她说水从她妹妹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她说流了两三个小时)。她说,在第二天,他又做了手术。(她说他用了两三种器械。)她说她妹妹没有哭出声来,她说她只是用另外的方式来表达了这种巨大的痛苦。她说,当时流了许多血。在同一天的晚上,星期六,他又做了手术。她说,自此以后,她妹妹就再也没有从床上坐起来。她说,他又一次使用了器械,还有他的手。她说,这次,那个大约5个月大的胎儿被取了出来。她说,她妹妹继续流了几天的血。她从星期六活到了下个星期五的晚上,在她生命的最后两三天,她神智昏迷,胡乱地抓扯她的衣衫。据说从这个死去女人的身体并没有找到清白或罪过的证明。我们转过身去。我们询问当时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有找到陈述。没有资料。
没有登记簿。那印好的登记簿丢失了,弄坏了,页码被撕掉,日期空缺。我们找到了文件。她找到了书信。日记。
故事不断重复。我们发现她在死之前做了4次手术,我们发现一只发夹从她的膀胱里被取出,我们读到她们服用了铅中的盐分、铜、锌和汞,我们读到她们让自己滑倒在楼梯上,我们读到她把醋酸注射进膀胱,我们读到她的子宫被一根编织的针、一根探针穿过,我们读到出血,读到炎症,我们读到她喝下了肥皂液,然后大约跑了一刻钟,我们读到在满是她鲜血的房间,她支撑了4天,没有水,没有食物,我们读到医生对她的痛苦无济于事,我们读到她孤零零地在那儿生产,婴儿死在她奄奄一息的身体旁,她被宣判了死亡,我们读到痛苦,读到疾病。我们认为,我们能告诉你一些她们经历的事情。站在药房中,她害怕她们会知道她正在流血。通过这些记录,我们认为我们能猜想出她的感受是什么。既然尖叫都不会让她死去,所以她就开始歌唱。通过这份记录,我们知道她在地板上度过了整个夜晚,在苦恼中打滚,用牙齿啃咬她苍白的皮肉,为的是不愿弄醒他们,我们能告诉你我们知道的事情。过去是我们心中的一块坚硬的石头。由于这个原因,我们变得无法动摇,坚定不移。我们认为,这个世界不存在另一条可令我们信服的道路,成为石头的东西也会变成生长和回响的树林:我们知道我们所了解的一切。
我们的天性
我们身上还有哪些野性
现在,我们将使我们母亲的血渗透进这片土地。这就是我们怀着我们的哀伤所要做的事情。我们将用泥土盖住她的伤痛。我们将从树上撕下树叶和枝丫,把它们堆积起来,铺在她身体的上方。天空不会再看见她以这样的方式卧躺。我们将从地上把青草连根拔起,用它们把她覆盖起来。这样一来,当我们这样做时,我们就会知道她的身体将会慢慢地消融。唯有她的骨头会保存下来。
然而这些是我们愿意去做的。为了一直感觉到她的不在,我们把她的长牙放在我们的木箱中,把它们带到另一个地方。这样,这儿的泥土就会被免除对她的死亡所应担负的罪责,她死去的地方会再次变得清白,她的骨头就不会被那儿发生的暴行所嘲讽。尽管她所有的踪迹已经消失,我们还是不会遗忘。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不可能去遗忘。她的伤痛将溃烂在我们的心中。我们不会是同样的结局。现在,杀死她的人的气味我们已熟悉。我们不会在错误的时刻转过我们的身子。我们必须知道何时鸣号和出击,何时撤进茂密的森林,何是该转过身去追踪那个猎人。我们觉得把这些动作牢记在我们的心里是必要的。我们要把这种感觉传递给我们年轻的一代,传递给那些跟随我们脚步的同类,它们行走在我们的身体下,呆在我们的身边才会感到安全,传递给那些如果我们没有给它们警告,没有教会它们识别这种气味就有可能出于好奇去接近这个敌人的同类。它们会模仿我们的动作,依靠我们的知识;我们不会允许它们如此轻妄地去接近它们的敌人。
它们应该学会恐惧。当我们在它们的防守中出击,它们也应该注意并学会这种恐惧。通过我们,它们会变得非常凶猛。像我们母亲那样的一种死亡方式就不大可能轻易地发生在它们身上。这就是我们带着悲伤要去做的事情。它们会知道该去提防谁,害怕谁。当我们看见我们的母亲倒下时,愤怒就会在我们的心中增长,而这种愤怒也会成为它们的愤怒,没有谁能够安全地接近它们。没有谁能走近它们并生存下来。我们不会忘记,这种记忆会保护它们。
它们从我们这儿学到的,所有那些我们教会它们的,都是为了让它们生存下来,比如,怎样把水吸到它们的鼻子中,如何从树上扯下树叶,怎样用它们的长牙来橇东西,怎样用它们的脚在河边挖洞,所有这一切,它们都将经历,并且一代一代地相传下去,并且能够记住这个敌人的气味。我们的悲伤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要是我们后代的后代,它们后代的后代在它们的一生中从来就不知道这种气味那多好,要是它们活着的时候没有猎手靠近它们,没有带着这种气味的人想去捕捉它们,没有把它们作为他的目标那多好,只有在这时,那种与这种死亡有关的记忆才会从我们身上消失。只有在这时,那些身上带有她杀手气味的人才会得到赦免,就像泥土从她的血里被赦免一样。只有在这时,才不会有阴影留在我们的记忆中,留在我们的心中,我们才能没有恐惧,没有敌人地看到我们能成为什么,我们是什么。
大地
对我来说,她是什么
人应该把自己与宇宙本身联系在一起。因为那小于宇宙的一切事物被判定给了苦难的命运……西蒙·韦伊:《笔记》
当我走向她的时候,她震撼了我的心灵。当我进一步去领悟她时,她揭去了罩住我的面纱。当我抵达她的中心,我只能泪流满面,尽情哭泣。直到我用我的整个生命来熟悉了她,她才把那些故事披露给我,这些故事是昭示,是启迪,我由此而发生改变。每一次走近她,我都会像这样一样获得一次新生。她复活的气象会一次次地给我洗礼,她的伤痛会给予我爱抚;我能意识到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一切,意识到存在在我们之间的那些噪声、盲目和在我们之间沉睡着的某些东西。现在,我把身子伸向她。
它们轻松地交谈,我明白了她在场的时候,一刻也不会让我失望。她和我一样温柔;我了解她的感情;我只要感觉到她的痛苦,我自己的痛苦就会涌来,我的痛苦会变得很大,我用手把这痛苦抓住,张开嘴巴咀嚼这痛苦,品尝它的味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继续,在巨大的重压下,心怀伟大的渴望,在干渴中,在饥饿中,用每一次使她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行动与智慧继续着。大地是我的妹妹;我爱她日常的优雅,爱她沉默的胆识,我是如何被爱,我们该怎样去赞美彼此身上的这种力量,赞美所有我们失去的,所有我们痛苦经历的,所有我们知道的:这美让我们眩晕,我不会忘记:她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对她又意味着什么。
森林
我们站立的方式
那个贫困的童工小姑娘,她已经找到了把她生命的碎片连接起来的力量,并用它们来为自己构建一个避难之所,对莉莉来说,这仿佛已使她抵达了存在之真的核心。
伊狄丝·沃顿:《快乐之屋》
那河岸长满了木兰、炬松、月桂、美丽的桉树和深灰色的梣木……他走向那泓掩映在凉爽树荫中的清泉。一种强烈的快乐之情油然升起在他的心头。
这是一个神秘而可爱的地方。
马乔里·金南·罗森:《幼子》
我们站立的方式,我们以相同的方式倾向于太阳,你能看出,我们在相同的泥土中,在相同的雨水下一起成长。
你能看出,我们如何在相同的方向上相互依靠在一起。看出我们当中一棵树枯死的枝丫是如何静躺在另一棵树的枝叶之中。这些枝叶是如何在枯死枝丫的四周生长。它们两者又是如何地不可分离。如果你观察过,你就会发现在这里我们选择的不同方式已经融化在我们的心中。
木兰、炬松、美丽的桉树、南方的月桂果、太平洋的月桂果;无论我们生长在什么地方,那儿都会有我们许多的身影;蒙特雷松、糖松、白皮松、四叶松、单叶松、短球果松、小栗松、特纳松、西方红松、吉佛瑞松、主教松。我们彼此不同,我们惊异于我们的不同,并强化我们之间的差异,以便那无限可能性其边界之后的边界得以彰显。你知道我们已以这种方式生长了好几年。为了那个你不能理解的目标。
你仍然无法理解我们所理解的,这种理解隐藏在我们的心中,你不能理解我们怎样以这种方式来生长,为什么这些年它们中的每一棵都得到了关切,为什么我们长成了我们所是的这个样子,为什么一切没有直接奔向你们的目标,但却指向了我们的意图。我们怎样成了每一个目标,每一个细胞,光和泥土怎样在我们心中,我们怎样在泥土里,在空气中,我们怎么既是渺小的,又是伟大的,离开了你们能看到的任何目标,我们最终又会变成什么,尽管我们的每一棵树都以一种孤单的方式站立,但我们没有彼此分离,因为当我们分离时,我们没有谁是美丽的,然而当我们的站立呈现出一种纯粹的优美之时,那么,在这个轮回中每一个被留意到的瞬间,每一个细节都是可爱的。
风
请问谁拥有那风?
何为神圣的事物?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女巫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