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这一天，她照例来到这里，乘着电梯上来，穿过长长的走廊，步上安全通道，终于又看到那扇大门，依然紧闭，她走上前，轻轻一推，门慢慢开了一个缝隙。
伊然心跳倏地加速，再一次用力一推，门敞开了。
伊然走了进去，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脚步轻微，生怕惊动了窗前站着的那个人。
而即使是再轻柔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的大厅也依然是那样的清晰。
凌政韬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神温和，唇角是微微的笑意。
“你知道我会来？”伊然走到他的身前，问道。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每晚都来。”
“好像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轻笑，“确实，尤其是关于你。”
“你要走了吗？”伊然轻问。
他点头，还是那样温和的眼神，“明天一早的飞机。”
伊然胸中一热，却还是努力压抑着，“不是说两个月以后吗？”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他的身体能受得了吗？
“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情。”
“是吗？那我要祝你一路顺风了。”
“谢谢！”他说完，转身，抬头，看向天空，“明天早晨有一场仙后座流星雨，应该会看到很多流星。”
“是吗？”伊然也抬头看向天空，“很久没有看到过流星了。”
“那我们一起等着看吧。”他说，然后执起她的手，走到一根大理石柱下，拉她席地而坐。
“这里应该摆上一些长椅的。”伊然说道。
“你是说，这个地方应该对外开放？”
伊然点头，“这么美得风景应该让大家一起欣赏才对。”
“原本我却只想把这样的风景给你一个人看。”他看向她，眼神深邃，却难掩那内里深藏的真情流露。
伊然只觉得心中一酸，看向他的腹部，“那里还疼吗？”
他轻笑，“伊然，你突然这么关心我，我可是受宠若惊。”
伊然也微微一笑，“油嘴滑舌。”
他呵呵笑着，“你看，咱们这次好不容易见面，你对我不是装不认识，就是冷言冷语，今天这样，真是难得，太难得。”
伊然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四年前他的样子，淡漠疏离、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和热情，这样的凌政韬，才是她熟悉的凌政韬。
凌政韬低头看着她怔怔地样子，她的眼神迷离，嘴唇微启，他不禁心中一动，伸手拉她入怀，轻轻吻了她的脸。
伊然靠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感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伊然，把孩子打掉吧。”他突然说。
伊然心中一顿，抬头，看向他。他却抬头仰望着天空，仿佛刚才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
“伊然，以后的路还长，不要让他拖累你的生活。”他向天要了时间，想要在这时间里创造机会，可是天不遂人愿，这世上原也有些事，是他所力不能及的。所以他只能放开，让她走。
“不！”伊然摇头。就算她决定忘记过往，她也舍不下这个孩子，那是他的骨血，更是她的一切。
他的臂膀收紧，轻唤着她的名字，“伊然，你总是这么执拗。”下巴顶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
伊然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那样熟悉，那样让人留恋。听见他在她头顶上轻声说着：“伊然，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她嗯了一声，等着他往下说。
“其实佳悦是涵宇的妹妹。”
“嗯？”伊然抬头，“亲妹妹？”
他点点头，“这件事只有周家、叶家，还有我们家这三家人知道。周叔、叶叔，还有我爸当年在新疆一起当兵，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因为他们不熟悉地势，被困在了雪山里，好几天下不了山，即使三个人尽量节省了，食物和水还是越来越少。周叔还患了重感冒，叶叔和我爸三天不吃不喝，把食物和水都留给了周叔。为了取暖，三个人抱做一团，困了九天才被救出去，从那以后，他们结下了很深的友谊。梅姨和叶叔结婚后很多年都没有孩子，医生诊断是叶叔的问题，那时佳悦的母亲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就是涵宇和佳悦。周叔和佳悦的母亲商量后决定把涵宇送给叶叔，因为佳悦在那时还有另一个哥哥，叫周佳伟，但是他在六岁时随着周叔去机关，周叔忙着公务，没有管他。他去了机关的游泳池，独自游进深水区，溺水身亡了。叶叔和梅姨虽然舍不得涵宇，但是还是决定把涵宇还给周家。周叔坚决不同意，而佳悦的母亲本就认为佳悦哥哥的死是因为周叔的疏忽，又加上这件事，一气之下，坚决和周叔离了婚，两个人因为佳悦还打了一场官司，最后佳悦还是随了周叔，她的母亲伤心之下，就出了国。
在我们初中毕业联考时，佳悦因为成绩不理想，没有随我和涵宇考上当时的重点高中，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就看见她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把自己割得遍体鳞伤。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个样子，从那以后，她就用伤害自己宣泄痛苦。涵宇在出国的时候，把她郑重托付给了我，让我像亲妹妹一样地好好照顾她。”叹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记得当初我去找涵宇，问他对你的感情，他说他是有些喜欢你，但是他更有他的责任，在他看来，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在一起，只要对方过得好就好。过去我一直难以理解他的想法，在我看来，喜欢就要在一起，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这么多年，佳悦一次次在我的面前伤害自己，我却不为所动，一心要找你回来。”伊然感觉搂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他的声音徐徐从头顶传来，“佳悦她在今天晚上又一次自杀了，虽然救了过来，但是因为割得太深，手筋断了，现在正在治疗，即使治疗得当，也会影响到正常的功能。佳悦的抑郁症倾向也越来越严重，她的母亲因为癌症晚期，这段时间一直在隔离治疗，她也是不堪重负，才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我没有照顾好她，觉得很对不起涵宇，现在，我只想弥补过失，让她尽快好起来。”
“周佳悦她活得真的很苦。”伊然幽幽说道，想想自己可以依偎在父母身边，还有疼爱自己的哥哥，比起周佳悦，自己要幸福多了。
“伊然。”他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却再没说出话来。
两个人静静依偎，千言万语都在心里，无需言语，相互都已明了。
这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星光闪烁，熠熠生辉。
凌政韬看了一下手表，马上就到凌晨。“流星雨应该要开始了。”
伊然抬头，看向天空。
突然眼前一亮，一颗流星闪过，在目光追随间，只余留一瞬的光芒。
“真快！”她感叹。正是这如昙花一现般迅疾消失的魅力，这电光火石间迸发的光彩，才造就了流星的传奇吧？这人生当中的幸福有时也是如此吧，迅疾闪过，想要抓住，却总是徒劳，而那美丽，却总让人如此难忘。不过，如果人生中能够遇到这样的幸福，只一次，也就足够。
“还会有的。”他说。
她轻笑，抬头，只这一瞬，便看到一颗，带着长长的尾线，划过整个天空。
“凌政韬，你一定要过得幸福。”她在心里说道。
仿佛是感应到她心里所想，拥着她的手臂收紧，他低下来头吻住她的双唇，渐渐加深，直到窒息的那一刻。
拥着她的手臂还是那样的紧窒。伊然伸手搂住他的腰，紧紧靠着他的胸膛，他的胸膛是那样坚实温暖，让她安心地想要睡去，却又舍不得，这一分一秒的时间都是那样珍贵，她怎舍得浪费？
靠着大理石柱，两个人紧紧相拥着，静静地坐着，呼吸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将这一刻深深地印在了记忆中。
天色渐渐发白，在这高高的楼顶，清晨来得最为明晰。
“伊然，你先回去吧，我安排强子送你。”凌政韬先开口，因为一夜未睡，嗓音略带些沙哑。
伊然摇摇头，“你先走吧，我还想在这里看看日出。”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拥着她，仿佛要把她融到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伊然抬头，微笑地看着他，说道：“我没事，你放心。”然后看向窗外，一字一句说道：“周佳悦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着你。她真的需要你，很需要。没了你，我还可以正常的生活。没了你，我可以活得很好。没了你，我即使把孩子生下来，也可以照顾得很好，这些，她未必能做到，所以她比我更需要你。你相信我，我会过得很好，我向你保证，所以你放心地去吧。”
“伊然。”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里有着无奈的叹息。
“不过，凌政韬，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他嗯了一声。
“第一，不要想我，全心全意去照顾她；第二，我会离开这里，不要去找我；第三，给我一笔钱，从此以后不要过问关于我的任何事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拥着她，轻吻她的发间。
伊然偎着他，感受着他的抚触，感觉到一阵湿热，温温地，滑过耳际，落在了颈间。
伊然轻轻闭上眼，胸中的激荡终化作两行热泪，从眼角轻轻滑落了下来。
他走了，一室寂静。
伊然仍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良久，拿起他留下的盒子。
将盒子轻轻开启，上方放着一个牛皮纸袋。将纸袋打开，里面是几份文件。将文件拿出，一一看去，伊然不觉动容，上面三份文件是产权证书，在“云端广场”、“云端花园”、“云端酒店”的产权所有人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而这产权所有人却是从一开始就已指定的，也就是说在这些产业建立初期，他便把它们的归属权都给了她。
伊然将这三份文件放下，又翻开另一份，不觉讶然，这是她所在公司，向远文化公司的收购合同书，而最终的归属人也依然是她。
她只开口向他要一笔钱，他却早已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伊然将文件收好，又看向盒内，在这只大的盒子里还另放着另外一只盒子。上面似用手工雕刻着暗纹，十分精致。伊然将盒子的扣打开，只觉眼前一片金光闪烁。
盒子里放着的一颗一颗的，金色的，刻着龙的样子的，正是他左侧衣袖上缺失了的纽扣，
伊然轻抚着那些纽扣，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这时，一阵轰鸣声响彻天际，伊然抬头看去，一架飞机正向着东方飞去。
伊然端着盒子，站起身，走向窗边，目光一直随着飞机飞去的方向，眺望着，直到它消失在了天的尽头。
抬头仰望天空，天还是那样蓝，云也依然是那样美丽。
伊然笑了，双颊肆意流淌的泪水难以掩去她自信的笑容。
不管他去了何方，至少，抬起头，他们仰望的还是这同一片蓝天。
她会通过蓝天遥寄她的祝福，她只要——他过得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