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骤雨肆虐了一整个夜晚,清早推开窗户,雨虽然已经住了,但是风里裹卷的寒意迎面袭来。我换上一件长袖衬衫,拿上书往教室走,这才想起,今天是导师这学期最后一节课了。
我们学院规定的专业课是两周上一次,加之老师们各有课题,忙得不可开交,是以上课的时间地点一向飘忽不定,十分混乱。
寝室楼下到教室的路上,遍植了高大的法国梧桐,这时正被风吹得交头接耳摇曳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更有甚者,若吹过来的风略大一点,梧叶就一片一片乱纷纷地往下掉,这情形看在眼里,让人略有点忧伤。
陈樾是北方人,初来乍到之时对这种情况很是不解,观察了几次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过后,有一天站在树底下,心事重重地跟我说:“这树在掉叶子。”我心想作为一个言情女作家,看见树叶飘落就伤春悲秋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于是豁达地开解道:“明年它会再发出新叶来的。”陈樾幽幽地望着我,一副看见朽木的表情:“怎么会有树快到夏天了它还掉叶子呢?是不是因为世界末日快到了。”这一刻使我的人生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当言情小说家也是需要想象力的事情,何况是一个哲学系的言情小说家。
我们大多数时候认为自己所习惯日常生活的就是正常,结果就是遇上反日常生活的现象就大惊小怪。比如我父母长辈都认为我那么大把年龄只顾读书而不谈恋爱简直叫作不可理喻,但是我一直与夏苗苗陈樾等人厮混在一起,反而觉得他们认为我不可理喻的理由简直不可理喻,这么一来,就可以很好解释夏苗苗突然谈恋爱给我带来的精神冲击,其中的震撼并不亚于陈樾所说的世界末日。
我简直不敢想象这次暑假回家,面对父母长辈的期待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依然没有男朋友”这句话需要多么大无畏的勇气。
教室里只有蒋翊孤孤单单的身影。寒风、叶落、失意人,这种意境组合显然有直逼古道西风瘦马的凄凉。蒋翊桌上堆了些书,人却埋低了头,十分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手机。
我们专业方向课虽然人少,但万万没有少到只有两个人的凄惨地步。我坐到蒋翊旁边,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目光却偷偷瞄向他的手机。他见我偷看,十分坦然地将手机往我眼前一递:“我在看吴晓笳的微博。”
我茫然:“吴晓笳是什么人?”
他用比我更茫然的神情看着我:“你居然不知道吴晓笳是谁?最近窜红的宅男女神,纯情玉女,《月光曲》的女主演。”
我看着手机上放大的照片,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与这张脸有过一面之缘。但是这也难怪,处于苏乔和冯澜的历史性会晤中,我还能健康地生存下来,已经算是上天最大的庇佑。在那种场景下,不要说吴晓笳,就算是金城武坐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保证能够立即对他的容貌产生直观的印象。
我看了两眼吴晓笳的照片,感觉嘴角有点抽搐,思忖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句话能够委婉地表达我内心的感受:“想不到如今宅男的审美观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真是可喜可贺,哈哈。”
蒋翊放下手机,用不是那么愉快地眼光看了我一眼,说:“你什么意思?”
我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为那句话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替换方式:“我就是感叹一下,连宅男的审美观都能日新月异,果然是世事变化无常。我以前认为的宅男女神都是日本的苍老师那类,原来长得象清秀小男孩的女生也可以当宅男女神。”
他不留情地对我翻了个白眼,说:“根本是你自己太狭隘了。你看吴晓笳长得多有灵气,清秀可人,有点中性化怎么了。你看,她笑起来甚至给人一种很性感的感觉。”
我仔细地打量他一番,又想了一想“性感”这个词的定义,最后联系上他能喜欢上夏苗苗这种行为,似乎有点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问道:“蒋翊,你……是不是弯的?”他愤怒地一拍桌子:“齐筠君你说什么呢,你才是弯的,你家方圆十里都是弯的。”
我默默地承受他的各种恶语袭击,心中却默默地确认他一定是喜欢男的,但是迫于世俗压力不敢承认,于是只好转移到夏苗苗这种神似男人的女人身上。只是发现了真相的人通常会引祸上身,比如苏格拉底,再比如布鲁诺,得到的结局都异常得催人泪下。想到这里我顿时被治愈,一面享受他爆发出的哀怨战火,一面愁苦着面对这种情况,只有夏苗苗的出现才能拯救了他,顺带拯救我。
这么想着,没想到夏苗苗真的推开教室门就走了进来,我看见她站在门口的身影,只觉得从来没有发现过她原来是那样的亭亭玉立。
但是我没有被喜悦丧失神志,随即为她找到了一个此时出现的理由:“苗苗,你走错教室了么?”
她摇摇头,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我默默地想了一下和她发生心灵相通的机率,发现略有点异想天开:“可是我要上课。”
一旁的蒋翊发言:“我忘了通知你,白老师说今天他有事情不上课,但是要你和我暂时先留在学校里不要回家,他过些时候再找我们。”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夏苗苗:“你怎么知道我不上课?”
她指着蒋翊,说:“昨晚下雨,信号不好,我打电话给你打不通。我就打电话给他问你们今天什么时候没课,他告诉我你们今天的课不上,早上到这个教室找你就行。”
我望着蒋翊,他摊摊手,一副看你拿我怎么办的无赖表情,突然有点想通了为什么今天不上课,连八竿子打不到的中文专业同学夏苗苗都比我先知道的原因。敢情是他为了在这个教室里见到夏苗苗,所以才故意不通知我的。
我很想告诉他,其实你如果提前通知不让我来,你就可以和她单独相处了。
夏苗苗开口:“筠君,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聚一聚了,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蒋翊你也在,那就正好一起来。”
我冷静地看着她:“如果有彭洲木在,我就拒绝你这个要求。”
她摇摇头:“彭洲木今天跟他导师一起去云南调研了。”
我松了口气,看见蒋翊的模样闻言很是雀跃,抓起桌上的手机说:“好啊。”
夏苗苗素来以眼尖著称,这一电光火石间发现了他手机上的奥妙:“哎,你的手机上那照片是吴晓笳吧?”
蒋翊迅速埋头,脸上漫溢被窥破秘密的娇羞。可是夏苗苗并没有注意他,而是转过头严肃地对我说:“最近吴晓笳和她的新电影编剧的绯闻传得很厉害啊,就是那个疑似你前男友的冯澜。”
这么说起来我隐约记起冯澜昨天在饭桌上似乎真和女主演一直在窃窃私语,这么看来流言所传不虚,冯澜这朵鲜花,此刻正名花有主的欣然盛放着。心中那一块悬浮的大石终于落地,昨晚那个幻觉一般的拥抱,果然如我猜测是久别重逢后的喜不自禁。
我干笑着打了个哈哈:“走吧,不要浪费不多的教室资源了。本科生现在应该都在找地方上自习呢。”
这时距离吃午饭的时间还遥遥无期,倒是吃早饭的黄金时刻,但是如果请客吃早饭,未免显得夏苗苗太过小气。于是剩下的时间去哪里游荡,就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按夏苗苗提议,此时风高气清,正好去校门口那个硕大的荷花池边寻花问柳。我闻言表示反对,因为荷花池边的长凳似乎从它出生那日起,就注定了情人专座的命运,此时我们一行三个人,看在旁人眼里,就很可能会记起孔夫子那句名言:“三人行,必有电灯泡。”蒋翊拧着脖子扭捏作态,说:“你们两个谁不管谁做电灯泡,都是对我的侮辱。”我回头无奈地解释:“少侠,我们说的电灯泡最大可能性是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一瞟前方,揉了揉眼睛,心想我一定产生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