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杨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子游荡。天气已进入暮秋,这个城市也开始变得冷清而寂寥。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突然他看到路边一个熟识的身影,他心里一动。
夏钧感觉到有个车子在身后,于是走上了人行道,可还是感觉到车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很奇怪,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车子在他的身后也缓缓停下来,车窗玻璃缓缓落下,露出林清杨的脸来。
“你好,我们能聊聊吗?”清杨友善地说。
夏钧犹豫了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开出市中心,沿着滨河路缓缓前行,两人都沉默着。
“你想聊什么?”终于夏钧沉不住气了,打破了沉默。
“我想知道那天晓寒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你的母亲!”
“为了满足一个母亲的心愿!”
“你母亲的心愿吗?你母亲为什么要见我?”清杨一头雾水。
“清杨,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了吗?”
“以前的事,你是说多久以前的事?”清杨不明白夏钧想说什么。
“你的童年,你十三岁以前的事!”夏钧一字一句地说,虽然晓寒一再地告诫他别告诉清杨,但今天是清杨自己来问的,他们曾是最好的兄弟,事实终归是改变不了的,况且,他也不忍心看着母亲为了思念清杨而苦苦煎熬。
“你知道我以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清杨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因为我们曾在那个叫杨柳村的地方一起生活了近十三年!”
“什么?”车子猛然停住。“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清杨摇头。
“既使我认错了,那晓寒呢,我母亲呢,她们怎么也会认错呢?”
“你是说晓寒之前真的认识我?”清杨的头又开始隐隐做痛。
“是的,是她最早认出你的……”
“难怪我感觉好像在那里见过她一样,可她为什么从不承认呢?”清杨感觉很困惑。
“那是因为她不想打破你现在平静的生活!”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会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怎么又会认识晓寒的,而你的母亲为什么又要见我呢?你能说清楚些吗?我一想到这些,就头痛欲裂,你告诉我啊?”清杨突然一把抓住夏钧急切地说。
“清杨,那天晓寒带你去看的那个人不但是我的母亲,而且,她还是你的养母!”
“养母?”清杨彻底懵了过去。怎么又出来个养母!
风将破败的落叶一次次地卷上天空,又落下来,漫起经年的尘土……夏钧向清杨讲起了曾经的过往,讲母亲是如何含辛茹苦地将他们拉扯长大,讲母亲在将他送还后又是如何内疚,自责,讲母亲在许多个夜晚对着唯一的照片发呆……“本以为人海茫茫,今生将不再相见,却不料,那天我去找蓝澜时看到你后,觉得你很面熟,可你已完全不认识我了,我不敢确定就是你,就去找母亲,在母亲那里我看到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你和晓寒,于是我想晓寒和你有工作上的往来,肯定是知道你的,果然不出我所料,晓寒她真的早就认出你来了,可是你失去了记忆,已经不记得她了,她也不想再旧事重提,最后,经不住我和母亲的再三恳求,她才为了了却我母亲的心愿,答应带你去见见我母亲!”
清杨一言不发地听着,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实然发疯了一般地发动起车,车子沿着滨河路疾驰起来。
“你要干什么啊?”夏钧被清杨的神情吓坏了,他明白清杨此时的心情,一定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清杨,你不要这样,你当年失去记忆就是因为车祸,你难道要再制造一起车祸吗?”
“啪……”夏钧的头被重重地撞到了前面的玻璃上,又反弹了回来。清杨猛然刹车,车子停了下来。
“你下车,我不相信你这些胡说八道的事……”
蓝澜听到晓寒说林清杨的母亲已经同意他们的婚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了解他了吗?”晓寒有些担忧。在晓寒的心里她总觉得这事有些轻率。
“其实晓寒,我也不知道倒底爱清杨多少,更不知道清杨爱我多少,但你知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些年不管是为了结婚,还是为了房子,我已经累了,我不想再漂了……爱本来也就是很虚无的东西,我也不要想的那么清楚……”
晓寒理解。很多的时候,相爱多年只是一厢情愿!
“不过,蓝澜,欣欣,就是那个小女孩儿,你一定要对她好些……”
“欣欣?就是那个死丫头啊,害得我差点和清杨结不成婚,她是谁的孩子啊,我凭什么对她好?”
“她是……林清杨的孩子!”晓寒说的有些迟疑。
正如晓寒的预想,这一消息就一个晴天霹雳。蓝澜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在相处中,林清杨从来没有提及他还有个女儿啊!
“你怎么会知道?你明明知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是才听清杨的母亲说的,之前我也不知道啊!”晓寒急忙辩解。
“哼,谁知道啊,李晓寒,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清杨关系不一般,你们经常在一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就别在假惺惺地了……”
“你……”面对蓝澜的不可理喻,晓寒无以言对。
突然,门口撞进一个人来。清杨双眼猩红地出现在她们的前面。表情怪异地让两人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来找蓝澜吗?”看到清杨这种怪异的表情,晓寒心里不由地一紧张。
“林清杨,你这个骗子!”蓝澜正在气头上,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茶水,晓寒忙伸手去拦,可已经晚了,林清杨也不躲避,茶水便不偏不倚地全洒在清杨脸上。
蓝澜也才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分了,手足无措地看了看晓寒。晓寒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慌忙拿起纸巾,给清杨递了过去。
清杨一把抓住晓寒的手腕,“跟我走!”
“你干什么啊?”晓寒挣扎着,手腕捏得很紧,稍一用力便觉得痛。
清杨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拽着晓寒向外走去,好像没有看到蓝澜的存在。
“林清杨,你这个混蛋!”蓝澜气极败坏。“李晓寒,你这个假正经的女人……你们合起来做弄我……”
林清杨像没听到似地将晓寒拉到车跟前,打开车门,塞了进去。
“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这样会让蓝澜误会的……你开慢些好不好,这样太危险了……”晓寒不明白清杨这是发的什么疯。
“你是怕我再出一次车祸,将记忆撞回来吗?”清杨突然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晓寒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一只手揉搓着红肿的手腕。
车子一直驶到城外,沿着上山的公路疾驰而上。那些曾经葱笼的树木,在萧萧的风中已然失却了最初的生动。
看着清杨阴郁的脸色,晓寒不禁有些害怕,没见过他有过如此的眼神,难道他想起什么来了吗?车子一直驶到山顶才停下来,林清杨下车来一把拉开车门把晓寒拽了下来。山顶风很大,也很冷,晓寒不禁哆嗦了下。
“你说,你倒底认不认识我?”林清杨恶狠狠地盯着晓寒。
“认识啊,怎么了,你叫林清杨啊?”晓寒躲闪着他的目光,故作镇定。
清杨的唇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来,“李晓寒,你还是不肯给我说实话,是吗?不错,我是林清杨,我就是那个因为一场车祸失去记忆的林清杨!”
“你怎么知道的?”晓寒失声地叫了起来。
“因为我今天下午去找了夏钧……”林清杨的目光缓缓地掠过起伏的群山,暮色中,苍茫而幽远,难怪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地亲近而熟悉,原来,我曾在这样的大山里生活了十三年啊!而我,对曾经的一切竟然一无所知!痛苦涌上了清杨的心头。
“清杨!”看着清杨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晓寒惴惴不安。“夏钧给你说了什么?”
“他给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你一直在欺骗我,你明明知道我以前的事,你为什么要一再地拒绝我,不告诉我以前的事?”
“你让我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曾说过要和我一起长大,告诉你曾经只是一个骑着破旧单车的穷小子,还是告诉你曾经被你父母遗弃?”压抑了这么久 ,晓寒也觉得要崩溃了,所有的委屈连同泪水一齐倾泄而出,“清杨,你现在是林总,是来投资的大老板,你高高在上,你觉得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你会信吗?”
清杨痛苦地闭上眼睛,“不错,我不会相信,我怎么会相信我的父母会将刚出生的我遗弃,我怎么会相信我空白的记忆里原来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清杨的拳狠狠地砸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顿时血便从手背渗了出来。
“清杨!”晓寒一声惊呼。“你不要这样,清杨,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风一阵紧似一阵,天空阴沉,看来,今夜要落今年的第一场雪了。迎着凛冽的山风,晓寒开始讲述,讲述埋藏了十多年的故事。
故事从那年刚开学开始,她说了数学老师如何“不务正业”地在数学课上出了道智力测试题,她说了关于一张明信片上的两句诗,她说了春天来临时盛开的那两株玉兰花,她还说了那个飘雪的冬天,以及冬天里他只愿向她说的那个秘密,还有那次的挥手告别……“清杨,那次车祸让你失去了记忆,又让你重新回到你的父母身边,这也许是天意如此,让你全身心地开始本该属于你的新生活……清杨,你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你是母亲抱养的孩子,但你为了不让养母担心,难过,你掩饰了你的难过、伤心,假装不知道真相……清杨,你的父母最怕你知道他们曾遗弃过你,怕你会恨他们,现在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又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你现在也能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让这过去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好吗?”
清杨冷漠地摇了摇头,“他们当初抛弃了我,又故意隐瞒了我的过去,让我的人生出现大片的空白,我怎么还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去面对他们?”
“这也就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认识你的原因啊,他们不告诉你那是因为爱你,因为爱而做的事,那怕是错的,却也情有可原的……清杨,前些天你的母亲来找我,向我说起以前的往事,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你的父母当初将你遗弃实在也是情非得已啊!你知道吗,人的一生,最让人心疼的不是离别,而是情非得已!”
“那你呢?你不告诉我也是因为爱我,你一次次地拒绝告诉我真相,是不是也是情非得已?”清杨紧逼着晓寒。
“我?”晓寒一下子慌了神,随即平静了下来,“清杨,我说过我是个随遇而安的女人,况且,我有家,有爱人,有孩子,我觉得很满足,很少有什么事能在我心里激起波澜,爱从何说起,情非得已又从何说起呢?”
“可你的丈夫已经背叛了你,你就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忍放手的呢?”清杨步步紧逼。
“他即使背叛我,可他现在依然还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而你,却是我好朋友的未婚夫!”
“你明知道我不爱她的,晓寒,你难道不知道知道我的心思吗,只要你愿意,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晓寒却笑了,“清杨,我们早已过了那种冲动年纪了,至少我不是了,三十岁的已婚女人,已经没有精力去追寻那些虚幻的誓言了。”
“其实,我说的没错,你不忍放手是因为你还爱着他,对吧?”清杨落寞地说。
“清杨,你为什么非得要那么残忍地揭开我的伤疤,不错,我还是爱着他,你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对不对,但清杨,爱虽然是一件很高贵的事,却往往要靠一个人的卑微来成全,而我,只能选择卑微!”
清杨仰天长叹,“好吧,随你……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下山的路上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韩箐莫名地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烦燥地点了支烟站在阳台上抽,已是万家灯火,晓寒今晚去了哪儿了?这段时间虽然两人依然不咸不淡,但却默契地按时回家,晚上也尽量少出去应酬,即使在一起无话可说,只要呆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会很安心的感觉。可今晚晓寒怎么到这会还不回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韩箐正胡思乱想时,突然看到楼下一辆车由远而近,停在了大门口,借着路灯,韩箐看到晓寒走下车来,另一边的车门也打开,那个叫清杨的男人走了出来,从车前转过来,一只胳膊撑在车上,拦住晓寒的去路。
“晓寒,明天带我去……吃手工面吧!”清杨说的有些艰难,显然说出这句话要经过内心的挣扎、煎熬、犹豫、迟疑。
“真的吗?”晓寒露出欣喜的神情,她没想到清杨如此平静地接受过去的生活。
“是的,我想过了,也许是命运要我经历截然不同的两段生活,他们都是我不可或缺的生命历程,我应该感谢上天给了两个如此爱我的母亲,对吗?”
“那么,我一定也不会再责怪你的亲生父母,不会告诉他们你已经知道真相,对吧?”
看着晓寒充满希冀的眼神,清杨说,“是的,晓寒,是你教会了我面对所爱的人该如何地宽容……谢谢你!”目光坚定而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