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听这位小姐讲话甚有底气,当下正色道:“稍候便将地址发到于小姐手机上,带上五万元现金,我自然知道这事与于小姐和路小姐无关,这只是杨牧之欠款。记住——你一个人单独前来,不得向第二个人说起,不得报警,否则于小姐免不了要做一个不讲道义的人。”说完不待于卉卉答话,便挂上电话。
于卉卉放下电话,那手尚一直抖,一颗心竟似要跳出来似的,只在胸膛中乱跳。
她深吸一口气,心想这次拼着一命休也要去见识见识这帮人,不然下次更难在此地立足。
因此横下心来,自保险箱内取出五万元塞在一个牛皮纸信封内,拎起包匆匆离去。
到得街上跳上一部出租车,那人已经将地址发到手机上,只见写着:向前开第五个红绿灯左转,上省道,直行约三十五分钟,过桥,下桥,掉头,向右直行,约十三分钟,右手水泥路进院子来。
于卉卉看这行程,大约往南沙方向。一路忐忑,那颗心始终怦怦跳个不停,不敢想像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场面,然事已至此,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镇静坐在车里,佯装从容向司机指路。
正自暗想,那水泥路已在眼前,再向前看,但见一个废弃的仓库,四下寂静无声。
她下得车来,那司机看她一个打扮斯文的女子,来到这一个地方,因好心道:“小姐,可要等你?”
于卉卉内心十分挣扎,想这或许是一个活命的机会,然而想到路翠与杨牧之生死攸关,便顾不得,因向司机一笑道:“多谢,不必了,我来此地见两个朋友。”
那司机狐疑地将车倒回,慢慢地开走,于路还回两次头来看于卉卉,于卉卉向他微微一笑,他便不再去想,自开车走了。
卉卉进得院门,正要叫,却见一个约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头发一边只有短寸,另一边长到肩上,遮住右眼,左耳朵戴着三个耳环。只见他向于卉卉一仰头:“于小姐?”
于卉卉镇定向他一笑:“正是。”
“过来。”那少年似笑非笑嚣张地瞥她一眼。
于卉卉便跟在他身后向左边那库房底层走去。
一走进去但觉强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原来齐刷刷开着五六个日光灯,那窗户也是封死的。她过了约一分钟,眼睛才适应,一睁开眼睛不打紧,把个于卉卉惊得动弹不得。
只见杨牧之被剥了上衣,两手链条吊起,身上已被抽得血肉模糊,头垂在胸前,奄奄一息。她急忙拿眼四下去寻路翠,却听到呜呜声,正是路翠被反剪着手,绑在一个柱子上,披头散发,嘴上用胶布粘住。
那仓库天顶极高,钢筋纵横架在空中,日光灯直接吊在钢筋上。地上站着五个人,一个人斜卧在一个破躺椅上,左手拿着一支雪茄,右手拿着支左轮手枪,兀自套在食指上转,一件黑底白花衬衫,敞着领子,露出胸膛狰狞刺青,一支脚还搁在面前那四方桌上。
于卉卉心想这大概便是打电话那人。
便乍着胆子,向前一步,看着椅子上那人道:“我便是于卉卉。钱带来了,一分不少。”
那人眯着眼仔细看了看于卉卉,将脚拿下来,正身道:“事已至此,还是向于小姐将这件事说个清楚明白。咱们虽是道上混的,然而也还知道信义二字。杨牧之借债三万,已经六个月,多次追他不还,最近这小子突然辞掉原工作,玩失踪!他娘的,区区三万块,加利息也不过五万块,害得老子没法向上头回话,一帮兄弟待要没饭吃,被踢出社团。今天捉住这厮,算是给他一点教训。”
于卉卉听此人语气颇有一些自尊心,因在桌子对面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抬头看住这人笑道:“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不敢当,自姓胡。”
“胡大哥。今天我将钱带来。倒先要问清楚两件事。”
“请讲。”这姓胡的一挥手,手上仍拿着那支铁灰色手枪。
于卉卉微微笑道:“大家出得门来,不过混口饭吃。职业无分贵贱,胡大哥这般维护兄弟们,可见是个讲义气的人。我才说要问两件事,这第一,我这位姐妹,胡大哥可曾委屈了她?”
姓胡的将头一摆:“封住她嘴不过免得她叫得兄弟烦。”
于卉卉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自包里取出一支烟来,那姓胡的看到,倒自己拿起火机给她点上。她道了声:“谢谢。”,便笑了笑接着道:“这也虑得是。不曾侵犯她便好说。第二么,胡大哥找杨牧之要债理所当然,然而不问青红皂白将我办公室砸毁,这却是两笔帐。胡大哥你待要怎样算?”
姓胡的一听,这来者只带五万元,除去三万,剩下的两万本是利息,眼看这般说是要赔偿的,这笔生意倒做得窝囊。因下一言不发,仍旧半卧在椅子上。
于卉卉看他不响,恶向胆边生,站起来两手撑着桌子,身子向前倾,跟那人只有一两尺宽的距离。
她冷冷地看着对方道:“想来胡大哥觉得不划算。我办公室装潢费花去二十万不止,只因杨牧之是本司员工,惹着阁下理亏在先,因此折去十倍来算。区区两万块钱是小事,然而我于某也是出来走的人,若是今天就这么算了,我不如回家做师奶。既然胡大哥心有不甘,不如咱们就赌一把,我们小人物穷怕了,要钱不要命,咱们就玩一玩俄罗斯轮盘赌。”
姓胡的听说便竖起耳朵道:“什么叫做轮盘赌?”
于卉卉一听,心下倒暗笑,这道上混的原来不知道这个。便淡淡一笑走开几步,仰头吐出一个烟圈来,回头向他解释道:“只装一颗子弹在里面,你我轮翻向自己开枪,那颗子弹若轮得到我,我今天就死在这里,你放了他们两个,若是轮到阁下,那么对不起,兄弟们却不能为难我毫发。”
那姓胡的一听,心上吃一惊,没想到这弱女子有这个胆量,待要拒绝,又怕兄弟们笑话,因此硬着头皮站起来,看看那支枪,下决心道:“赌就赌,我胡某人今天就算死,也不算冤枉,很公平!”
便三下五除二将那子弹哗啦啦卸下来,又拈起一颗装进去,将指头一拨那转轮,便不知那颗子弹在哪一格去了。
于卉卉见状便上前一步道:“我先来。”
那姓胡的巴不得她先来,最好第一枪便是实弹。性命攸关,还顾什么脸面良心。因此便将枪递给于卉卉。
于卉卉将枪拿在手上,心想这是第一次实实在在拿着生杀大权,却不想要杀的是自己。心下冷笑,将烟按灭,抬起头来看着姓胡的:“胡大哥,若不幸我一枪毙命,请信守诺言,放过我的朋友。”
姓胡的一脸凝重道:“一言九鼎。”
于卉卉闭上眼,将枪举起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曾多次想过自己或许孤老病死,或许安宁睡梦中死去,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死法,先前多少争强好胜,如今箭在弦上,只怕要饮弹而亡。然而也顾不得那么多,便将心横下,食指决然扣下。
却只听轻轻一声“嚓”,却是空的。她一颗心突然落回肚子里,因微微一笑道:“这却命大。该你了。”说着将枪自桌面上向对方一推。
姓胡的好生失望,也只好拿起枪,左手兀自拿着那支雪茄,将要燃尽,他自己已忘记了。一旁那几个人中有人叫了声“大哥”,待要阻止,他只不理,咬着牙扣响机关。然而也是空枪。
于卉卉的心又提起,只得拿起枪,多少有些后悔,若今日就此送命,不知徐源可恨自己?
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便只管拿着枪指向自己的脑袋。
正在此时,忽然那看门的小子走进道:“大哥来了。”
几个人一齐看向来人,只见那人穿着件纯宝兰色丝衬衫,扎在西裤里,形容挺拔,阴着一张脸看着场内的几个人,待看到于卉卉,两个人同时露出一丝惊讶,来人不是别个,却是于卉卉曾有一面之缘的东哥。
这倒让于卉卉一颗心更加忐忑不安,不知这东哥可讲不讲情面。因屏息不语。
东哥看到于卉卉,先是惊讶,待弄明白来龙去脉,他忽地出手一巴掌扇在姓胡的脸上。旁边那几个兄弟见状连忙躲了出去。
“东哥,这欠债今日就追回——”
话未说完,脸上早又吃一巴掌。
只听东哥说道:“要债是要债,谁许你搞绑票?”
“这小子欠了半年,又突然失踪。”
“我当初是怎么收拾你的,还记得吗?”东哥怒目而视。
那姓胡的再不敢言语,垂头站着。
这里东哥稍息气,便命人给路翠和杨牧之松绑,一并拿来酒精绷带衣服,几个人七手八脚将杨牧之重新穿戴整齐,擦了脸。路翠嘴巴上胶布一撕下便向着于卉卉呜呜咽咽哭起来,待两只手一松,她径奔过来抱住于卉卉,大骂道:“你这个蠢材!竟然向自己开枪!”
于卉卉看她被绑了差不多一天一夜,神思大变,不由也落泪,因抱住她将手拍她的背安抚她。
东哥走到卉卉身边道:“于小姐,这件事两下都有错,于你却是无辜。三万块钱留下,你的办公室装潢需要多少钱,我再算给你。今天这件事多谢于小姐没有召警,不然许多麻烦。”
于卉卉本想今天无命回,不想遇到他,内心十二分感激,先不管他是哪一道,如此清明算帐,也是个人才。因陪笑道:“正是东哥说的是,两家都有错,牧之是我们的人,自然我也不算无辜,打坏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算了。”
东哥微微一笑道:“不值几个钱,我更不能坏了名声。再说你两个朋友在此地颇受委屈,赔偿是应该的。请不必客气。”因说着便叫人吩咐:“好生送三位回市区。”
于卉卉三人一看到市区琳琅满目广告牌,好似回到人间,长长舒一口气,心胆落肚。
路翠尚自惊魂未定,但杨牧之却是要送院检查,好在不过是皮外伤,加上脱水严重,已挂上生理盐水,渐渐的缓过精神来。
只见他抬头看着于卉卉道:“卉卉,给你添诺大一个麻烦。我要向你解释清楚。”
于卉卉忙拦着他:“你要快点打起精神。公司现在稍算稳定,仍然是工作要紧,我们不能因为这件事走了神,一不小心前功尽弃。”
路翠车子被弃,已被路政上拖去,此时要去办理,被于卉卉一把按住:“你在这里陪着牧之,我去办。”
她便走出去。在医院走廊,方才稍微清醒,回头看那两个人,已经抱头痛哭。
经过这一件事,于卉卉死里逃生,益发胆壮,看看年底将至,便加速招兵买马。半个月后仅业务人员已增至二十人。此是后话暂且不提。